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眼中带着融融的笑意,“如此巧言令色,莫非少主也想诓骗于我?”她故作叹息状:“可惜我没有什么法宝可骗。”
谢磬笑着摇摇头,有些拿她没办法:“谁人不知,公主殿下本就是魔域至宝?”
可话一出口他就又立马打住了,因为这听着,仿佛明白告诉她,他所图唯她一般。
谢磬咳嗽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琳琅笑意越发深刻,扯了扯他的袖子,“诶,以后天天同我讲故事好吗?”
“你是魔尊爱女,又是无道金仙的首席大弟子,聆听他们的教诲,岂不远胜我的陈词滥调。”
琳琅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失落,眼睛一转,便岔开了话题:“这玄珠几易其主,要说该还给谁也难说的很,而且哪有将战利品转手的道理,不如留下吧。”
“喜欢么?拿着玩吧。”谢磬不以为意,将珠子推过去。琳琅把珠子推回去:“一颗黑洞洞的珠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说留下,是想用来镇住你的元神。”
“难道你知道怎么用?”
琳琅道:“ 压在枕下,挂在身边,吞进腹中,哪怕是煎在蛋羹里呢,试试就知道了。”
“这也只好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说话不要死啊活啊的一一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什么时候你也讲起了忌讳?”
“这就是病急乱投医, 你不急我替你急啊。”说话间,鹤群从云端经过,啼鸣声悦耳动听。琳琅仰首望道,“呀,鸟儿起得真早。一飞凌云,好逍遥自在。”
“人有惰性,鸟亦不例外。禹城山有几处道观豢养了这些仙鹤,早晨有专人放鹤,赶着它们自卯时绕山飞行,辰时方休,风雨无阻。你以为它们逍遥自在,可世间何尝有真正的逍遥自在?”
琳琅奇道:“呀,你的地盘上居然也有仙门道观?可真是奇了。卧榻之侧,哥哥也容他人鼾睡了?”
谢磬笑道:“我也不全是嗜血之徒。”
眼看琳琅便不信。
他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好吧,我同他们做了桩买卖。在我的地方修炼可以,所得香火钱,全数分给我,本来嘛,出家人视黄白物如粪土,这就便宜了鄙人而已。”
琳琅称赞道:“实在是高明,下次我选个洞天福地,也这么干,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用赚来的香火钱盖一座比天盛宫更气派的宫殿——就用来养鹤如何?”
谢磬不由放声笑道:“恐怕那紫薇大君要被你气活了。”
琳琅摇摇头,纠正他道:“是我们。”
*
琳琅在禹城别苑小住几日后,一位故友便登了门,
“人间芳菲尽,山花始盛开。令兄倒是住了个好地方。”芙宸仙子进门,先眼中一亮,随即态度亲热地与她见礼。
琳琅道:“你怎么找来的?”又环顾四周,抱歉道:“这里连茶叶都没有,怠慢了。
“你在这里不也算是半个客人,不必同我客气。”芙宸仙子入了座,道,“寒江上联手屠龙这等天地变色之事,我想不知道也难。也是奇了,你哥哥同魔尊法斗,狠话放绝,恶事做绝,你又竟能和他依旧在同一屋檐下处得一派安稳,难道兄妹情还未绝? ”
琳琅到底找出杯盏,给芙宸端了一杯清水,道:“那是他同陛下的事。始终,我们不仅仅是父子、父女,还是君王与臣下,施令者与追随者;总之,我是管不了罢了。”
芙宸吐了一个气:“你看得挺开,亏我担心你,你这父兄一朝闹翻,你夹在中间未免忒难做了些,这一时半刻还好,万一你哥哥要你同他站同一条战线,或你父亲命你杀兄,你要如何是好?”
琳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却品出了好茶的气度,“我也想知道,届时究竟是王命压过血脉之情,还是这情胜过君上的铁律呢。”
“一个娘肚皮里出来,总比陌路人近一层,这就是所谓血脉之情?我们草木修炼成仙的,可永远也不能体会了。”芙宸想了想,道,“天盛宝殿那几位王储受罚,还不是照样做天君的好孩子?或许你也不用太担心什么。”
可她语中带刺,琳琅只微笑头:“你还叫我小心,你司掌群芳,拨冗访我这个魔域公主便罢,还编排你的东家,莫不是神仙当够了,想回去当一株随风摇曳的牡丹了?”
芙宸笑道:“那便让我做公主殿中的一抹清色吧,纵然千般芙蓉,争做殿下的解语花?”
琳琅深知她人来疯的个性,叹息笑道:“既然不是来讨茶吃,该是有什么正事吧。”
芙宸终于正色道:“的确有件事情,请你帮忙参详。我有一园子花儿,已经开了灵识,能发人言,竟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地尽数枯死了。四周居民当晚睡得死,没听到任何动静,只有一个过路的刀客身有功夫,虽然莫名其妙地困倦了起来,却没有睡熟,说二更时昏昏蒙蒙中感到一阵风,往东去了。我想多半是某路妖魔作怪,摄去花儿们的道行,害了她们的性命。”
琳琅见芙宸穿了一身缟素,应是为花精服丧,道:“苏州百花园经营多年,竟有人大胆到敢在你的地盘上动土?”
