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见面了。”
徐停云一身黑衣,站在这被雪白布帘包围的单色隔间里,突兀地简直如同死神降临。布帘轻晃,很快又回归平静。
乔冉盯着徐停云漂亮的笑脸,那股针对陆泉而提起的委屈抱怨一点点冷却着消散,怔愣苍白的神情也变成一片死寂。
面对这样毫无遮掩的恶意,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并在一次次的经验中总结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无视。无意义的争辩,不过是让对方欣赏自己的歇斯底里。
没事,他早就习惯了。
乔冉垂下眼睛,安静地顺了顺头发,起身拿起旁边的衣服一一穿上。
带病的身体本就使他浑身无力,刻意麻木情绪的暗示又让他陷入了灵魂出窍般的空荡,只有一些被切碎的思绪飘飘悠悠地回响。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和陆泉就失去了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和她正处在哪种感情氛围,总会从天而降突然插进另一个人,瞬间将他们的链接割裂,非要他认清现实不可。
一个虚弱的冷颤泛上来,乔冉忽然对这一切都感觉累极了,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只想躲回家里,那个唯一属于他的地方。穿完衣服,他便抬脚准备离开,没有再看徐停云一眼。
“你要自己回家吗?”
乔冉已经彻底无视了徐停云,伸手就要拉开布帘往外走,还努力想着今晚要吃点什么好补充体力。
可他到底不了解徐停云,并不知道徐停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甚至不像学校里的人那样追求体面。
乔冉正要与他擦肩而过,后脑就猛地被扯出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还没来得及痛呼,身体已经被疼痛的方向牵引,重新摔倒到病床上!
咔哒一声,有弹性的病床剧烈颤抖一下,带着他来不及反应的懵然身体随着余力呆呆地吱呀空晃。
发生了什么?乔冉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后脑发根残留的痛意让他木木地伸手摸了摸,这个人究竟干了什么??他竟然被个男生扯头发扔开了???这个人——!!!
“你是不是有病!”他难以置信地瞪向徐停云。
而出手利落的徐停云依然言笑晏晏,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愧疚不安。乔冉的头发有点像陆泉,没怎么打理更显出些凌乱的波浪弧度。
低头看见落在指缝的发丝,他立即嫌弃地甩掉,还走到床头柜压了点消毒水,边搓着手边纠正他:“这么快你就忘了,有病进医院的人是你。”
乔冉难以理解地盯着这个男生毫不在意的神情,就像看着另一种无法沟通的生物。
“帮你办手续签字的是陆泉,你擅自走了她怎么办?”
“或者说,你就是要闹别扭,好让她担心再去找你?”
乔冉努力按下狼狈的气恼,坐直身体,冷怒地哼一声,“我会为自己负责,至于担心?那是她的问题,你让她别担心不就好了?”
“反正她都有你了,还在乎我干嘛?”
徐停云俯视着他嘴边讽刺的笑,反而奇怪地挑了下眉,在他警惕的视线中坐到床边的凳子上,“你和陆泉不是认识挺久了吗?”
“怎么还没有我了解她?”说着,徐停云竟露出点孩子气的笑,深刻漂亮的眼睛惊喜地眨着。
面对乔冉古怪紧绷的神情,他还耐心地解释,“这么说吧。”
“这个担心有两个意思,一个呢,就是她单纯担心你的身体。”
“第二,就是你单独行动,如果半路出了意外,她会担心要不要她负责任。”
话末,他期待地问道:“你觉得在陆泉心中,哪个担心会多一点?”
乔冉定定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忽然嗤笑一声,似乎把虚弱身体内仅剩的力气都放了出来。他脱力地歪进靠背枕头,手背抵上眼皮情不自禁低低笑着。
笑够了,他才放下手,露出眼底些许晶莹的水光,眼神游离着叹息:“那还是你比较了解她。”
“是我自作多情了。”
而听到这投降般的话语,徐停云反而清晰地落下了笑容,审视的眼珠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中呈现出无机质的光滑质感。
“人惯是会自我粉饰的,再自私、虚荣的理由都能包装成真诚,活在无数个自辩的瞬间,好让自己成为唯一的无辜者。”
“诚实地面对自己并维持平衡,这件事有几个人能做到。”
“笑她,你也配。”
他的话慢慢蒸发掉乔冉眼里的水光,让他沉默而干枯地融进雪白的枕间。因为,他反驳不出一句话。他是恨陆泉的自私,没心没肺,忽冷忽热,可是他更恨自己失控的卑劣。
陆泉,实在太能吸引人了。笑起来时微妙的冷淡魅力,真诚时的专注热切,沉默时神秘的忧郁,吸引着各种各样的人飞蛾扑火,将越发平凡的他越推越远,终于要淹没人群。
要是她再普通一点就好了,要是她能失去这一切就好了,他就能——他就能——不对,不可以,还是拉开距离吧,让他免于自尊心受挫的痛苦,跳脱她众多追求者的身份,还能保有一丝尊严。
而这些,明明都是他自己做下的选择。可他还是忍不住幻想她的主动接近,她的认可可以轻易把他变成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些尊严,被爱的快乐,学校里的地位——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做错,反正陆泉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没有结果的努力呢?他真的没有东西再可以失去了,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生病的身体轻易松懈了精神的控制力,一些深压在乔冉心中的混沌欲望如同沉底的乌黑泥浆慢慢翻涌上来。但他无力再去镇压,只能静静感知着它们的翻腾、融合、扩散。
他虚弱地垂着眼,忽然轻声说道:“上次,你不是问我叶禹是谁吗?”
