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雪已经化干净了,往年只要没有白雪就会显得非常有岁月感的西宁镇,在除夕夜色中,被零星或鳞次栉比的红灯笼映着,沾染了绯色的青砖瓦和平整道路,都像是一键换了凤凰新装。
不远处已经有一米多高初见规模的城墙,将这只翎羽快要长好,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紧紧包围住,让西宁镇百姓们过年都更安心了些。
其实每到过年的时候,百姓们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冬天菜少,可肉又不怎么买得起,偶尔过年都要紧衣缩食,攒下钱买点好吃的,好喝的,欢笑都带着精打细算。
在西宁镇遭遇火灾的时候,很多百姓都以为是见不到这个年头了,即便能过年,有的吃就是幸福。
只没想到,如今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吃得起肉。
甚至家里壮劳力多的,还能奢侈点,用工分换了水晶肉和卤肉回来,多花一个工分饶带多一些汤汁,自己买了肉来,也能煮出差不多的味道。
用家家户户都不缺的萝卜和菘菜熬了汤,再用工分换的粮食蒸些馒头,盘子里摆着的是从商铺里用工分换来的福字面片、金元宝和金银窝窝。
院子里如今家家户户都是青砖地面,有钱的请人打口井,大门上挂着的是商铺买东西送的红灯笼,只需要自己买几根蜡烛,这个年就是红红火火的。
可以说,他们前半年忙了八个多月,也没想到自己能用剩下小半年就换来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哪怕是还欠着工分的人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也忍不住笑容满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对他们来说,日子太有盼头了。
守备府这边也差不多,乔家、张家和阮家人一起过年,今年比往年人还少一点,也更轻松点,到处都是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笑闹的声音。
因为如今苗婉手底下的人太多,所以阿园和阿墩带领着一百多号人在聚福客栈过年,至于于家、杨家和林家、孙家的元老级员工,也都提前送了节礼,今年都在自己家的新宅子过年。
家里人少了,需要忙活的事儿也少一些,大家面上都带着赚了钱后的闲适和高兴。
阮祈跟阮嘉麟在郡城,从商超里分了一块地方做快餐,主要还是接商超下的免费的单子,也单独有人上门买炸鸡和烤鸭,伯侄俩赚了不少。
来西北时,阮祈是带了三千多两银子来的,后来找到了一部分被烧融的银子,大多银票被烧毁,这不,几个月的时间,加上商超的两成干利,阮祈手里的银子又超过了三千两。
加上苗婉给阮家补偿的四千两,过年苗婉给发奖金,特地凑了个吉利数字,因此,等于这一年啥钱都没花,阮家家产差不多能有八千两。
至于张家,损失可能更大一点,但是这几个月赚得也更多。
现在除了老两口,全家都被苗婉重用。
张大壮两口子自己有工钱和奖金,还有温泉澡堂的干利,大部分交到公中,有五百两左右。
张二壮两口子一个搞养殖,一个往乡下收猪,给杀猪匠送猪,自负盈亏,只有盈,没有亏,给杨氏乐得一算账就合不拢嘴,竟然是二房给公中交钱最多了,足足有一千八百两。
张三壮两口子如今孙氏负责布料厂,张三壮负责客栈,两个人都是拿分成的,但是这两个厂因为商业街规划大幅度提供各种优惠券的缘故,除了工钱和奖金,拿到的分成不算多,也给公中交了一千两。
不过商业街的分成是给到了张家的,足足有五千两,加上先前得到的六千两补偿,和苗婉给老两口的孝敬,张家如今又是五位数存款了。
而且现在张家起了新房子,阮家住着原先苗婉装修过的那座宅子,大家都吃的好穿的好人也忙,银子花花往里进,有功夫花的时候都少,老两口只高兴到,觉得如今就算是死了都没啥遗憾了。
当然了,这话他们肯定不会说出来扫大家兴的。
至于苗婉呢?
