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光良好的餐厅中的矩形餐桌上有一盘盘甜腻芬香的饼乾和松饼,以及一大壶冰冰凉凉的巧克力牛奶,一小壶热腾腾的伯爵奶茶,桌边还有一束妍丽青翠的花花草草正乖乖得挺立在广口的水晶玻璃瓶里,美美的增添不少生动活泼的朝气。
此时,唯一的一名大人,也是这一家的女主人,正姿态优雅拿起底部镶着一圈日光闪耀光茫的玻璃壶,倒出壶中色泽呈现浆果一般的红褐色的咖啡液体。
不着痕跡偷偷瞥着小希妈妈端着杯口不断窜升轻轻裊裊水蒸气的咖啡,慢条斯理的一口口啜饮的画面,阿光忍不住在心里讚叹———多恬静,多美好啊!
可惜,某人的表情实在很破坏气氛。
小希安安静静,半句不吭,一声不响,表情木然得吃着淋满枫糖糖浆的松饼,然后一下子不是喝着热奶茶,要不就是冰巧克力牛奶,嘴里不停塞满各种甜食,好似有人在跟她比赛吃东西,还是她生怕有人来抢食似的。
倘若要他只能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印象中的小希,那么『聒噪』绝对是第一个出线的形容词。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瞭解她,单单以昨天和她相处的过程来看,他觉得她是那种能讲话就会尽情讲话的人,绝对不会跟人有客气或客套,更别说什么惜言如金、沉默寡言了,那不是她会有的表现。
她是什么样的人,拥有怎样的个性,他是说不准,但他真心认为她不会不懂静默有时也能当成攻击人的武器。
正所谓冷暴力。
他很清楚她现在摆明是在以无声无言的方式当作抗议。
其实她不需要保持沉默的,因为光是她那一双灵动,富满生气的大眼睛就够呛的了。
唉……!
「阿光,你不喝饮料吗?」
「好…好啊…」
「你要跟小希一样喝热奶茶吗?」她好心的丢他一个能够破冰的线索。
「呃…」或许可以藉由奶茶来打破僵局,比如夸奶茶很好喝之类的?
「嗯,好啊,我也来一杯奶茶好了。」超厌恶甜食的他一边迅速答应,一边不着痕跡地偷瞥了她一眼。
「茶是小希煮的,她一向习惯把调味都弄好后,才整壶端上桌,所以甜度之类的已经无法调整了唷!」她好心地提醒,以免他入口后后悔,又说出不恰当的话来。
他笑笑地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暗暗叫苦。
于是她二话不说,帮他将小希手边的茶壶拿到他面前。
阿光硬着头皮倒了半杯热奶茶。
半杯,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他就承受不了了。
待刚斟好的温热液体在白瓷杯里一圈圈浅米色的油光不再飘动,他才拿起杯子闻了一闻结合着茶香与奶香的气味。
「好香…」他下意识地冒出讚赏,不料却引来小希不悦的反讽。
「你闻的是奶茶,不是咖啡,不要搞错了。」
「小希!」小希妈妈轻声斥责。
臭阿光!
小希悻悻然地哼了一声,将满腔的不悦继续发洩在松饼上。她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假想自己是在咬阿光的手臂。
眼看小希不仅依旧是不领情,反而还越来越有种难以安抚的感觉,令阿光实在是心好累。
但与其刻意再说些奉承的话,他不如学她——作自己——以免显得他很虚假。
反正她不愿意消气,他再陪笑,一样也是无济于事。
无奈又无言的,阿光一鼓作气的将应该已经不烫口的半杯奶茶一饮而尽。
当液体衝进口腔,滑过咽喉,流淌至胃里,他不仅感受到一股温暖从体内散发,还感觉到茶体奶香浓合的温润尾韵,出乎预料的顺口又不死甜——虽然还是甜,却甜的恰到好处,刚刚好就在他所能忍受的极限范围上——茶香比甜味更突出,整体比他所想像中的还要棒,好喝!
