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开始,便浸泡在吵闹的雷雨天气中。一阵阵的急雨遮天蔽日,敲击着温沉惠身边的玻璃窗,惹得他心神不宁。
灰蒙蒙的厚云层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才是上午的第叁节课,天空已经变成夜晚的颜色。从教室左侧开阔的窗户闯进来,与电灯的光亮争抢空间。
靠窗的温沉惠感觉到雨水渗透进来的凉气,潮湿的沉重空气让书页变得绵软。让他不得不把压在物理课本下的作文纸小心翼翼地抽上来,夹到书页之间。
作文纸上只写了几行,句号后面还点着几个迟疑的墨点。
偷偷摸摸做好这件事就足够他一阵心惊胆战了,他一边盯着这几行字,一边为自己解释:我不是要在课上写,只是放在眼前刺激灵感而已,这节课的内容也只是复习旧知识,他早就掌握了,自然算不上犯错。
做好心理建设,当他想专心寻找灵感时,又再次被无望的烦躁淹没。只能颓唐地拿下眼镜,在手里泄气地擦。
连玻璃窗上的水珠都比他有规划性,会沿着已有的痕迹往下滚,知道汇集点和分岔点的位置,掌握着节奏去攻占一座建筑。
他重新振作精神,戴上眼镜开始第无数次审视那句话:
我抬头看去,一排白鸟正要飞过头顶湛蓝的天空。我忍不住驻足停步,幻想着其中的哪一只转过头来,低头朝我飞翔,落在我伸出的手臂上。
这句话是上周在社团的书桌前偶然写下的。他加入的猫头鹰小说部,有个严格的毕业作业。要求部员在高中最后的学期写出一本短篇小说并在校园报上发表,而且每周都必须向部长报告进度。
这周的进度则是要把决定好的主题和简易大纲发给部长。
可是这句话充其量是凝望天空后的一个想象片段,该怎样扩展成短篇小说呢?
人鸟奇缘?发生什么意外后,“我”变得能听懂鸟语了?
先不说故事的情节还没有头绪,这句子本身就不知所云,想要表达的情感连自己都还没有理解。这沉重的繁思拖着脑中的飞鸟拼命扑腾翅膀,把他的疑问和思考搅成一团。
所以,为什么会希望它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呢?
无数条写作理论叽叽喳喳地纠缠着,绷带一样绑紧了他的大脑,越是用力就越窒息。作文纸上的方格密密麻麻,像无数只深井急需他掏空自己去填满。
他紧紧扣着喉咙,却呕不出一点东西,回声震动,把他囚禁在空洞的亿万方格之间。
窗外滚起闷雷,轰隆隆地搅乱了教室的平静。学生们小声嘀咕:怎么还打雷。
温沉惠回过神,转脸看向窗外,延绵不绝的沉重乌云之间正跳跃着耀眼的白光。忽然,他想起部长的一句话:小说是谎言的艺术。
对此,他保留着强烈的怀疑。他并不觉得想象力可以和谎言混为一谈,小说应当是诚实的讲述。写作的人把自己的感情真诚地诉诸于文字,和读者的共鸣和反馈,才能共同成就一本小说。
部长虽然有才华,但他总有一天会尝到玩弄文字的恶果,后悔于自己的轻率。他忿忿地想着,卑劣的谎言怎么可以和小说联系在一起,这根本就是亵渎。就好比林松潜说陆泉是他的唯一,实在是令人--
令人--令人,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她就是那样的说谎成性。
突如其来的歧思打断了他挖掘灵感的尝试,或许是念念不忘钢琴演奏的邀约,他才会不小心联系到林松潜,继而又联想到--联想到陆泉。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重新去看那行字,却控制不住地失神想道:
如果她是那只白鸟,在看到林松潜时,她会离群朝他飞去,最后停留于他的手臂吗?
