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二人方才不在,等她这阵过去,端王妃便与白茯一道守在雪姝床榻前将先前的那些话说给白茯。
冉凌珏与楚胤等人到底是外男,不好再待在这屋里,正好端王府还未用午膳,两人便跟端王到饭厅,边招待夙珝用膳边聊。
夙珝进王府时做了伪装,从屋里出来时恢复了伪装时的那张脸,而夙嘉则依旧顶着他皇叔公的脸装模作样地进了饭厅。
这边白茯听完端王妃的话后长吁一口气,看着看着床上的人又忍不住掉泪。
与以往每次思念人时掉的眼泪不同,她这次是喜极而泣。
尤其在知道她家主子现在能听到她说话时,她欣喜不已,当即就跟雪姝说了好些话。
说完又觉着不好意思,擦着眼角难为情地跟端王妃说:“让王妃笑话了,我就是太……”
端王妃温柔笑笑,将她的手与雪姝的交叠在一起,“知道,你主仆二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
白茯紧抿着唇,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又笑又哭的,最后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话自己。
看着床上的人,白茯觉得这些年积在胸腔里的这团浊气终于散开了。
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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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珝刚回来,夙嘉倒是想马上把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还给他,夙珝却并不打算马上回宫。
他来端王府是伪装过的,进王府时也没让其他人看到小丫头的模样。
现在除了夙嘉身边信得过的小栗子,端王妃身边的赵嬷嬷外,端王府里无人知道他是谁,他带过来的是谁,都只知他二人是端王府的贵客。
宫里人多嘴杂,他现在不想别人知道小丫头的存在,也懒得去编造借口。
靖煦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再是先帝名义上的女儿夙雪姝,而是他的姝儿。
他不愿,也不想在她还没醒的时候就让她听到过多非议。
夙嘉听说他要在端王府陪着雪姝待一段时间,又高兴又难受。
高兴的是他皇叔公跟妹子要在他家待,难受的是,他皇叔公不愿收回皇位。
这就表示他还得在人前装模作样,对一向爱动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灾难。
不过转念想,他皇叔公与姝儿够苦的了,而且姝儿没醒,也的确需要皇叔公的陪伴。
夙嘉就想:那行吧,为了他喜欢的两个人,灾难就灾难吧,反正四年都过去了。
就这样,夙珝以端王远方贵客的身份与雪姝暂住端王府,平日里除端王夫妇与小栗子和赵嬷嬷外,王府其他人不得接近屋子。
跟在幽之境时一样,夙珝对雪姝可谓寸步不离,凡事亲力亲为,一日三餐都是送到屋里来吃的。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
端王在城南的庄子翻新完成,日常所需也都准备妥当,夙珝便带雪姝去了庄子,随行的除了小栗子与赵嬷嬷外还有这几天带孩子就差再端王府生根的白茯。
端王在城南的这处庄子是他手上所有庄子中风景最好的一处,依山傍水清幽宁静,最适合休养。
早在收到夙珝的信得知他们回来的消息后端王便着手让人开始将庄子彻底翻新。
原计划是让夙珝跟雪姝一回来就能住上,奈何这期间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耽搁了翻新进程。
端王这几天为这事一直念叨着,好不容易收拾妥当,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都想敲锣打鼓把人送过去了。
到了庄子,戚风莺歌等人早在周围守着,雪姝也不必再避开旁人。
夙珝亲手给雪姝做了一辆可以半躺着的轮椅,白茯每日在给雪姝洗漱收拾妥当后都会先带雪姝在园子里转一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跟她说好些话。
雪姝吃不了东西。
白茯先前还为此考虑过,但在听说她家公主即便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事后就把心给放下了。
夙珝在搬进庄子后在这里待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他们依旧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他跟她拉家常似的聊四千多年前两人的相识相知与相爱,聊那些他从人界带去的话本子,把里面的故事一个一个讲给雪姝听。
讲完故事,他又说起那年给她带回去的人界的蔬菜种子,说黛妩这些年将菜园子打理得很好,菜多得都吃不完。
有时候讲着讲着,夙珝自己会陷入回忆,屋里就会安静得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每当这个时候,夙珝便会觉得孤独,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父王死后他遭其他神兽族排斥时的那些年。
想着想着,他就不说话了,躺下静静地抱着雪姝。
亲她的额头、眼睛,轻轻触碰她的唇,在她的唇瓣上留下他的温度,最后抱着怀里的人慢慢睡过去。
决定分离神魂之前,夙珝在听君曜说新生后的雪姝不会有之前的记忆,也不知她何时会恢复记忆时,他没放在心上。
他想,只要人能重新活过来,能好好生生在他面前活蹦乱跳,没有记忆又何妨。
可在进了庄子的两个月后,夙珝便会想象雪姝醒来后忘记他的场景。
他想,她在睁眼看到他后可能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
夙珝设想了好几种回答,可在设想结束回归现实后,夙珝便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恐慌。
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忘记他,忘记他们的曾经。
哪怕他安慰自己,心说自己不也一次又一次地忘记过她么,这便是对他的惩罚,他理应得的。
纵使她一生都恢复不了记忆,他也甘愿接受,没有记忆,他同样可以对她表达喜爱之情,他们终究也会走到一起。
可在连日来的回忆诉说后,夙珝觉得他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那丝丝缕缕的恐慌在不断地蔓延。
他总会想,她若真一生都无法记起怎么办。
夙珝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便不再开始跟雪姝说从前的事,还跟她解释了一番。
他说:“姝儿,今天起我便不同你说那些过往了,我有些不对劲,说得多了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为避免你醒来把你吓着,我们就此将那些东西翻篇。”
于是他开始跟她说以后,畅想他们的将来,还说她现在是新的身子了,可以怀小崽子了,问她以后想不想给他生崽崽,生几个,取什么名。
皓儿冬月过两岁生辰,夙珝让戚风准备了一番在庄子里给皓儿办了一个小小的生辰宴。
端王妃在前一天就过来了,翌日夙嘉上完朝就拽着楚胤带喜贵一道一路跟他爹吵吵着到了庄子,临近傍晚冉凌珏才忙完军中事务才过来。
夙珝将雪姝安置在躺椅上,把戚风莺歌几人也叫了出来,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小小的生辰宴。
皓儿让白茯教得很好,小寿星在宴会上端着盛满新鲜苹果汁的小杯子来到夙珝跟雪姝面前,奶声奶气地说祝愿雪姝姨姨早已康复,祝愿皇上心想事成。
夙珝听着高兴,给皓儿包了个大红包,捉着雪姝的手让她给小孩。
晚上,夙珝便抱着雪姝,一边亲她的额头一边含着笑意说:“将来你我的孩儿也会同皓儿一样聪明可爱,届时小家伙也能收好多红包。”
他总这样,哄孩子似的,明明从前懒得连口都不乐意开,此时却不厌其烦地说着与他往日性子不符的话。
然而一个人自说自话久了总会或多或少地出现一些问题,夙珝感觉自己这大半年说的话好似比过去四千年的都还多。
日复一日,寸步不离,那种说着说着话突然安静下来的情况日益剧增。
每晚临睡前他都抱着希望,想着万一第二天就醒了呢。
到了第二天,人没醒,夙珝或许会失落,但总会宽慰自己,可能明天就醒了呢。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夙珝总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到最后他说的话就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