这话立即让徐停云的眼神凝聚,尖锥般挖向他。乔冉选这个时机不过是想反击,真假是难辨的。可好奇终究是难以抵抗,徐停云心中不免再次升起对乔冉自我逃避的鄙夷——这种人也配和他争?
“他是谁。”
“一个体弱多病的男生。”乔冉安静地说着,反倒没什么攻击的态度。
“家庭重组后缺乏关心,又喜欢上了陆泉。但陆泉没有接受他,所以他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把陆泉叫过去,当着她的面跳楼死了。”
“陆泉被这件事吓到,变了很多。”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和陆泉的距离越来越远,其中的细节也早已分辨不了。
“而我,”乔冉虚弱地皱起眉张了张口,还是压抑住了倾诉的欲望,只轻轻地说道:“我不想变成他那样。”
“我是没有资格笑陆泉,但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人,错的是时机,是不可更改的出身命运。
徐停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对错,只是在他听来,字字句句不过是软弱的自辩。想要的不敢要,想说的不敢说,犹犹豫豫又不够聪明的废物。
又或者——徐停云眉间一松,“你根本是什么都想要吧?”
疲惫的乔冉终于忍不住烦躁起来,他和这个人根本在对牛弹琴!话不投机半句多,干嘛和他浪费时间!
“你想贬低我随便你,你要喜欢陆泉也随便你,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行不行?”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陆泉了?”
被徐停云冷不丁这么一接,乔冉也戛然无言了,一口怒气从喉咙略过直通脑门。乔冉再次难以理解地看向这个男生,而他竟困惑地皱起眉。
“我只是离不开她,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这就是喜欢吗?”
你自己都不知道,却为了她生生折磨我两回?乔冉顿时只觉得眼昏头胀生无可恋,宁愿在家痛得打滚都不想再见到这个神经病。于是他木着脸、拉上被子一个翻身,直接屁股对着徐停云,只有这样才能准确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而陷入疑问的徐停云也没空注意他的举动,只出神地盯着对面雪白的布帘自言自语道:“喜欢?什么是喜欢?”
我只知道,一看见她,我就安静了。我就——
从没思考过这个定义的徐停云顿时焦躁起来,起身就不管不顾去推乔冉,“是不是啊?喂,你快点告诉我!”
“你这个——!简直莫名其妙!”乔冉根本招架不住这个发疯的神经病,连挥带甩地重新坐起来。
“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
见他脸都气得通红,徐停云也连忙收了手,把他再气病了陆泉又要花时间担心他。只好压住突起的烦躁,锥子般盯着他:
“那好,刚刚你说随便我,就是不会再跟我抢的意思,对吧?”
乔冉简直快要被他气死,急喘好了几次,才顺利讽刺出声:“你、你--感情这种事、这种事竟然要靠抢,你难道不觉得可怜吗?”
“不然呢?”
“越是珍贵稀有的,越容易引人争夺,这不是自然法则吗。”
乔冉正要发誓再也不跟他废一句话,就又听他飞来一句:
“还是说,你觉得我很软弱?争不过别人?”
这句话,竟如一根输液的针头直扎进他气恼的大脑,让乔冉瞬间清醒的同时爆发出剧烈尖锐的疼痛。
徐停云还歪头奇怪地打量着他,听到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后便抬起头,起身去拉布帘,果然看见了快要走近的陆泉。
陆泉看看他,又通过拉开的缝隙看到正坐在床上发呆的乔冉,“他怎么了,还是你怎么他了?”
徐停云立即眨眨大眼,“我也不知道。”
陆泉好笑地盯他一眼,毕竟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衣服穿好了就出来吧,邵姐姐去停车场开车,一会儿就到。”
“时间不早了,动作快点,你也还没吃晚饭吧。”今天的陆泉明显很疲惫,眉间不自觉地蹙着。
“嗯。”徐停云乖巧地点点头,“你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带他出去。”
这次徐停云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掀开被子让乔冉下床。而安静的乔冉竟也一路无言地配合着。叁人走到医院外,才发现天色已黑,坐上车,车灯亮起,很快就往乔冉家驶去。
*
众人停车上楼,按开电灯,乔冉家空荡荡的客厅显现在众人眼前。
热心肠的邵久薇担心地去看了看冰箱厨房,发现果然没有一点现成的饭菜,只有便利店的面包牛奶之类。
“这怎么行?生病的人就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没关系的,我可以点些外卖。”乔冉垂着眼睛,声音也没什么力气了,“今天谢谢你们了。”
陆泉皱眉看了看他的脸色,“你就别管了,先去休息吧。”
“对,赶紧去休息才是正事。”邵久薇又看了几圈,摸了摸钱包,“小徐,我们去附近的超市买点菜回来帮他做点什么。”
“好的。”
陆泉见乔冉要拒绝,便推着他的背往卧室走,“就接受她的好意吧,其他的等好了再说。”
乔冉才终于点点头,顺从地进屋躺好,盖上被子。他这一路都出奇地安静,陆泉只当他是真的虚弱,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什么热才放心地准备离开。
可是,手一拿开,乔冉眼角的泪水便滑落了下来。
——
你神经病啊!. Jpg
(解释)乔冉的意思是陆泉自私。徐停云不开心了,因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但能正视自己的自私又能切实地解决问题才是关键,而不是一味地陷入道德审判,只想占据道德高地好俯视他人。
(如果觉得解释烦了可以告诉我,我下次就不写了。)
之前萧戚也说过,陆泉和乔冉的相貌是很配的,徐停云也发现了这点,可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