几乎是下意识,他飞快地拿起笔,几下就划掉保留了四天的文字。
不行,他为自己解释道:她不可以和林松潜在一起,她太坏了。我迟早要告诉林松潜她的真面目。
暴雨在地面堆积,已经把低平的操场淹没,排水管道都应接不暇。好在接到通知的学生们都带了雨靴,抽空在浑浊的临时湖泊里欢乐地玩起水,五颜六色好不热闹。
在这种情况下,体育课自然也移到室内的体育场进行。天花板上耀眼的人工太阳,把展示外界的玻璃窗变成正在播放雨景的灰暗屏幕,装饰品一般的存在感,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运动热情。
下半节课的自由活动,陆泉也乐得偷懒,帮萧戚买了一瓶矿泉水,便坐到篮球场旁的椅子上,观看她和别班的女生打篮球。
光滑的地板被一群高挑的女孩蹭得咯吱咯吱响,萧戚正弓着腰运球,灵巧地绕过对手。
陆泉放松地看着她纵情奔跑,只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剩下的工作交给张律师,租房子的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郑管家给自己的卡里有十万块,除去手机和一些私人花费后还剩不少。短时间内应该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以后也可以靠基金会的贷款和打工。
担忧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昨天在罗屿丰的别墅大闹一场,终究会被他发现,他会做什么反应?而且以钟兰登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光用裸照威胁还是不安心,今天放学还是要去尹玺办公室一趟,跟她好好商讨一下。
她边看着比赛,悠然地想着接下来的计划,心中既充实又充满了希望,放在地板上的双脚愉悦地打起拍子。
忽然,她猛地站起身,欢呼着为进球成功的萧戚鼓掌。
比赛结束,担任裁判的学生一声哨响,双方队员排好队握手致谢,相互鼓劲一会后才散开。
萧戚向陆泉的方向走去,接过递来的毛巾和水,“谢啦。”
她身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汗气,陆泉帮她擦了擦颈间的汗水,“要去淋浴吗?”
萧戚灌了几大口,累得全身瘫在椅子上,有些气喘还激动地说个不停:“哈—总算是报仇了!”
“最后那个球,我投出去的瞬间就感觉能进,我这是练成手感啦?”她拿着瓶盖的手还恋恋不舍地重温着之前投球的动作。
陆泉接过矿泉水,怕她把水也给投出去,“这个学期不也有篮球联赛吗,你要不要试试?”
“哇—那我岂不是忙死了,又要搞乐队,又要篮球比赛。”陆泉刚以为她要拒绝,便听见她说,“我真是个天才,哪里都少不了我。”
陆泉当即哭笑不得,“那你可别猝死,我的大天才。写歌就天天熬夜了,还要练球。”
萧戚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身体侧向陆泉,“其实吧,昨天开庆祝会的时候韩姐就跟我说过,哦,韩姐就是我们队长。”
“我知道,上次都见过了。”
“那就好,她吩咐我们要加强身体锻炼。舞台本来就特别消耗体力,而且我们也在尝试摇滚乐之类的,将来会更费精力。”
陆泉不禁惊讶道:“摇滚?跨度会不会太大?”
“说实话,目前队里的曲子都是前辈们作的,他们是同一所音乐大学的学生。我和殷赫嘛—主要是在学习,能用上的几乎没有。对我们的要求也就是正常发挥,并且多练习乐器。”
“那你也会去音乐大学吗?对了,这件事你妈妈知道吗?”
提到张女士,萧戚撅起了嘴,“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音乐大学我有在考虑。”
“其实你以后要是火了,也会是大明星啊,非得做演员吗?”
听到陆泉的话,萧戚眯着眼睛偷笑起来,“借你吉言喽。”
她避重就轻的本事一向很差,陆泉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走吧大天才,去把你的臭汗冲一冲。”
萧戚嗅了嗅自己汗湿的篮球服,嫌弃地皱起鼻子,“行,反正也快下课了。”
两人通过阴凉的通道往更衣室走,陆泉没出什么汗,准备直接换校服。期间陆续有同学进来换衣服,怕妨碍到她们,她穿完便走到更衣室外面走廊里坐着等萧戚。
这里是男女更衣室的共同入口,自然也会遇见往里走的男同学。很快,李宿夕就和韦景舟迎面而来,他注意到陆泉,便主动和她打招呼,“在等萧戚吗?”
