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脸色一变,笑眯眯的一股欠样儿,挽住裴知的胳膊摇来晃去:“别生气啊小裴哥,我开玩笑呢。”
裴知沉着脸,忽然偏头看陆文,目光异常认真严肃。陆文不禁松开手,有些无措:“不至于吧?”
“陆文。”裴知说,“认识你挺高兴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你将来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陆文紧张地撇开脸,以为要挨训,谁知耳朵一疼,裴知揪着他的耳朵令他回头,说:“我妈妈是拼了命生下我的,你妈妈也是。”
陆文眼神闪烁:“你还想说什么,我听。”
裴知说:“你只用她十分之一的努力去生活,就好了。”
陆文没意识到自己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时手心里多了那一只贝壳,仍然那么小,但似乎有了些重量。
夕阳落尽,只剩一片苟延残喘的余晖,顾拙言和庄凡心下山后,他们离开南普陀寺去下馆子,搓了顿海鲜,还吃了沙茶面,蚵仔煎,上火车时撑得直打嗝。
回榕城后先送裴知回家,陆文扒着车窗大喊:“小裴哥!我一定洗心革面!下次来榕城再拜访咱外婆!”
越野车重新启动,顾拙言心里不平衡:“我们劝你那么多你都不听,认识人家才两天,你就洗心革面?”
陆文说:“你不懂,他直击了我的灵魂。”
十点多了,越野车驰骋回家,到小路口时迎面打来一束强光,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保时捷先一步拐了进去。
他们一同张望,看见保时捷一直开到巷尾,停在薛家的门前。越野车也停了,陆文担忧道:“不会是你们那什么曝光了……你爸来抓你吧?”
顾拙言不确定,对庄凡心说:“没事儿,你先回家吧,早点睡觉。”
庄凡心一脸担忧地进门,门关上,顾拙言和陆文朝巷尾走去。保时捷上下来俩男的,一前一后,哥俩走近看清,顾拙言愣道:“叔叔?”
陆文已经傻掉:“操,是我爸。”
陆战擎沉着一张铁面,直入主题:“去收拾东西。”
陆文屁滚尿流地跑进去,动静太大,引得薛茂琛从楼内出来。陆战擎上前打招呼,抱歉道:“薛伯伯,陆文打扰您这么久,实在是我家教不严,您见谅。”
薛茂琛很疼小辈,说:“哪的话,小陆在这儿和拙言一起,兄弟俩多高兴。”
陆战擎亲自来拿人,局面已定,陆文不敢拖延,胡乱装好行李箱就下了楼。送出大门,陆战擎道:“您留步,这混账我就带走了。”
薛茂琛叮嘱:“也别为难孩子,就当给我个面子。”
陆文感激涕零地喊一声“姥爷”,拉开车门,走之前争取到五分钟,要单独和顾拙言说几句话。
拐到旁边的小岔路上,有盏破路灯,俩人立在下面道别,陆文低着头:“兄弟,我要走了。”
顾拙言张开手臂拥抱,陆文惶恐道:“我这一去不会英年早逝吧?”
“别这样,那个男的应该是这边分公司的高管吧,有外人在至少路上安全。”顾拙言说,“到机场把航班号发给我,我联系铭子和苏望,让他俩掐着点儿去你家,这样你爸也不好发作得太厉害。”
陆文吸吸鼻子:“拙言,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好,因为我没妈,所以你劝我或是看不惯我,从来也不说重话,我都懂。”
顾拙言遮掩道:“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是要洗心革面么,兄弟支持你。”
陆文问:“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长点的假期只能是寒假,但顾拙言今年想在榕城过年,不和庄凡心分开。陆文猜到了,理解地点点头:“没见过你对谁这么好,肯定特喜欢小邻居吧。”
顾拙言笑起来:“特喜欢,没个天崩地裂都不带变心的。”
陆文忽然抬起头:“拙言,其实我没告诉你,来之前于杳找过我,问我你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
顾拙言沉默片刻:“噢。”
陆文舔舔嘴唇:“他说他对不起你,说一半哭了……”顿了顿,“你当初出柜,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因为他对么?”