“不是苏州老家里,是钱塘,在西湖边开辟了新园子。保护阵法虽不如苏州完备,也很花了心思,可我去查看时,阵法丝毫没有松动的痕迹。”
琳琅沉吟道:“这事非同小可,你向天盛仙宫禀报了么?”
“当然立刻报了上去,可前有你爹渡劫成功,成为十方俱灭的天魔至尊,后有你哥哥打翻十八层地狱,两处正折腾得兵荒马乱,哪里顾得上我递的折子。唔,唯一对天盛仙宫而言的好消息便是你渡劫失败了吧,说起来你够可以哎,出来后不好好养着,反而追着谢磬到了寒江,你真是半点不计较他的旧恶?。”
“如果算我与他的旧恶,他与我的恩该怎么算呢?”琳琅倦然道,“让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不过你刚才说天君的王储犯了错,是什么错?”
“嘿,一桩好戏。”芙宸轻轻摆动她的衣袖,扇起一阵香风,十分生动的与她道:“大公子姜瑀,私自投胎去了,听说在凡间做什么官,十世啊!愣是不把他爹娘放在眼里,怎么召他都不搭理。二公子姜曦,动了凡心,娶了一凡人女子,那女子阳寿尽,又无修炼成仙的慧根——听说不光这辈子没有,往下几百辈子都没有,二公子悲痛之下,决定用自己的灵根滋养那凡人,于是定了昊天盟,爱妻生,他生,爱妻死,他亦神魂具灭。”芙宸说着说着竟有些眉飞色舞:“你可不知道。把天君天后气得血都多吐了几口——小道消息,天盛仙宫传,天君天后生的孩子可不如魔尊的一儿一女,不成器、不成器。”
琳琅倒无甚笑意:“看来我闭关五十年,有趣的事发生了不少。”
芙宸立即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啊脑子里只有修炼修炼,要说起与凡人谈情说爱,凡间的风土人情、饮馔裳服,乃至山川日月、花鸟鱼虫,自有天界魔域所不及的风流,这些皆可以思啊。”
她说得认真,琳琅却不以为意,但安抚地笑了笑,“当然当然,仙宫中人自然不似我这般毫无意趣,不解风情。只是我那两位表哥,多年以来,被寄予厚望,如今这般模样,天盛宫的王储位可有变化。”
芙宸叹息:“你的另一位表哥。”
琳琅略挑了眉:“姜沉?”
“是啊……虽说这位是公认的好好先生,但我总是害怕他,或许这是植物的直觉吧。”
琳琅莞尔一笑:“他火精附体,你们花啊草啊,是经不起他的折腾。”
芙宸撇嘴:“快别说了,上次在宴会上不过擦肩而过,我的衣袖被他的火给燎着了,落了好大没脸……”
“还是说回你的正事吧。”
琳琅手指沾着水,在石案上画着凌乱的线条,出了一会儿神,道:“只是我渡劫失败,恐怕弄巧成拙,不如我代你去问问我哥?让他去一趟。”
芙宸忙摇着手:“可不敢劳少主大驾,算我怕了他。”迟疑道:“我有一句话, 虽然不中听,但也要说,总归你对你哥哥别抱太高的希望。他既然敢弑父夺位,而你从前便深受魔域子民拥戴,他未必不会对你……”
琳琅虽然神色惘然,却仍然决然摇头,像是在说服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同他到底是不同的,你就说我屡教不改吧,你就说我执迷不悟吧,我便是为情赴死,也不会对情生怨,我便是满盘皆错,也不愿错得毫无意义。”
“……”芙宸又忍不住拍腿了,最终悻悻道,“等事情结束,你最好继续闭关吧,魔尊会轻易放过他吗?你们魔域爱戴魔尊的子民会放过他吗。你待在他身边总不相宜。就算他能将功折罪,好比打碎的琉璃再也拼不到一处,你们也不能照旧相处了。”
“是啊。”琳琅浅笑,“可若是只剩我一人,除了长埋地宫,我又能有什么好去处?”
说罢胸口起伏,久久不语。
琳琅送芙宸离开时,到了门口,低声道:“你与你的花花草草朝夕相处久了,舍不得是正常,但花开花谢、草枯草荣本也是常事,死而不能复生,节哀吧。我过几天便去一趟,能不能帮上忙不知道,总会尽力的。”
芙宸拉一拉琳琅的袖子,道:“你也多看开些。江南好风景,我不求你帮多大忙,就当去散散心也好。”
琳琅目送芙宸仙子离去后,在门边站立不动,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