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昨夜的雾已散。
爸在灵堂前的桌子折纸莲花,一看见我从家门伸懒腰走出,就说:「你有吃客厅桌上的馒头吗?那是你的早餐。」
「没,我不太饿。」我走到他桌子旁,拿了桌下的椅子坐下,「孩子呢?一早起来就没看到他们。」
「你妈带他们四处走走,怕小孩闷的无聊。」
我拿了张折纸莲花的黄色纸,看着爸的手在纸上来回凹折。
「别听你妈昨天的气话。」他瞅了我一眼,就算没看纸他也知道要怎么折,我看了眼他身旁一大袋折好的纸莲花,看来是熟能生巧。
我微微笑,想努力跟上他的速度,「我没听进去。」
「最好,你总是口是心非。」他叹口气,「你折错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纸莲花?再看看父亲的纸莲花,我喃喃自语,对父亲说:「是你折太快了。」
「给我。」他把我手里勉强只称得上是纸团的黄色纸球拿走,「你从小时候就不会折东西。」
「姊姊擅长的东西我都不擅长。」我说。
说完后他盯着我一会,又把视线摆回手里的纸,「有一天会走出来的,无论你妈,还是你自己。」
我问:「爸呢?你在我面前一直都很坚强。」
「你妈疯了,我也不能跟着疯狂,是吧?」他轻叹,「你姊落水后这么多年,你妈妈的心也一起沉了,她现在对你就是一连串的不解。」
「我知道。但至少,她还愿意接受两个孩子。」
「你离开这里以后过的好吗?字游和字姷有没有好好的?我看字姷一直没什么精神。」
「她只是来山上感觉想吐而已,休息一阵子,习惯了就会轻松点。」
「嗯。那字游过的好吗?」他问。
「放心啦,我都有照顾好他们。」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有困难就打电话回来,我会想办法解决。」他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把那团纸团变成了一座莲花,「别再匯钱给你妈了,她就算拿了钱也只会觉得那是应该的,那是你辛苦赚来的,没必要给她。」
他看着我,说的那番话,让我突然觉得无所适从,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爸其实一直晓得这件事情。
我低下头,「那是我唯一能做的。」我起身,然后走到家门前,「晚点我会不在一段时间,我要去悼念一下姊。」我通知了他一声。
「你妈她开你的车去了,是我要她开车去的,骑摩托车三贴很危险。你现在去的话,和她碰到面,又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想也知道这餿主意是妈起意的,爸总是喜欢帮妈背黑锅,我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我进到老家,看了眼桌上的馒头,几隻苍蝇正在上面沾着,我挥了挥之后,食慾也被挥走了,黄白色的馒头,让人看了倒尽胃口,这没味道的东西也就只有姊爱吃而已。
我看着电视旁边的木柜,上头的玻璃让我能清楚看见里面放着什么,看来玻璃都有定期在擦拭,都还像是新的一样,和我房间里的差了不少。
相片不知什么时候都换成了三人照,爸、妈、姊,三人和乐融融地在瀑布旁拍照,记得那次是因为我要准备考试所以才没有去的。
讽刺的是姊那次考试还比我好,妈就狠狠地教训我,大声斥责,「你姊永远不会像你这个样子,不成材又没志气。你姊的实力稳扎稳打,而你呢?就只会考试前一天才在装认真,要多可怜?」
还有姊的庆生照、她的国中毕业照、高中毕旅的出游照⋯⋯
这个家好像没有我存在的证明了,除了我的房间,还勉强有一点点我存在的痕跡。
家里保健食品、药品的数量都比我留下来的东西多,瓶瓶罐罐堆积在柜子里头,我费了一点功夫才打理好,里头的药品有过期的、潮解的,这些药再吃进肚子里,没吃出毛病才奇怪。
他们两个老人家,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身为二女儿,一点孝道也没有尽到,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年里,他们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生病?
家里好窒息,感觉一点空气都没有,空气寒冷、呼吸困难,像是之前一家人去爬玉山登顶时的感觉,濒临昏厥。
我不知道是我身体真的感受如此,还是情绪给生理带来的负面反应?
回忆一幕幕的出现在脑海,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存在于这里的空间,明明之前是一家人的,怎么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包庇了姊姊离开,我被这个家当成杀人兇手。
我就从那时候开始,从这个家里被抹煞,从他们的记忆里淡去,他们只有一位女儿。
听到我自己轻轻的啜泣声,这些情绪要是被妈知道,又少不了一顿责骂。
「你哭什么?这都是你应受的,你还觉得委屈吗?」她一定会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