伏念的确惊诧忘机怎么规规矩矩地走在左边,却没想到她竟然瞬间就能读懂他的眼神,干脆利落道,“是我想得过于狭隘了,抱歉。”
“这样一看,你的可取之处也不少。那么我呢,也不会再带着戏弄你的心态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忘机扬起头轻轻一笑,由情绪带来的坏脸色不见之后,剩下的就是纯粹到极致的美。
伏念居高临下,微微低头,便能将一切景色尽收眼底,少女那鸦羽色的纤长羽睫落下一片阴影,隐藏其中的,宛如大海一般无垠的碧蓝眼眸,盛满了闪烁的光芒,他只觉得喉头微紧,声音低沉极了,“什么是不该说的话。”
忘机却并未察觉到伏念话语其中的深意,自顾自地朝前走着,步履轻快,衣袖裙摆随之翩跹,“哎呀,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
气氛似乎又变得微妙起来,所以,关系到底是变好了,还是没变呢,颜路看看忘机又看看伏念,有些苦恼。
“介绍小圣贤庄这种事就交给颜路弟弟吧,你要忙的事情想必不少,我就不打扰了。”忘机示意颜路过来,正好他们还有些事情要单独说。
伏念语气凉凉,“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先不说这两天小圣贤庄并没有什么大事,若师傅知道我把你交给师弟接待,恐怕会立刻修书一封责问我。”
不等忘机再说什么,伏念拍了拍颜路的肩膀,“你今日的课业还未做完,该去太学殿了,用膳时我再叫弟子去请你。”
颜路点点头,伏念说得不无道理,理应由他这个大师兄出面,而且他该看的典籍也确实没研习,“师兄说得对,姐姐,待你我得空之时,我们再叙。”
目送颜路离开,伏念望着兴致缺缺的忘机,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很关注师弟?还是,我仍然有冒犯到你的地方?”
“那倒不是,我原本是想好好欣赏小圣贤庄的,只是你一句当务之为急,提醒了我,麻烦先带我拜访你师叔。”荀况作为小圣贤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作为松珑子的好友,作为韩非的师傅,忘机无论如何都要去拜访这位大名鼎鼎的高人,光顾着感叹儒家的财大气粗,把这件事忘了。
伏念沉声道,“师叔他素日里不问世事,除了循例的授课日子,其余时间,即使是我和颜路也很少见到他,我可以带你去,但他不一定会见你。”
“瞻前顾后,思虑甚多,怪不得你年纪轻轻,模样就如此老成。想那么多做什么,去了便知道,你尽到了义务,即使他不见我,跟你又没关系,难不成我还会责怪你啊。”忘机歪了歪头,好笑地看着伏念,脸颊微微嘟起,“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分是非的人?”
伏念指着九曲回廊的一头说道,“师叔爱清静,又喜欢侍弄花草,于是单独在沁梅园旁边辟了一间屋子,名曰落梅棋室,穿过这里便是了。”
两人并肩而行,距离并不亲近,画面却极为和谐,犹如隔相守望的山与海,二者缺一便失了韵味,令来往的弟子不由得驻足。
他们从来都是人群中最令人瞩目的焦点,早已习惯周遭纷纷扰扰的视线,谁都没有在意。过了良久,伏念才开口,意味深长道,“儒家弟子遍布七国朝堂内外,不乏资历比我深厚,学识比我高深的人,小圣贤庄乃儒家圣宗,儒家上下的目光都聚集于此,我身为首席弟子,须得时刻冷静沉稳。”
“嗯,所以呢?”正因如此,忘机才不喜欢儒家,倒不是对伏念有意见,相反,越是相处越觉得他人还不错。方才那些路过的弟子眼中的孺慕、崇敬不是假的,在荀况不管事的情况下,伏念不仅没有放松自身的学问,还把偌大的小圣贤庄管理的井井有条,说明对自己的要求之严格,远胜于对其他人。
伏念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中似有一丝迟疑,轻笑道,“所以...我看起来真有那么老?”