阿光嘴角扬得高高的,瞪着杯底里奶茶色的残跡,一副很意外又很满意的表情,令小希妈妈当场眸里含笑。
「很好喝吗?」
「嗯,好喝。」
「再来一杯?」
「好啊—!」既然可以接受,那再来一杯又有何难?
出乎意外的「好啊」,令小希一双大眼睛瞠得圆圆的,难掩喜悦的盯着阿光,直到他真的又喝了一大口,才不得不相信他是真心觉得好,没有在说谎。
「小希,你这奶茶煮得真好喝。」他诚挚的予以讚美,管她领不领情。
「我只煮了一壶而已,你不要给我喝太多噢!」她虽然很开心,还是忍不住嘴硬。
知女莫若母,她明白小希已经原谅阿光了,于是乎和阿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时间虽然还早,不过你们还是快点吃早餐!免得上课迟到了。」
「妈咪,我今天能请假吗?」她可怜兮兮地问。
「怎么突然想请假?」
「都嘛阿光害的,大半夜被他吵醒后我就没睡了,他自己却在客厅睡得那么熟…」
「虽然精神不好,去上课也是白上的,但以这种理由就想请假,我不认为我应该答应你。」
「妈咪——」拜託。
「下不为例。」
「绝对没有下次。」她心喜若狂地眉开眼笑。
看着她们母女如此良好的互动,阿光满心的羡慕。
是说……怎么没看到小希的父亲?她父亲很少在家吗?
「阿光呢?你也想要请假吗?」
「我…我吗?」他其实连就读的学校都没有任何印象,更别说是请不请假的问题了。
「阿光请不请假都没差啦!反正上课的时候,老师每次都让他去图书馆自习———要是阿光的高智商分我一半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去图书馆摸鱼了。」小希有点略带羡慕的口吻说道。
「我哪有在图书馆摸鱼啊!我——」他为自己的清白大声辩白,但下一秒又不禁自问,他倒底是有还是没有,坦白说,他完全没印象了。
驀然,他情绪盪到谷底,完全失去胃口了。
要不是小希,他差点忘记他有好多好多的问号尚未釐清。
可能的话,可以的话,他想向她们母女求证,趁现在一次搞清楚。
「请问我跟你们是什么关係吗?亲戚?还是邻居?为什么有这么多我好像很熟悉,却又好像很很陌生的人事物?请问是我生病了吗?还是我不小心忘掉什么了?如果不是你们叫我阿光,我连我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古脑儿的扔出一长串的问题,令她们母女俩面面相覷。
「阿光,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是要我们怎么回答啦!」小希说。
「那好,请你们先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我究竟是谁———」
「你就是你啊,还会是谁?这个问题你昨天在泳池那边不是已经问过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姓名,不是『阿光』这种什么都不是的暱称小名,你懂吗?」他真的是快疯了。
小希努了努唇,一副被他吓坏了的模样。
「阿光,你不觉得你太激动了吗?」小希妈妈以温柔的笑容先安抚他。
嗯,好像真的是有点太大声一点了。
他的确该控制一下音量。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急,想快点知道答案。」
「不过阿光啊…你是真的都忘记了吗?还是故意在玩昨天那个装不认识的无聊游戏?」小希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说:「我昨天没有在跟你玩什么游戏,玩游戏是你自己妄下的判断,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请不要再误会我了。」
「阿光,虽然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的谈谈,不过——」
「妈咪?」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看你们精神好像都很好,应该是不需要请假了。」
晴天霹靂的,小希大受打击地垮着小脸,埋怨的眼神倒不是投向母亲,而是一旁仍坚持想把疑惑问个水落石出的阿光。
臭阿光!
小希再次以眼神将无声抗议的箭矢射向阿光。
「好了,你们快把早餐吃一吃,其他的事等你们下课回来再说吧!」妈妈仅凭一句话就四两拨千金,轻易地打发掉他们两人。
阿光很想在上诉,但他不敢反抗,再者能给他解答的人不愿意跟他谈,那他即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又有何用。
这一次,他就认了,下一次再让他逮到机会,他一定要把问题全部搞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