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不弃回到木屋,推开门扉,却见慧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目光扫过,法相庄严的不悔正盘坐在鼎炉旁,仿佛一座入定的女菩萨,美眸紧闭,秀美轻蹙,宛若在冲击玄关。
将陆不弃重新拉了出来,慧娘才开口,满是欣慰和激动:“虎头,那位姑娘说把你爹身上的腐毒都吸走了,你爹他没事了,说静养一些日子就会好的!”
陆不弃心中大松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不悔她就是能干!”
“她叫不悔?告诉娘,她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慧娘紧紧地盯着陆不弃,在她心中,却是咀嚼着不弃和不悔这两个名字,怎么看怎么像一对。
“她……”陆不弃条件反射地应道:“是我义妹!”
知子莫若母,虽然从小到大也缺少交流,可是慧娘却也能感觉到陆不弃的那一丝惭愧,当下虎着脸:“跟娘也不说实话?”
陆不弃微愣,想到不悔可能跟母亲说了什么,反正旁边也没有他人,轻捏鼻尖,陆不弃讪笑道:“她……是我的女奴。”
“女奴!?”慧娘眼睛瞪大,她原本以为陆不弃只是难为情,不好意思承认跟不悔的感情,却没想这么一威逼,竟然逼出这么个结果。
陆不弃一阵汗颜:“娘,我以为您知道呢……”
“我知道什么?我看人姑娘对我恭恭敬敬的,我以为是你的小恋人呢……你……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就能收成女奴了呢?你自己都才什么身份,这不是委屈人家姑娘么?”
见慧娘一副“子不教母之过”的样子,陆不弃脑袋都是大的:“娘,你先别这么激动嘛,搞得好像你儿子我出去坑蒙拐骗了一样。”
难得感受到儿子在身前吃瘪的样子,心头也没有了压力的慧娘却是扑哧一笑,面若昙花:“那你跟娘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自己是轮回者,这种可能会让母亲生出太可怕想法的事之外,又有什么事是自己的父母不能说的呢?
从逃难开始说起,一些困难和辛苦自然都是一语带过,只是挑一些比较有趣和快乐的事说了下,重点说了下认识龙不离,然后收不悔做女奴的事。
在听到不悔竟然是一条大蛇化的绯云螭,慧娘惊讶万分,不过却也不害怕,毕竟她原本先入为主的认为不悔是她的准儿媳妇,现在又知道她是儿子的女奴,再者,她也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玄兽。
而当听到陆不弃竟然碰到了陆家鹰卫营的人,而且到了洪山郡,慧娘的脸色才真正是变得凝重了,见儿子那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虎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不弃轻捏鼻尖:“娘,我也不小了,你不觉得有些事情现在也是时机让我知道了么?”
“你这次会临时赶回来,应该就是心中有很多疑虑吧?”慧娘定定地看着陆不弃,伸手轻抚了下他那刚毅的脸庞:“儿子,这些话……本来应该是你爹跟你说的,可是他现在要养伤,要是说起这些往事,恐怕会对他影响不太好……”
陆不弃拉住母亲那放下的手,重重点头:“娘,就你跟我说吧,我听着。”
“虎头,你总是那样有主见,还有能力,或许你在洪山郡已经找到了许多蛛丝马迹。”慧娘追忆道:“其实……你爹并不是普通人,他是洪山郡陆家的嫡长子,陆康,而我,也是洪山郡的大户罗家之女,罗慧!”
虽然心头知道了这些事,可是从母亲的嘴中亲口说出,陆不弃心中还是震了一下。嫡长子,那绝对是家族继承的第一顺位人选,要有多悲催,才会沦落至此?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虽然比不上皇室,也比不了侯府,可是依然注定要经历一次巨大的动荡。只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动荡会来得那么快!”