她给各处送了不菲的年礼,阮家和张家并张家几个干活利落的姻亲,还有顾师傅那边,都没有亏待,全都是大额奖金加商业街所有产品一套的福利。
至于一百多号员工,阿墩和阿园都没有选择放契,直接换成了半成的干利,因此两个人拿的钱是最多的,也成了所有人奋斗的目标和领头羊。
其他人来的时间短,大都还看不出什么,只能根据各自领班的打分表和张三壮等人暗中抽查的打分表,定了双倍工钱和奖金,客栈里过年用的所有物什都可以报销。
这么着下来,苗婉手中的银钱因为过年两个郡加好几个县城的人蜂拥过来采购,差不多还能生四十多万两,算是名副其实的西宁镇首富了,再没有人比她手里现银更多,固定资产更多。
明年再努努力,七位数甚至大七位数肯定不成问题。
按理说应该是皆大欢喜,所有人欢欢喜喜过大年才对。
可等吃完了年夜饭,大家都各自回家守夜时,哄睡了乔蕊和淘淘,苗婉一点睡意都没有。
乔瑞臣刚跟耿叔和耿婶他们一起将桌椅归位,回来就见媳妇靠着后宅廊庑下的圆柱,仰头看天,一脸忧愁。
他也抬头看了看,嗯,月朗星稀,贼拉冻人,一如往常,没啥好看的。
他走过去拥住苗婉,也不急着拉她回房,只是捂住她有点冰凉的小手摩挲,替她取暖。
“怎么了?”乔瑞臣问。
苗婉叹了口气,仰着小脑袋只摇摇头不说话。
乔瑞臣顿了下,在苗婉发心亲了亲,温声换了个问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月亮真大呀。”苗婉幽幽道,“老天爷肯定看得清楚吧?祂老人家肯定不爱我了。”
乔瑞臣:???
苗婉鼓了鼓腮帮子,更忧伤,“现在人人都知道,西宁镇生意好,肯定都知道我是西宁镇最有钱滴女人了。”
乔瑞臣:“……”
苗婉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乔瑞臣身上,一脸‘臣妾太难了’的表情,“男人有了钱就变坏,女人有了钱就变危险啊,可是我却没办法武装到牙齿,老天爷肯定不疼我了,才让我这么担心贼寇惦记上我这块肥肉。”
乔瑞臣:“……”
他被噎得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我呢,往后我去哪儿,你和淘淘都跟着我一起,我不会让你单独面对危险的。”
见苗婉欲言又止,乔瑞臣笑着亲了亲她鼻尖,“当然,西宁镇的守卫我也会加强,你的节礼送到两营,大家都很高兴,两位将军也愿意与我交好,答应会派更多人在西宁镇常驻守卫,跟巡边一样轮值。”
苗婉稍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起码就算贼寇闯过来,也不能那么轻易就一把火把她的根基给烧了吧?
因为她对跟武装和防护有关的事情真的是一窍不通,最多就是能设置点陷阱什么的,她总是有点不安心,感觉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也不知道是上次亲眼看到淘淘差点被杀死的后遗症,还是真的一到冬天西北就格外不安全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和相公的安排差一点意思,差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已经做到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归根究底,还是大岳太弱了啊,苗婉心里其实清楚,但是提高大岳国力和兵力这个事情,绝非他们小两口一己之力能做到的。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还是祈祷粑粑再爱她一次吧。
月亮虽然明亮,但月初只那弯弯一道,并未在大地上洒下太多银辉,外头可见度并不算高。
所以两个穿着普普通通棉服的身影很轻易就避开了北门守卫,也非常轻松躲开了所有的陷阱,玩儿似的从一米高的墙头跨进了西宁镇。
其中更壮硕些的汉子扭头打量了一下依然亮着烛火的砖瓦厂,因为在角落里,倒是看不见制碱厂,只能闻到不算太重的烟火味儿,还夹杂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火锅汤底香气。
那汉子吸了吸鼻子,笑骂,“咱们一路风雪兼程,冻得跟孙子似的,这里的人倒是吃的好,闻着比皇城里刚流传开的那个水晶肉还香。”
另一个瘦削些的高挑身影眸底闪过怀念,笑了笑,轻声道,“这是火锅……也就是拨霞供的味道。”
“又是你家乡的玩意儿?”汉子脑袋一歪,砸在那身影肩膀上,挑起眉来,虽然脸冻得有些不中看了,还是能看得出底子不错,好一副惫懒纨绔相。
高挑身影轻巧利落躲开,让汉子卖萌卖了个趔趄,只面无表情往前走,“再不快点,都睡了,你想吃都没得吃。”
汉子轻轻嘿了一声,一路走一路嘟囔,“你都是我婆娘了,抱也不给抱,睡也不给睡,靠一下都不行?睡了怕什么,小爷我不会都给叫起来?我现在可是大将军,他们敢不听话?我锤死乔子承。”
高挑身影不说话,只默默往前去。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哄我这么早出发,还不肯让我大张旗鼓来西北,你就是用完就……卧槽!”
