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为了达成理想,必须从心狠手辣的人和心软善良的人中选一个作为伙伴,哪一个才会是最优选?
单以效率为尺度,自然是心狠的人更胜一筹。可在团队合作中,这种性格又容易引发冲突和意外。而善良的人虽然能和谐相处,意志却相对软弱,关键时刻难做决断。
因此,综合来看,能够随机应变、不拘手段,心狠又忠诚才是最优。到目前为止也只有金枝琦和李宿夕比较令人满意——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可能性,甚至可以说,如果试探成功,将会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问题是——该怎么做。
黑夜中,警示的红灯无声点灭,陆泉从车窗边转过脸,医院停车场前的闸杆落下长长的阴影,上升着遮挡住她的双眼。
轿车稳稳在空车位停下,坐在副驾驶的蒋露,悄悄从后视镜中打量还躲在西装里的崔瑶,没有了车身的摇晃,才发现她始终颤抖着。
压了压嘴唇,她稍微转身向后,声音里板着些不知名的僵硬,“走吧,带你去看手腕。”
“她的手腕没事,顶多有些擦伤。”一旁的陆泉对上蒋露皱起的眉,继续温和地解释道:“不说得严重点,怎么带她出来。”
“她现在急需密闭安静的空间来恢复,继续让她待在紧张的环境里,她会彻底崩溃的。”
“这样吗…”蒋露不确定地嘟囔一句。
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虽然还时不时抽噎打颤,崔瑶也算是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之前哭得那么剧烈,估计现在又开始头疼了。陆泉看着她紧紧拧合着西装的手指,抬手伸进领口的缝隙碰了碰她的额头,果然潮湿又滚烫。
“王司机是吗,可以麻烦你去医院买几张退烧贴和创口贴吗?”
王司机请示地转向蒋露,蒋露点了点头,“辛苦你跑一趟了,王叔。”
“好的,小姐。”
车门开合一下,带进来一股地下停车场阴潮灰涩的气味,蒋露厌恶地转过脸,烦躁地呼吸几声才颓唐地出声:“接下来怎么办?”
“送她回家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现在的崔瑶会愿意回答吗?
“如果是家庭地址的话,我知道,”不想,蒋露却直接回道:“我这里有,让她继续休息吧。”
“算我上辈子欠了她的。”
不一会儿,王司机拎着方便袋回来,除了要求的药品,还买了三瓶矿泉水。蒋露率先抓一瓶递向崔瑶,声音依然算不上温和,压着股躁动的气,“要不要水?”
“喂?”
“你不是才说让她继续休息的吗?”
说完,陆泉就被蒋露闷闷地瞪一眼,接着整个塑料袋都被她扔过来,手上的那瓶她自己拧开喝了。陆泉暗笑蒋露的好懂,打开袋子取出退烧贴尝试着帮崔瑶贴上。
“王叔,我们去这里。”
昏蒙的车内忽然亮起一角,前排明亮的手机屏幕显出一张类似学生名薄的照片,再被蒋露放大住址栏展示给司机看。
轿车很快再次上路,时间也随之混沌地拉长。跟着导航的方向穿过陌生的马路街道,无数个繁华路口一转而逝,下一秒又重现眼前。似曾相识的路灯整齐地订在长路两旁,无止境地悠悠延伸下去。
好在只要抱有一个目的地,就不会迷失在这不知道起始和尽头的长路。
瓶盖被拧出一声轻响,让陆泉和蒋露一起抬起眼。后视镜中的崔瑶终于松下挡在头顶的西装外套,低着头小口地补充起水分。蒋露正悄悄松一口气,不经意对上陆泉的视线,又立即别扭地撇过脸去。
轿车在一个集合小区的大门前停下,王司机熟练地下车弯身打开崔瑶身边的门。
“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别想太多。”蒋露纹丝不动地道别。听的人也充耳未闻似的,把披着的西装拉下来,凌乱的刘海遮住眼睛,往陆泉的方向微微一点,“谢谢。”
沙哑的声音吞掉几个音节,陆泉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轿车重新上路,车内再次遁入寂静,陆泉伸手拿过西装一边思考一边抚平迭好,就在这时,前座的蒋露忽然出声,“停车。”
她看着倒车镜,“调回去。”
小区大门前的右边岔路,崔瑶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只顾往前走,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鸣笛,才堪堪让她停下脚步。
“这个时间不回家你要去哪里!”车窗下收,隔着司机,显现出蒋露似乎在生气的脸。
女孩木木地站着,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了她的话,“想去走一走……”
“什么?”
“我现在的样子…不能回家……”
“为什么不能——”忽然明白她的意思,蒋露却濒临暴躁了,“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你到底、你!”