“当时陆家的家主还是人称鹰枭的陆鹰,也就是你爷爷。你爹虽然是嫡子,可是他从小就不喜欢习武,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讨厌习武。这或许是继承了你奶奶的温厚,不喜与人争斗。”
“说也奇怪,公公他嗜武成性,可是对于你爹不像你大伯那样过多苛责……”
陆不弃听到这,想到陆扬,忍不住插嘴道:“爹不是嫡长子么,怎么我还有大伯?”
“这事就要从陆家的传统说起,作为一个大家族,嫡系子孙到了适婚年龄,无论你愿不愿意,家族都会安排一个非明媒正娶的小妾,这个小妾的任务就是传宗接代,以避免因为武者意外频出,而导致家族人丁凋零的情况。”
“你爷爷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当了父亲,是那小妾给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庶长子陆扬,年龄足足比你爹大了十五岁。”
陆不弃心中了然,庶长子比嫡长子年长如此多,这绝对是大忌,也难怪传承会出现动荡。
“你大伯出世后,家族就放你爷爷出去闯荡,直到有所为,并认识了你奶奶,你爷爷方才回转家族,颇为稳定地经营他的人脉和实力。”
“后来,你爷爷通过明争暗斗,排除异己,成为了陆家新一任的家主,那个时候你爹已经十五六岁了,却连勇力都没有修出!”
“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岁,虽说你奶奶也给他安排了小妾,可是却一直没有子嗣,直到我嫁给他的第二年,我怀孕了……可是,灾难也来了。”
“那一年,公公出远门可并没有按时回返,一直过了大半年都没回来,也没人任何消息。整个陆家人心思动,那个时候不少人都觉得你爷爷恐怕是在外意外殒命了,谁继承家主之位,就成为了迫在眉睫的事。”
“你爹虽然从来没有修武,但是他待人宽厚,为人谦恭,洪山郡不管是内堡还是外镇管事,多为服气你爹的人。加上你叔叔陆泰,年纪轻轻,就已经修到了热血境,甚至被玄修门派收为门下,所以当时家族内,你爹当家主的呼声很高。”
“可是……这也是灾难的源头所在!”说到这,罗慧忍不住怆然泪下:“原本我们可以平平安安,富贵一生的,可是有一天,我娘家那边突然来信,说是我那老父亲病危。你爹爹他是个极其孝顺之人,当下也没有安排什么人,就随便叫了个亲卫,带着我奔马出城探访……却没想,碰到了杀手。”
陆不弃目光微眯:“那杀手叫做陆飞鹏?”
“是的……虎头,你已经知道了?”罗慧轻抹泪珠。
陆不弃点了点头:“不过具体的情况我还是有些疑惑,娘,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不插嘴了。”
“那陆飞鹏本就是陆家鹰卫营的高手,我们那个亲卫也没有在意,招呼间被他杀了。我和你爹当时才明白过来,这是个陷阱,可能是庶出那边几位兄弟忍不住要出手了。”
第九章 以身受毒
“可我们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杀我们,话说开来,原来你爹爹少时对他有恩,他念着这份恩义才不痛下杀手。原本你爹爹想让他弃暗投明,可是他心系老母,并认为以你爹的心性,加上小叔又还在门派之中,即便度过这劫,下次也在劫难逃。”
“为了孝义兼顾,他选择将我们送到了一个认识的奴隶贩子处,委托他将我们送出洪山郡。”
“虽然那个奴隶贩子看在陆飞鹏的情面上,对我和你爹还不算太坏,并答应给我们找一个好去处,可是我有身孕,又如何受得了长途奔波,在途中,有次不小心摔倒……孩子没了……”
抱住痛哭出声的母亲,陆不弃也忍不住虎目含泪,听着罗慧那哽咽的声音呜咽着:“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这么没了……”
半晌,罗慧从悲伤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这事,你莫在你爹爹面前提起,他一直觉得是他没用,害得孩子未生先夭,时常自责。”
陆不弃凛然点头:“娘,我自有分寸的!”