李宿夕今天选的是网球,因此带着两只藏青的护腕,褐色的发箍把头发别在后面,露出新长的黑色发根,运动后的他更是精神焕发,饱满的双唇也热得发红。
陆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笑着回答:“是的。”
两人之间明显变化的氛围,立即被韦景舟察觉到,雷达哔哔直响。李宿夕还不了解他,在他的挤眉弄眼下也毫不动摇,推着他进了男子更衣室。自己则回到陆泉身边坐下。
陆泉立即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相处已经颇为熟稔,“有什么事吗?”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靠这么近,她逼着自己不要去看他的嘴唇。
“听说钟兰登请了一周的假,还是罗屿丰帮他请的。”
陆泉一愣,立即回归正题:“是病假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究竟对他做什么了啊?”李宿夕惊讶又好奇地看向她,平时总是游刃有余的人露出这样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有种罕见的可爱。
陆泉也眨巴眼睛对抗他的攻势,“这是秘密。”
李宿夕眯起眼睛和她对视,一副铁定要赢她的架势,结果没一会儿就放弃了,回身坐好,“好吧,你眼睛大我认输。”
这孩子般的赌气话让陆泉忍俊不禁,“谢谢你,你的消息真灵通。”
李宿夕拨了拨掉在眼前的碎发,懒洋洋地说道:“如果你有一个爱八卦的朋友,想不知道都难。”
“这就是你和韦景舟做朋友的原因?”陆泉揶揄道。
闻言,他先是垂眼一笑,接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嘲笑一下别人的八卦丑事,既安全又开心,为什么不干呢?”
看着他防御机制一般的笑容,陆泉立即反应过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她的道歉,李宿夕惊讶地挑眉看了她一眼,才回味过似的笑起来,“其实你也没说错。”
下课的音乐响起,他也回归正题,撑着臂拖靠近她,低声说:“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小心钟兰登。”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他家有黑道背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黑色的高领打底裹着她修长的脖子,他垂眼看着,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喉结轻微的起伏。夏天穿打底,其实理由意外地少。
他勾起一抹笑,离开她的耳边,听不出情绪,“最好让林松潜派个保镖保护你。”还没听到她的回答,他已经抽身站起来,“我也会帮你关注他的情况。”
说完他就准备走,还是陆泉及时喊住他,向他道谢:“谢谢你,虽然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但真的谢谢你。”
李宿夕手插着口袋回身看她,见她抬着脸满是真诚的谢意,心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雀跃。没办法,她实在是太符合他的审美了。这是每个人都无法拒绝的,压抑自己才是奇怪。光喜欢她的脸也没什么不好,人生能遇见几个呢。
他勾着漂亮的红唇笑起来,歪头专注地看向她,“我是需要报酬的。”眼中的锐利浮出慵懒的水面,好似第一次遇见的他,“但是现在的你还给不起,我先替你记着。”
看着她的笑容变为不解,他也没有解释,朝她摆摆手便进了更衣室。
为什么我给不起?陆泉正疑惑着。
萧戚正好穿着校服走了出来,“陆泉,我们回教室吧。”
她连忙回神,“哦,好。”
体育场入口的瓷砖上全是反光的水迹,走在上面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学生们也聚集着,各自取了伞准备回教室。
见前面的学生砰砰地弹开雨伞,水珠四溅。两人也就没有着急往外走。
萧戚带的是长柄伞,比较大。“一会儿就撑我的吧。”
“好啊。”
陆泉还分神地想着李宿夕的警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拿出来一看,竟是温沉惠的来信。
萧戚在旁边凑热闹,一看名字,“哇哦,这不是林松潜他爸吗?”
这句吐槽把陆泉憋得闷声直笑,“你有胆子就当着他的面说。”
“那还是算了,我成年了,用不着小学老师教育。”
“萧戚,没有你的贫嘴我是真的活不去。”
陆泉笑着点开消息:你今天放学有空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帮忙。是关于林松潜的。
看见林松潜叁个字,萧戚眼中的嫌弃都快滴落下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惊讶呢,啧啧啧。”
“如果这不是我的手机,我已经把它当铅球一样扔出去了。”
萧戚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可怜的孩子,咱们走,姐姐为你撑伞。”
陆泉随意地回了信,两人便挤在伞下,一起走进密集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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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
从某种意义上讲,温沉惠和李宿夕的喜欢有点像。
开篇的那么多字就只是为了让温沉惠把它划掉而已。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