顾拙言没明说,模糊地“嗯”了一声。
“你为了保护他才认的,就为他没事儿,你跟家里闹翻转学,值吗?既然现在喜欢小邻居,那无论如何你跟他断干净,万一小邻居知道了……”
五分钟已经过去,陆战擎降下车窗命令陆文上车,陆文只好无奈地将话咽下。
顾拙言慢一拍跟在后面,走出这截路,拐过墙角抬眸,他看见庄凡心木然地站在那里。
第42章 小庄发疯。
保时捷驶远了, 徒留一阵冷风。
紧接着庄家虚掩的大门推开, 庄显炀探身喊庄凡心回家, 让他当心感冒。庄凡心从木然中回神,他刚洗完澡,穿着短裤踩着人字拖就出来了, 一双腿在降温的深夜里发颤。
他怕真是顾士伯来拿人,怕顾拙言被带回家,庆幸的是顾拙言没走, 但不幸的是, 他似乎听见了一些秘密。
庄显炀又催促一句,赶紧回来。
庄凡心后退两步, 转身跑了,跑出去两米急刹车, 硬生生杀了个回马枪。他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两条小细腿在黑夜中闪着白光。
庄显炀在后面喊:“你干什么呢!”
“咚”的一声,庄凡心一头撞在顾拙言的胸口,使了好大力气, 像一头发怒的小牛犊。顾拙言身形微晃, 站稳时庄凡心已经掉头跑了。
跑得太快,顾拙言伸手都没捞住,安静的巷子里仅有人字拖拍打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庄显炀的数落,吱呀, 庄家的大门关上,余响散在风里。
顾拙言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胸口被撞得生疼,皮肉都一阵阵地发紧,他掏出手机,陆文发来一条短信:“兄弟,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顾拙言回,你觉得呢?
陆文又发来:“要不你向小邻居摊牌吧。”
顾拙言回,要不咱们俩绝交吧?
陆文忏悔道:“对不住了兄弟,以后再向你谢罪,我爸要收我手机,记得帮我联系苏望和铭子!”
顾拙言转身回家,谁也没联系,他认为陆文非常需要一顿毒打。进了屋,他一边上楼一边打给庄凡心,回应他的只有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完,真的捅了个窟窿。
庄凡心冷着眉目坐在床上,还有张生物卷子没写,不想写了,小半盆海玻璃没清洗,也不想洗了。
他听见了,陆文提到的那个名字,陆文说的几句话,包括顾拙言“嗯”的那一声,他全部都听见了。
顾拙言全程没有否认,说明陆文提及的都是真的。
为了保护那个于什么,顾拙言当时才会出柜,才会和家里闹翻被送来榕城,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于什么!那个人至今还惦记着顾拙言,还哭,而顾拙言有没有断干净根本都不知道!
庄凡心憋得肺管子疼,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栽床上,折腾出满脑门子汗。顾拙言谈过恋爱,那就是一直在欺骗他?如果没谈过,那就是顾拙言单方面暗恋那个人?靠,那还不如是在骗他。
庄凡心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顾拙言没能和那个人在一起,遇见他,不会是把他当成对方的替身吧?人家是心里的白月光,他只是墙上的蚊子血?
他恍然间想起来,顾拙言曾经说漏嘴,当初勾搭他是想气爸妈而已,难道顾拙言和他在一起不过是声东击西,哪怕有一天曝光了,也是为保护那个人不被发现?
“凭什么啊!”庄凡心吼了一声。
他急需一些抚慰,但不能和裴知说,太丢人了,秦香莲当年被陈世美抛弃,估计也不太好意思跟闺蜜说。他想吃一包薯片,翻柜子没找到,记起来被赵见秋没收了。
庄凡心趿拉着拖鞋去隔壁,哭丧脸:“妈,我想吃薯片。”
赵见秋驳回:“吃什么吃,睡觉去。”
庄凡心抱着门框:“我想吃薯片!给我一包!”