“恩,而后的事情你也大概想得到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和你爹正好碰上百废俱兴的王家大肆收购奴隶,最后被一起送到了果槛密林,成为了泽奴。再后来,又有了你……”
“虎头!”罗慧那粗糙的手摩挲着陆不弃的手背:“原本我和你爹早就没有了其他的想法,就在这果槛密林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可没想到……你却那么努力,拼命向外面走去,还修出了勇力,得到了大名,现在更是找到了你的家……为娘,真为你感到高兴……”
看着母亲那闪着希望光芒的泪珠,陆不弃脸上绽放出一个最开心的笑容:“那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故土!娘,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带你们回家,我想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们的!”
“回洪山郡!”罗慧惊喜间却是满脸不可思议:“可我们现在还是泽奴……何况阳泽跟洪山距离数千里……”
“娘,这些都不是问题,虎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虎头了!”陆不弃紧握母亲的手臂,仿佛也灌输力量给他:“先不说我的自身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步,我如今不但有大名,还有尊姓了,而且是爷爷亲自赐予的陆姓……”
“你爷爷……公公他回洪山郡了?”罗慧这个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陆不弃点头:“是啊,其实在你和爹爹失踪后不久,爷爷就回到洪山郡重掌大局了,而且整个洪山郡都在寻找你们。不过我和爷爷他们还没相认,我想这种认祖归宗的事,肯定要爹娘带着我一起的……而我,现在叫陆不弃!”
“陆不弃……”罗慧呢喃间,泪水滑落:“如果你爹听到这个名字,他一定会笑出眼泪的……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们可是连给你取名都不敢……”
“可是要不了多久,尊严、自由甚至荣耀,你们所有曾经拥有,现在只能梦中想想的权力都将重新找回来!”陆不弃眼中满是坚定的色彩,为人子,能为父母做上一些事,心中总会有些自豪的感觉。
“真的么!?”罗慧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即将到来,其实从陆飞鹏将他们夫妇送到奴隶市场时,有些梦她就不敢做了,这么多年以来,她仅有的梦想,就是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丈夫过完这一生。
不过这两年,因为陆不弃的成长,而逐渐让她看到一些希望。可即便如此,她却也不敢奢望,她和陆康依然不敢将真相告知给陆不弃,就是不希望将压力完全压在陆不弃身上。
在她们看来,作为父母的她们,不能给儿子带去多少助力,就最起码不能给他拖后腿,让他轻装上阵,好好打拼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只要儿子能过得好,她们就算一辈子都呆在这旮旯角落了,她们也无怨无悔。
可是现在,儿子回来,不但保住了陆康的命,还带回来如此大的希望,又如何不让罗慧如在梦中?
“当然是真的,等爹爹伤好一些,我们就回去,揪出当初陷害你们的罪魁祸首,跟爷爷奶奶,还有二叔她们一家团聚。”
这个时候,罗慧已经是激动得泣不成声,也就在这时,木屋门扉再次打开,脸上略带疲色的不悔走了出来,在陆不弃看过去时微微一笑:“不起大哥,幸不辱命,大叔他不会有危险了,不过……”
不悔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还带着几分愧疚:“他的眼睛……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傻丫头!”在罗慧暗暗抹泪间,陆不弃走了过去,轻揉了下不悔的后颈:“你救了我爹一命,还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解毒的?不准骗我!”
不悔亲昵地摩挲了下陆不弃的手臂:“虽然我不会解毒,可是我可以用玄珠之力将毒吸走。”
想到前世有听说过有人帮他人吮吸蛇毒,自己死亡的事情,陆不弃眉头轻皱:“将毒吸走?难怪刚才看你,似乎有些不对劲,你不会有事么?”