“小姐…!”
“那么你准备去哪里?”陆泉也按下车窗,看向崔瑶红肿的眼皮。路灯下,她头顶的凌乱也越发显眼。
“附近的河岸…”
“嗯,吹吹风也好,我也很烦向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哭。”
陆泉转过头,“蒋露,你要是担心的话,我们就陪她一会儿吧。”
*
秋天的夜晚,温度最是宜人。长长的河岸静静卧着,在路灯下悠悠发着黄。有行人牵着小狗在散步,慢跑的人啪嗒啪嗒跑过去,就引起小狗一阵叫唤。司机留在停车位等候,两人陪着崔瑶走下河岸,坐上晚风中的斜坡。
陆泉自然而然地被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才忍不住轻笑一声,索性交叉起手臂垫在脑后躺下去,颇有些事不关己的轻松,“家旁边有个河岸也不错,可以经常来散散步。”
“果然比起宴会,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地方。”
“什么啊……”蒋露紧绷的背影落在陆泉眼里,话说了一半又被她咽回去。崔瑶则双手抱膝,脸埋在臂弯里,这种情况下温和的劝解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看向暗蓝色的天空,陆泉一边可惜着今天的星星真少,一边冷不丁地开口道:“蒋露你喜欢霍洵吗?”
“啊?我喜欢他?怎么可能!”这话把蒋露惊得猛转过身,越想越气地要抓起陆泉问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姑且一问而已,那么,你是讨厌他喽?”
“废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讨厌他?讨厌到要让他当众出丑的地步。”
“我没——”蒋露飞快瞥一眼崔瑶,继续底气不足地嘴硬:“他让我不爽了,我凭什么要让他好过!他活该,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那就别冲着我来呀!”
蒋露脸上的气闷顿时一僵,转眼看向对面紧紧抓着衣袖直颤抖的崔瑶。
她的脸依然埋在膝头,沙哑的声音拧在喉咙里挣扎:“为什么要推我…不去推他!我有什么错——!”
“我、不是我--我,你怎么没有错!你喜欢霍洵就是错!”
蒋露理直气壮地蛮不讲理把崔瑶都刺激得抬起头,肿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回瞪过去:“你莫名其妙!”
“废话!因为他我的人生都毁了!这种人你还要喜欢,你才脑子有问题!”
崔瑶委屈得眼睛发涨,又气得太阳穴跳动,狠狠抹几下快要溢出来的眼泪,还是没能压住变调的声音,“你也就能欺负我——”
“哭哭哭就知道哭,谁要欺负你,你又算哪个人物!等我废了霍洵,让你哭个够!”
“他到底怎么你了,”本来就精神敏感的崔瑶还是被激出了眼泪,一边擦一边哽咽,“我们又有什么错……”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对待……”
“霍洵明明也很不容易,每天要学很多东西,都不是他喜欢的,每天每天都很痛苦,没有人真正关心他,还想要他怎么样——”
“你在可怜他?因为可怜所以喜欢吗?”
陆泉注意到蒋露忽然间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抑制不住地笑了笑,“如果我比他更可怜,你会喜欢我吗?”
“我因为和他有婚约,被家族完全排除在培养对象外,继承的部分早早划分好,生怕我到时候多带点财产送给霍家。”
“备受期待而背负压力的人,和完全不被期待的人,究竟哪个更可怜?”
未尽的话语被蒋露收进一声颤动的呼吸里,自己说出口的讥讽反过来将自己刺痛。她站起身,长发扬起,宽松的运动服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随你的便吧。”
陆泉看着她越走越远的单薄背影,悄悄叹息一声便支起手臂坐起来。
“人与人间的交际果然很烦吧,即使相互说了很多也难以达成理解。”
精神昏沉的崔瑶迟钝地看向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神秘女孩,对上她转过来的眼睛依然忍不住下意识紧张起来。接着,便听到她说道:
“听说要通过巴德明顿的特招生考试要超过最高分数线100分,你能考进去一定非常不容易,而这里面又承载着多少家人的期待,我就更不清楚了。”
“而在这个时候,能遇见一个可以产生共鸣的人会有多开心,那一定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因为每个人都害怕孤独,”黑夜中,女孩的脸部轮廓也变得晦暗不明,“孤独让对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特殊。”
“只是,用这一刻赌上自己的未来,又真的是明智的吗?”
陆泉无意多说,最后压了压她毛躁的头顶,“走吧,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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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崔瑶为霍洵的辩白也是为她自己。
而蒋露和沉慕飞之间的特殊连接也是由共鸣产生。
下章预告:
“替我向玛莎问好。”陆泉笑着,状似无意地捏了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