那劲头活像毒瘾发作,要么也是熊孩子犯浑,庄显炀从床上坐起来:“刚才在外面就发神经,欺负人家小顾。”
庄凡心此刻就是一挂小鞭炮,点着捻儿,立刻噼里啪啦地炸起来:“你知道什么!是你儿子被他欺负!是他欺负我!”
“行,他怎么欺负你了?”赵见秋问。
这问题没法答,庄凡心在四目之下结巴起来:“他、他骗我,骗我的感情。”
庄显炀说:“不是骗钱就好。”
庄凡心气得冒烟儿,“嘭”地关上门,回房间熟虾似的蜷在床上。他惶惶地琢磨,顾拙言和那个于什么发展到哪一步了,一起上下学,牵手,接吻?
那个于什么长什么模样,有一米七五吗?
庄凡心又爬起来找软尺,站在穿衣镜前给自己量身高,使劲挺胸抬头,174.5了。他把软尺缠在脖子上,慢慢勒紧,在轻微的窒息中憋红了眼眶。
他不介意顾拙言喜欢过别人,他介意的是顾拙言骗他。
如果坦坦荡荡,何必刻意隐瞒?
他也抵触顾拙言接下来的说明,怕顾拙言承认,那他宁愿自己装傻。
礼拜一早晨,庄凡心顶着两只黑眼圈爬起来,早餐是赵见秋做的三明治,还有一小包薯片。他走到厨房门口,卖乖地说:“妈,放学回来帮你除草。”
赵见秋瞥来:“疯劲儿过去了?今天升国旗,赶紧出门吧。”
庄凡心装好薯片,拿着三明治走人,庄显炀收报纸进来:“小顾在外面等你呢,有问题好好说,他要真欺负你爸爸给你做主。”
“你怎么做主?”
庄显炀说:“给你校服写上——胆小认生,好汉饶命。”
庄凡心冷艳地哼一声,没推单车,啃着三明治在门口对上顾拙言。“庄儿。”顾拙言开口,“昨晚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庄凡心问出憋了一整晚的问题:“那个人叫于什么?”
顾拙言没料到,愣了愣:“于杳。”
庄凡心往外走:“我搭地铁。”
顾拙言把自行车锁墙根儿底下,大步追上去,伸手拽住庄凡心的书包带子,庄凡心挣一挣肩膀,回过头怒目而视。
“我六点半就在你家门口等了。”顾拙言说,“好歹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小路口外面川流不息,上班上学的都赶时间,就他们俩杵在那儿对峙,庄凡心问道:“你出柜和于杳有关,是不是?”
顾拙言承认:“是,但——”
“你公开出柜,他没有,我猜得对吗?”
顾拙言松开手:“对,但是——”
“所以你是保护他才出柜的,他觉得对不起你,是不是?”庄凡心反拽住顾拙言的书包带子,“你都为他出柜了,他也惦记你,你还勾搭我干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
“我没想!我亲耳听的,你亲口认的!”庄凡心猛地一推,“我他妈喜欢你,听你认一句我就受罪一次,你从一开始就骗我,你没心肝!”
这话听来有些耳熟,顾拙言一回想,发现庄凡心这咄咄逼人的一套像极了他当初的做法,简直是过度借鉴。回过神,庄凡心已经走到地铁口,还回眸狠狠剜了他一眼。
顾拙言不知为什么特想笑,从盛夏认识,不久都要圣诞节了,他这是第一次看庄凡心生气。那人要么温柔,要么活泼,善解人意更是排得上年级第一,这样浑身扎刺儿地发脾气实在是罕见。
他忽然不着急了,想让庄凡心威风凌厉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