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夙珝的动作快,招式凌厉灵压强劲,短短须臾就同方凌对了数招。
方凌分明不敌,暴脾气的她又不耐地啧了声。
要不是这地方小,不能让夙珝把结界破了引起动乱,她何必用人形来挡招,本体它不方便吗?
不过,到底是为君曜争取了时间。
在护好楚胤与厉天身边的女子后,君曜在方凌身后随手朝空中一抛,一圈幽蓝色流光荡开后,空中隐隐绰绰出现一道人影。
眨眼的片刻,这道人影就在众人眼前现了形。
凛冽寒风骤然静止,整间屋子内的杀戮血腥之气顷刻散得无影无踪,原飞身与方凌对招的夙珝就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中。
夙嘉前一刻还将楚胤护在身后,生怕他被卷进夙珝与方凌的攻击中,这一刻看到悬于屋中的人影时脑子顿时空白了一瞬。
“姝……姝儿?”
楚胤也因这突然出现的身影怔愣了片刻,不过他比夙嘉快地反应过来这是君曜等人的应对之策。
方凌收了招式来到君曜身侧,顺道冲不远处的厉天翻了个白眼。
君曜将其往身旁位置揽了揽,屋里几人的视线这会儿都聚集在夙珝身上。
“雪姝”身着一件浅青色交领宽袖裙,腰间盈盈一束,头上绾着简单的百合髻,发间簪着两朵梅花,额间一抹粉色花钿,含笑间更显眉眼精致。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就这么悬于空中,而后莲步轻移,缓缓朝夙珝走去,“阿珝。”
夙珝怔了怔,墨黑的凤眸有一刻的不解与茫然,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安置好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
所以夙嘉几人就看他在听了“雪姝”的声音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应,而是回头去看自己张开结界的地方。
于是,几人就看到夙珝在回首目光放在结界内时,他双瞳蓦地一缩,两只瞳仁忽地细得跟针似的。
浅浅的琥珀色从他眸底一闪而过,似乎暗藏汹涌波涛,又似有那么一刻的难以置信与绝望,仿佛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破碎了。
夙珝不言不语,周身僵得厉害。
胸腔内的那颗原本能清楚感觉到跳动的心脏在突然被大手攥住后不住地往深渊坠去,所及之处满目疮痍与黑暗,所经之处是片片利刃,在他心上撕扯着,割裂着。
所以,他是真疯了,疯到了连那日都忘了的地步,疯到了面对空气都能当成他。
夙珝想笑,可方想牵动嘴角,心就拉扯得血淋淋的。
他想,他在干什么呢?
他分明答应过她,不能让她做噩梦,不再让她担心,分明答应了她,会好好生活的。
所以从她走后,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有很好地生活,像普通人那样有规矩地生活。
晨起晨练,晨练后上朝,即便底下人说的那些他原本并不感兴趣,他还是听完了。
早朝后,是他用早膳的时间,以前早膳时间他都是睡过去的,可现在他每天都有吃。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理应为万民表率,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姝儿应该是这么想的吧,那他这么做便是没错的。
他实则不喜欢看奏章,但要做好皇帝,奏章自是免不了的。
故早膳后他都会去御书房处理政事,他方即位,要处理的事很多,可没办法,他是皇帝。
喜贵他们都以为他如今这般忙碌是为了充实时间后就能将她忘记。
不是的,他怎么会想着忘记她呢,他每时每刻都记着她,记着他四千多年前就深爱的人。
他会这么做,不过是不想她不高兴,不想她看到自己出尔反尔罢了。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
他……分明过得如此正常,如此有规律,为何就能做出又会让姝儿做噩梦的事呢?
她若看见他对着空气言语,将身前的空无一物当成她,她又该有多担心,多心疼他。
甚至照她的性子,她还会自责,会觉得是她的离开才会让他如此疯癫。
夙珝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从半空中落下来的,只觉通体发寒,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冷与痛。
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无比地想要撕开胸膛掏出自己的心脏,然后撕裂。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这一瞬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就这么什么都忘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顷刻间化成利爪,抬起来毫不犹豫地就往心口抓去。
夙嘉看得心惊胆战,却因君曜与楚胤的制止不得不忍着喊出声的冲动,眼见那利爪已经挨上了衣裳,夙珝的手就这么被握住了。
柔软的,带着不属于人的沁凉。
夙珝身心一震,视野一点点清晰,当他看清眼前人时,眼瞳倏地恢复成本来模样,似大梦初醒,却又宛如重新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雪姝”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放到她心口,温柔地开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才离开多久,这就不认识我了?”
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问题,冷静如楚胤都险些以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六公主是真的。
夙珝薄唇紧抿,脸色虽有所缓和,但眼中的冷厉却没有消失。
在屋里几人看来,他已从上一个梦中醒来,即便重新进了另一个梦,他也需要时间来重新接受。
又或者,他现在其实是醒着的,只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己所爱之人,故纵使他清楚眼前所见是假的,也不会忍心挥手将其打散。
而君曜,就是这么计划的。
能让他们的王上疯癫的只有雪姝,能让他恢复的,也只有她。
要想他接下去的计划顺利,必须先让这个男人认清现实,而要让其认清,凭他们是做不到的。
他们方才就只是拆穿他的幻景,他便心生杀意,更遑论要跟他谈接下来的计划了,而能让他轻易从幻景中走出来且还不为此发狂的,只有这个办法。
夙珝这会儿哪知道君曜打的什么主意,他听了“雪姝”的话后抿着唇陷入沉默,也不是在想什么。
小会儿后,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哪怕此时的他真清楚眼前的人是假的,他也舍不得推开她,无视她。
“没,”他扯了扯嘴角,眼眶微微泛着红,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雪姝”并不在意,她照着君曜授予的意思抓着夙珝的手跟他说:“别伤心,我来是有事跟你说的。”
夙珝定定地看着她,“嗯”了声,“你说。”
“雪姝”没拐任何弯儿,直接就给他抛出一块惊天巨石,“你知道吗,我其实还没死。”
夙珝这会儿实则看着眼前人的容貌便在渐渐镇静,亦分清了幻景与现实的差别。
原以为面前的“人”会说些劝他想开些的话,却不料她给他来了这么一个重磅消息。
夙珝被这块巨石砸得荡魂摄魄,方才才坠入无尽深渊的麻木的心突然又鲜活了起来,砰砰砰的,宛如一道道闷雷在他脑子里震动巨响。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你,没死。”
轻轻颤抖的,嘶哑的声音像费尽周身所有力气才让他把它们从喉咙里挤出来。
“雪姝”点头,“是的,我没死。”
夙珝翕了翕唇,觉得自己肯定是幻听了。
但紧接着,“雪姝”就又跟他说:“还记得我们定过的契约吗?我就在你我之间的那根红线的另一头,我的灵息虽在当时散了,但你的神魂中却还留有我神魂中的一部分及我的灵息,所以,我还没死。”
夙珝以为自己幻听,可另一只掌心的痛感却告诉他不是。
夙珝看着面前“人”一张一合的嘴,听着她用他最熟悉的声音说着她没死这样的话。
若不是掌中的疼提醒着他现实,他险些又将面前的“人”当成真的她了。
君曜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夙珝久久不语的沉默中开了口,“是的,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