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与下楼时宴倾还在餐厅吃饭,看他那细嚼慢咽的模样就知道是在拖延时间等她。果不其然,听见她脚步声后抬头看过来的一双眼亮得惊人,连笑容都克制不住地绽放。
完全就是一副深陷其中的模样。
“睡得好吗?”覃与坐到他对面,托脸看他。
宴倾抿住面上过分招摇的笑,点头。他看上去气色好多了,整个人宛如迎着春风绽放的花蕾,朝气蓬勃,鲜艳夺目。
覃与看了一眼厨房方向,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宴倾立刻开口解释道:“阿姨出门买菜了……”
他的尾音消失在覃与笑看过来的视线中,慌慌忙低下头往嘴里填了一小块吐司。
手里的手机传来短促震动,覃与看了看方顾发来的“到门口了”四个字,起身走到宴倾身边。
“主人……”宴倾怯怯抬头看她,身体在她手指抚上他颈后的瞬间紧绷起来。
覃与弯腰,在他耳后轻咬了一口,盯着他骤红的耳朵嘱咐道:“别迟到,好好听课。”
宴倾心里像是孵化出千万只蝴蝶,不断地盘旋着、撞击着,叫他为这些细微的亲昵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着。
覃与到门口时,正巧遇见隔壁门的奉烜推着车出来,他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看,但看见着覃与反倒笑了。
要不怎么能当男二号呢,这样一笑当真有种云破月出,世界为之一亮的美,只可惜覃与对他半点好感也没有,纯属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奉烜见人一丝停顿也无地坐进眼生男人的副驾,脸上笑容一僵,捏在车把上的手也蓦地收紧了。
“同学?”方顾坐在驾驶座上,正对着奉烜家的大门,自然把刚才奉烜那个笑容看得一清二楚。
“唔。”覃与闭着眼歪在座椅里,懒得多说。
方顾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困顿,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一路开到预约好体检的私人医院,和覃与相熟的护士已经笑脸盈盈地走上前来打招呼:“覃小姐,方医生。”
覃与走出两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还跟在自己身边的方顾:“你不换衣服?”
“嗯,我也约了今天体检。”
覃与倒无所谓是不是他负责自己的体检,点了点头就跟着护士上了电梯。
一套流程走下来还是挺累人的,好在全程陪同的医护人员十分专业贴心,给她节省了不少时间精力,一个小时出头项目就差不多都做完了。
“覃小姐,这边还是按照您之前的口味准备了早餐,您看还需要加点什么吗?”护士将早餐目录递给覃与。
“就这吧,谢谢。”覃与将iPad递还,接过外套穿上,跟人一起下了楼。
偌大的餐厅没见几个人,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加上广播里轻缓的乐声,一切都极大程度地给人带来了舒缓心情的作用。
覃与在窗边落座,热腾腾的餐食很快就送了上来,和在家时一样,菜式多分量小。
“那覃小姐这边慢用,稍后体检报告出来会发送一份到您的邮箱,纸质版的还是寄到您之前的地址吗?”
覃与点点头,护士表示明白后先行离开了。
刚吃没两口,覃与就见着方顾端着餐盘过来了,他的那份小米南瓜粥和豆浆相较于她这小半张桌子的配置显得十分朴实无华。
“吃得这么养生?”
方顾看了她一眼:“你的也不差。”
覃与笑了笑,低头吃饭。
方顾忍不住又抬眼看她,今天天气好,这会儿的太阳灿烂却不刺眼,暖洋洋的光照在她面上,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一会儿我把体检报告发给你。”
覃与下意识“唔”了一声,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停下筷子看他:“你说的是谁的体检报告?”
“我的。”对面的男人安静看着她,神情不见半点波澜。
两人对视差不多叁秒钟,覃与突然笑了起来:“这算什么?自荐枕席?”
方顾没说话,也没否认。
他本就生着一张极具书墨香气的脸,哪怕表情极少也不会觉得他冷淡、不近人情,反倒有种泉水泠泠的清澈感。
若非如此,颜控的她也不会独独选中了他来当自己的私人医生。
在她看来,他是一个话不多嘴很严的可靠雇员,无论是样貌还是专业素养都很让她满意。两人虽然认识了快四年时间,可仅仅只是一个人出钱,一个人拿钱办事的雇佣关系,连朋友都不算。
可现在,又是什么个情况?
覃与收敛了面上的笑,戳了戳盘子里的西蓝花,复又将视线重新放回他面上:“如果是职称上的事,你可能找错了人。”
方顾知道她误会了,皱了皱眉,虽然是在解释,可吐字清晰,语气仍旧不疾不徐:“和职称无关。”
覃与打量着他,确定他眼眸清澈,没有半点伪装的痕迹后又笑了一声:“你今年24了吧?我对非处男不感兴趣。”
“我是。”
覃与眯了眯眼:“你是?”
方顾点头:“对,我是。”
覃与放下叉子,拿餐巾擦了擦嘴,冲着方顾歪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方医生昨天才亲眼见着宴倾身上的伤,今天就来找我自荐枕席,莫非是有些什么奇妙的爱好?”
方顾神色不变:“没有。”
变相的恐吓和试探都没能达到期待的效果,覃与意兴阑珊地靠到椅背上:“不行,我暂时对你没兴趣。”
方顾没问为什么:“那什么时候才会有兴趣?”
覃与被他这问话逗笑了:“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难道不是你来想办法来引起我对你的兴趣吗?就像雄孔雀开屏,靠着漂亮的尾巴来吸引雌孔雀——或者,方医生,你有漂亮的尾巴吗?”