不悔轻摇了摇头:“大哥你放心吧,小小的腐毒,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消化一下就好了。”
“消化一下……”陆不弃微微苦笑,明白不悔这完全是倚仗她强悍的身体,硬抗腐毒,这完全是牺牲她自己来救陆康。
陆不弃不是一个喜欢将谢放在嘴边的人,他只会记得,谁对他好,而这一次人情,他更是狠狠地记着。
“大婶好!”经过几个月的学馆教育,不悔对人迹关系的处理上也是有一定的常识了。
虽然知道不悔是玄兽,也知道她是不弃的女奴,可是罗慧却依然没有丝毫轻看不悔,眼角还挂着没能完全消散的泪痕,却是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过去拉住了不悔的手:“丫头好,这次真是太感谢你……要不然不弃他爹……不说这个了,平常时分,不弃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啊,不弃大哥对我可好了,怎么会欺负我呢?”不悔笑应道:“再说,大哥是大男人,顶天立地,怎么会欺负我这种小女人呀?”
罗慧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就是,我家不弃虽然呆头呆脑的,可为人还是颇为正直的……”
陆不弃在旁边冷汗直流,就算是小时候,他好歹也是虎头虎脑的,什么时候他变成呆头呆脑的了?
也就在罗慧和不悔两人聊得还颇为投机的时候,抗着陆不弃那把百炼枪的西图却是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
陆不弃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西图也是受了伤的,当下连忙走了过去,将百炼枪收了起来。
“大户头,这是那两头大树鬣的心核,你收下吧!”西图摊开手,上面两颗晶莹粉润的心核。
陆不弃摇了摇头:“你们留着的吧,你们比我更需要这东西……就当是给你们留下的临别礼吧!”
西图脸上的笑凝固了:“不弃,你这是……要走?”
陆不弃点头:“你也应该有耳闻,我现在可是阳泽郡通缉的逃犯,自然不能在阳泽郡呆着。我已经在洪山郡定居了,这次回来,就是要接爹娘走的,这事我跟大管事也说好了,他说年底过来,会重新指定人接任大户头之职。”
“啊……那我……”西图原本想说,他和西北户众泽奴该怎么办,可是想到她们跟陆不弃并没有太深的羁绊,却是说不下话去。
陆不弃心中通透,却是轻捏鼻尖:“老户头,你还记得我和你的约定么?”
第十章 存疑
西图脸上浮起一分灿烂的笑容:“当然记得,你的禽兽仿生拳那么厉害,让我这把老骨头都回到了轻壮年时一样,甚至在昨夜更是突破到了骨鸣八重……何况安泽被你杀了时候,我就说过,这把老骨头任你使唤……你要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和我爹一走,西北户不能没有你在……既然你一切都以我马首是瞻,那我只能说让你相信我!”陆不弃目光微眯:“用不了多久,我还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最不济,也会接你出去的。”
西图怎么也没想到,他不好意思开口的事,却是被陆不弃看在心里,还如此给他承诺,如何不让他感慨万分,当下重重点头:“有不弃你这话,我心中有底了,你放心,我会把西北户打理得好好的,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还能用上我们这些没多大用的泽奴呢。”
陆不弃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我很放心,只不过就怕再出现这种精兽冲击村户的事……
西图凝眉额首:“我也担心,其实在这之前一个月,已经有一次精兽冲击我西北户的事了!”
陆不弃诧异:“还有这事?”
“不弃,老户头没有说错,一个月前,还有一批野兽冲击我们西北户,是一批黑猿。”罗慧心有余悸地在旁说道:“领头的大猿好生厉害,杀死了村户中三四十人,你爹那一次还被打伤了一条手臂,现在还没好全呢……”
陆不弃皱眉道:“这精兽不是都应该有自己固定的地盘么,偶尔碰上一次,已经算是很倒霉了,怎么还接二连三的来?”
西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看起来,这些野兽似乎在成群结队地换地盘一样,这一次,如果不是不弃你回来了,恐怕我们也是凶多吉少啊。”
“大哥,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不悔突然开口,在陆不弃微微点头示意时说道:“那就是罹难山一些更凶猛的精兽或者玄兽改变了领地,向密林这边逼近,这些低阶的野兽为了生存,就只能朝外迁徙了。”
西图闻言,09却是大惊失色:“啊?那不是我们西北户以后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