话没说完,高挑身影,年前才新鲜出炉的程家少夫人顾姝窈,实在是被吵得烦了,一脚踹出去,将同样新鲜出炉的程大将军程绍,直直踹到了守备府墙根上。
顾姝窈淡淡看着程绍,“成亲前我跟你说过吧?三从四德你也同意了,现在跟我抱怨?”
这三从四德呢,不是这个时代的,也不是后世广为流传的,而是顾姝窈独家定制版本。
她本来没打算过嫁人,是准备借口出家做姑子,然后‘病逝’男扮女装投军的。
可惜碰上了这么个打不走骂不散的货,又是程家军的领头人物,倒是也合适,她才嫁了。
哪三从呢?命令要听从,指令要服从,禁令要遵从。
四德就更简单。
在她手里打不过一炷香,学柳下惠的美德。
完不成她要求的训练,甘心睡软塌的品德。
太聒噪死缠烂打,只能睡地上才算道德。
后悔成亲沾花惹草,麻溜和离好积德。
程绍全同意了,当初他是想着不可能打不过这个小娘皮,他从小就学习军法兵法练武,还能治不住个瘦弱小娘子?
认识半年,成亲俩月,他悟了。
他媳妇跟瘦弱小娘子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吧,只有个瘦字勉强沾边,其他毫无共同之处。
程绍站起身揉揉屁股,委屈扒拉跟着顾姝窈轻巧翻墙进了守备府后宅,心里不停嘀咕。
怎么办呢?打不过还能离咋的?
他就好这一口,打死打不死都别想离,老父亲给他起的字没白起。
“程孜剑?”乔瑞臣有些诧异,放下握在刀柄上的手,看了眼旁边的顾姝窈,皱起眉,“大将军为何夜闯我府邸?”
“这不是许久没见子承兄,想你了嘛,所以提前过来跟你先叙叙旧。”程绍吊儿郎当道。
两个人进来的地方正好离乔瑞臣两口子的卧房不远,俩人正相拥着感叹老天爷到底还爱不爱亲闺女的话题呢,听见动静,乔瑞臣让苗婉先进屋,自己过来查看。
听见说话声,苗婉偷偷开了个窗户缝,打量外头,正好对上了顾姝窈打量的目光。
她猛地趴到炕上,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她家,外头是夜闯的小贼,她为什么要躲?
她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推开窗户,“相公,你认识他们?”
程绍一扭头就见媳妇正冲着个白嫩嫩的小娘子微笑,心下一紧,赶紧凑到媳妇身边,自来熟道:“这便是嫂子吧?嫂子好,我是新来的定北将军啊,正好过年路过西宁镇,想着反正也还没到时候就任,不如先来找子承兄蹭点吃的,不知道还有没有饭?”
苗婉表情有点微妙,大过年,上门要饭的……大将军?怎么感觉有点不正经呢?
乔瑞臣面无表情,他和程绍只在外祖家见过一次,后头偶尔会在宫宴上碰到,他是别人家的孩子,程绍是让程家人头疼的刺头,俩人都没说过几句话。
苗婉听程绍说话这么热情,想着大概是跟他们家乔白劳很熟?
乔白劳咋也不跟她说一声,飘了飘了,她心里嘀咕着,面上露出客气的笑来,
“正好今天守夜,应该都没睡呢,那我去请耿婶再给做点吃的,相公你先带大将军和这位……公子去前厅吧。”
过年当然少不了各种炸货和火锅,甚至快乐水也因为小家伙们都哇哇个不停,也被闹腾着做了,都还剩下点,全端上来了。
两个人吃饭顾不上说话,乔瑞臣和苗婉就在一旁嘀咕,这才明白过来,哦,是个自来熟,不是真的熟。
她就说呢,要是真关系不错,乔白劳肯定不敢不告诉她,这是苗世仁折腾的底气。
知道了来人不熟悉,苗婉带着几分好奇打量两个人。
程绍吃的头都不抬,倒是另外一位顾公子,吃得也非常快,但是又非常淡定,尤其是喝快乐水的时候,定定看了快乐水好一会儿,才喝了几口。
不想程绍那样喝得咂巴嘴,这顾公子的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待得两个人吃完饭,耿婶给送了茶水上来,四个人这才有功夫好好聊一下。
程绍似真似假地解释,“其实我是跟我爹起了冲突,本来是想着别府令居,后来我娘子劝我不如早些来西北,我们就早过来了,想着过来跟你们过年呢,谁知道入关前下了场大雪,耽误了脚程,这才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