方顾眨了一下眼,似乎有点不明白她最后那句话。
覃与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条件还是处了,笑着起身:“那你慢慢思考着,我先去学校了。”
赶在他起身之前又加了句,“不用送。”
覃与随手拦了辆车,去学校的路上顺便处理一下手机里堆积如山的信息。
其中一条来自覃珏,发的是来学校替她处理转班事宜的秘书资料。
相较于之前那位心机深沉、油头粉面的杨助理,这位女秘书看上去舒服多了,清爽、干练、目光坚毅又不乏野心勃勃,她倒是很喜欢。
“和校方约的下午两点,届时她会提前联系你。”
覃与回了个“OK”,继续往下翻,发现昨晚上洪渊竟然难得主动地给她发了消息。
一共叁条消息,其中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消沉颓废的小胖子,另一张是一个茶壶。
最下面是一句话:听说青春期的胖子多数是下面这样哦。
覃与皱了皱眉,发过去一个问号。
对话框上方很快从“洪渊”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两条消息很快发了过来。
“胖子是邱让。”
“茶壶指下面。”
覃与倒回去看了看上面的两张照片,终于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大笑出声。
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瞄了她一眼,刚想搭讪,前面的红灯就转绿了,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到嘴的话就这么一下子咽了回去。
好在覃与没有笑太久,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你这算是人身攻击吧?”
“科普而已,谨防上当受骗。”果然还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覃与懒得点破他这些话后隐藏的小心思,只回道:“下周一的期末考很有把握?”
那边迟疑了很久,发来一个“亲亲”的表情包企图萌混过关。
覃与笑了声,又返回消息列表,看着那一长串后面带红色数字标识的对话框只觉得头大。
虽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只有一两条消息,发消息的人也知道她可能要很久才会看到回复,算得上非常有分寸了。
可她还是连对话框都懒得点开。
对她而言,这些男女之间的暧昧小游戏只是她闲暇之时的调剂品之一,在她心里,算不上什么排得上号的重要事。她有时间、心情好,自然乐意为自己找点消遣快乐,可现在,她很忙。
马上到来的期末考先不谈,想要顺利转到高叁势必需要面临一系列的测试考察,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麻烦事还层出不穷地找上门来。
想要利用她来对付喻殊的游柏,神经兮兮像要玩黑化的邱让,小动作小心思不断的宴倾,以及今天突然冒出来自荐枕席的方顾……虽然这些处理起来花不了她多少时间,但她讨厌把重要的事情挪到这些碍眼的感情小事后面。
是的,小事。
就像她无法理解剧情中那个为了游柏失去自我的“覃与”一样,青春期的喜欢多数来自于自我感动和幻想脑补,荷尔蒙的分泌让她们变得冲动、易感,更多的注意力会被分散到自身变化以及身边异性。但偏偏,决定一部分重要人生走向的高考就在这个时间点。并不是说这个年龄的感情不美好、没必要,只是想要更好地平衡青春萌动和未来走向这两者,实在不是件简单事。
“覃与”优秀吗?毋庸置疑,哪怕没有家境的加持,她的未来也会是一片康庄大道。
可结果呢?一个如此优秀的“覃与”竟然会成为遭人厌恶的丑角,似乎是个人就能对她的一腔单相思评头论足,骂她一句“活该”。
而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第一名被游柏夺走了。
哈,多可笑。
始终维持着第一名的“覃与”,绝不可能因为一次被人超过就直接跪地臣服,她明明家境优渥,那自小接受的各种教育怎么可能让她被一个无关紧要的成绩打击到失了智,彻底变成恋爱脑的丑角?她的努力上进,她的优秀美丽,难道只是为了衬托男主的高洁出尘、魅力无限吗?她会因为男主男二对女主的关注,而歇斯底里地做出一连串完全不符合她身份性格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把外表不堪的女主内心真善美的一面对比出来吗?
开什么玩笑?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一个人嫌狗憎的暴躁校霸,一个无力反抗家庭只会欺压更弱者的伪君子,凭什么要让她来做成全他们美丽故事的丑角?
他们配吗?
一段需要别人来催化的感情叫什么“命中注定”?两个靠着把别人踩在脚下来突显自己美好的人叫什么“主角”?而叁个要靠牺牲丑化其他人来达到 happy ending 的叁角恋叫什么“甜”?
校园恋情可以,前提是拿自己的东西去赌,不要影响到别人,更不要拿别人当这段感情的磨刀石,甚至是垫脚石。
那么轰轰烈烈也好,头破血流也好,兰因絮果也好,自己结的果,自己尝。
甜也罢,酸也罢,涩也罢,苦也罢,悔也罢,恨也罢,终是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
青春期的感情固然美好,但美好的是青春,而不是感情。人们热衷于刻画青春年少的爱情,是因为正值青春的人爱幻想,而年华不再的人却爱追忆。
回过头再看,你爱的,不过是年少时候,能够炽烈表现爱意的自己罢了。
就像她不理解“覃与”,也同样不理解剧情中眼里只有游柏的喻殊,不理解眼看着喻殊搅乱一滩浑水,后知后觉喜欢上她的游柏,不理解践踏“覃与”善意,却义无反顾追求在自由洒脱女主身后的奉烜。
他们不像鲜活的、有生命、能思考的人,反倒像一个个被 操纵的、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着,做出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而牵系起他们的,正是“校园恋情”这个关键词。
何其傲慢的剧情?
只可惜,一切从故事的最初开始,就一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了。
她不是剧情中提线木偶一样的“覃与”,她只是她,她也只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