“你,你刚刚笑了?”忘机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去,伏念又恢复成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不是说外表啦,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竟然笑了,真是难得,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
在忘机认识的所有人里,不管年龄大小,不管男女,伏念都是最严肃的那一个,很难想象他的脸上出现任何表情,就连...常年冷着脸的哥哥卫庄,对着她也不吝笑意,想着想着,忘机出神了片刻。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于是脸上透露出一种迷茫,仿佛还有一丝脆弱,与伏念熟知的自信明媚的模样,截然相反,她想到什么了?他心中莫名触动,无端生出一丝不喜,“到了。”
伏念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的翠绿青竹,落梅棋室四个字写的仙风道骨,竹制的围墙自然而又富有生机,让忘机生出一种熟悉感,仿佛回到了道家。
“师叔,弟子伏念,携道家的忘机大师前来打扰。”伏念躬身行礼,大声道。
“在下天宗忘机,奉家师松珑子之命,特来拜访荀况先生。”忘机将秋骊剑置于胸前,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颔首示意,她与荀况辈分相当,只行平礼。
不多时,一道年迈却不失精气神的声音传来,“小友,进来吧。”
伏念又行了一礼,“弟子告退。”然后朝忘机说道,“我就不打扰你跟师叔了,晚膳时见,或者你要留在师叔这里用膳也可。总之,外面有人会等你,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
“放心,没有比你更周全的人了,儒家大师兄,多谢了。”忘机调皮一笑,也不再耽误时间,推开了落梅棋室的大门。
果然,里面的建筑还是跟外边一样,不仅是红木,还是最上等的紫檀木,看来简朴果然是种错觉,忘机腹诽,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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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跪坐在棋盘前,他波澜不惊的眼中似有精光流转,荀况摸了摸胡子,有些好奇,“忘机小友,何故笑得如此高兴?”
“呵,我倒没什么好隐瞒的,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只觉得小圣贤庄富比陶卫,儒家的人都颇会享受,荀卿也不例外。”忘机席地而坐,将秋骊剑放在一旁。
荀况哑然失笑,倒也不觉得忘机所说的话冒犯,不置可否道,“富而可求也,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且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必压抑。儒家虽然得以享受金钱,担也要承其责,担其重,不能像你们道家那样独善其身,超然世外。”
忘机没想到,她今天上午才说过的话,就已经传到了荀况这里,他说得确实不错,诸子百家中,儒家与朝堂的联系最为紧密,风险与机遇并存,也最容易受到君主乃至国家势力的打压,她笑笑,“不错,各花入各眼,这么一想,是该尽情享受。”
她顺手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荀况将住所取名为落梅棋室,忘机进来一观察,墙上也摆满棋谱,可见他爱棋成痴。所以就算今天不见她,忘机也有把握让荀况愿意见自己,毕竟论棋之一道,她还没输过,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想要探听消息,就得换种思路,让他下得尽兴。
这一子落得妙啊,荀况定睛一看,这棋盘上是他打得一张棋谱,正是残局,不知从何下手,忘机这一招立刻让他有迹可循,心下一阵高兴,“哈哈,忘机小友的性格不似我那老友,倒与我的一个弟子十分相似。”
“说得可是韩非?呵,其实荀卿的性格也与他有相似之处。”忘机眉头微挑,能教的出韩非那样的弟子,荀况绝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恐怕与世人印象中的大儒形象相去甚远。
荀况略略思索,落下一子,而后不动声色道,“你竞认识我那弟子?他出师不久,你下山比他晚上许多,能否告诉老朽,个中机缘巧合。”
几乎是在白子落下的瞬间,黑子便紧跟着落下,这一手仿佛镇住了荀况,忘机表情愉悦,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深意,“既然是机缘巧合,说来便话长,所以,还请荀卿先替我解惑。”
荀况全神贯注地望着棋盘,越是考虑,越是皱眉,随意道,“你问吧。”
“韩非的那把剑,名曰逆鳞,乃有灵之剑,护主之剑,他说是荀卿所赠,不知这把剑是从何而来,又有怎样的故事?是否与天地间,冥冥之中掌握着人命运的无形力量有关。”忘机神情郑重,缓缓说道。
荀况闻言,抬起了原本即将要落子的手,他将棋子放回棋罐中,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睁开后,看向忘机的眼神显得无比深邃,“忘机,你知道的东西,很多。那么你的老师是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师傅他希望我入世之后尽早出世。我...原本不想相信。”忘机伸出手指了指天,“可有时候,又不得不相信,我和韩非都能看见逆鳞剑的剑灵,而剑灵的身份,荀卿也知道,对么?”
“星象并不代表什么,即便是既定的命运,也有被打破的那一天,逆鳞剑的存在是如此,你的存在更是如此。”荀况神情坦然,悠悠道,“你所看到的,你所听到的,你所经历和即将面对的的,才是最重要的。我并不能看透任何人的命运,也不能掌控那股无形的力量,但是,你不一样。”
忘机沉默半晌之后,问道,“那么,在小圣贤庄,我能找到想要的答案吗?”
“我不知道,也不能保证。”荀况摇摇头,看见忘机面露失望之色后,才和蔼一笑,“不过,无论你想在小圣贤庄住多久都可以,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找。顺便记得,偶尔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下下棋。”
“这种说话方式,更让我觉得您不愧是韩非的老师了。”忘机语气有些无奈,说完这话,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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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名况,字卿,这里的荀卿不是官职的意思,女鹅跟他平辈,所以称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