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闲闲点头,眸中带笑,似乎叹息道:“横竖你心中人很多,我早已习惯!”
“呃……”澹台凰扭头看他,一时间不知他的话,是真的不满意,还是有点旁的什么。
“开玩笑!”懒洋洋的吐出了三个字,眸中带着狡黠笑意,显然是对能捉弄到她很是开心,“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楚七七联姻,你不曾疑我,炎玉胡言,你亦不曾疑我。你帮楚玉璃,我自然也不会疑你,这是信任!”
只是,还是有点淡淡的……不爽。
听他这么一说,澹台凰自然是放心了,扫了一眼城门口,笑道:“那我们进去吧!”
“嗯!”太子爷笑意融融的答了一声,与她一同下马入城。
门口的守卫们没见过他们,张口就问:“站住!你们是哪里人?”
君惊澜含笑道:“我们是南齐人,在下与兄弟前来,是奉了母亲大人之命,前来接已然出嫁的妹妹回家省亲,还请行个方便!”
这时候的君惊澜,和往常澹台凰认识的他是完全不同的。平日他嚣张而睥睨,似乎永远站在九天之上,却从未曾见过他仿若世家公子一般,翩翩有礼,看起来颇能蛊惑人心的与人交流。
他这般贵公子的做派,很快的让门口的守卫放下戒心。南齐和大楚,历代以来,都是姻亲之国,这姻亲不仅仅是在皇族之间,在世家大族,贵族门阀之间,也是有的。而君惊澜现下的表现,也的确像是一名贵公子,若是他妹妹在皇城里面嫁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得罪了他,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守卫很快的分析好了利弊,这下子不但不再问,反而竟然十分恭谦地道:“公子请!”
这般的态度转变,让澹台凰咂舌!然而进入了皇城之后,听了君惊澜的解释和分析,她才算是明白过来。心中对君惊澜也充满了敬佩,连这个都能想到。
楚国王城,亦十分繁华,四周小贩,商人,络绎不绝。两边街道之上,也是高耸的棋馆、酒楼、客栈,乃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市。
只是今日,所有人的表情都有点不对。
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是他们也都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和风声,所有人都忍不住过一会儿便看向皇宫门口的方向,颇为担心,政权的更替,往往意味着军队调动,甚至战争!这是每个王城中人都知道的事情!
苍昊将马牵走,澹台凰便和君惊澜徒步在路上前行,虽他一身气度风华不能掩,但易容后的平凡容貌,加上刻意的低调,混入人群之中,人们也都是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了目光。
日上中天,早朝终于该是散了。
皇宫的大门口,没有走出来大臣,却率先缓缓步出了军队,澹台凰眉心一皱,难道真的是楚玉璃被下令软禁?
正在她疑惑之间,军队从两边罗列,人人面上不见半点恭谦,甚至还有些嘲意。看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保护,而像是……押送!
紧接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从皇宫大院走了出来。
澹台凰呼吸一滞,她一生都不会忘记,他从皇宫门口出来之时,那般模样!依旧是那个如琼的公子,依旧是那张水墨般的容颜,浅淡的朗眸噙着淡淡的笑意,可……
他头顶的发,披散着。
不像是早上便未梳头,而像是被人取走了发冠。如墨青丝,淡淡飘飞,不见半分狼狈,也不见半点洒脱。
就像是……一个死人。
一个唇角含笑,浅淡眸中却找不到丝毫温度的死人。除了浅笑,没有表情,没有喜怒,甚至没有气息。
如果不是他在走,澹台凰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君惊澜见她表情怔忪,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传言非虚,楚皇做的很难看,竟然当朝取了他的太子玉冠。这对一国太子,尤其对于强者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夺取,更是羞辱。楚皇料定了金銮殿上,楚玉璃不会反抗,才会有如此作为!只是今日之后,楚玉璃恐怕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诚然,作为情敌,他极为不喜欢楚玉璃,甚至不止一次心理阴暗的希望自己的情敌能发生点意外,全部死掉。但从来他将楚玉璃视为对手,也极为欣赏对方的谋断之术,如今如自己齐名的人被羞辱,他也同样面上无光。
只怕楚玉璃,是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能狠心至此吧?夺走了他的健康,夺走他的权势,甚至连尊严也要一并夺走!若是他料到,决计不会……
也是,谁会想到呢?
而那四面的百姓,有的是拥护他的,有的不过是瞧热闹的。但更多的,则是有心人派来的人,在人群里头交头接耳,甚至于时而不时的讥笑出声,刻意讥讽的。
澹台凰扭头看向君惊澜,开口问道:“寻常废太子,都是这样吗?”
即便楚玉璃的确是犯了错,没有及时回国,需要软禁,但也绝对不至于如此羞辱吧?
“除非太子的罪业是谋反,否则……”不会如此!
澹台凰听罢,凤眸之中迸出戾气!除了今日楚皇的刻意羞辱,加上之前梦子汐对自己说的话,如今,不过是对于楚皇来说,楚玉璃身为挡箭牌的价值已经没有了,所以便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
但,即便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楚皇也该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楚玉璃也是他儿子,他为何要这般羞辱?
见她眸中戾气越发的深重,君惊澜有些不是滋味的握了一下她的手,澹台凰奇怪的偏过头,便见他淡淡看着她。
她当即会意,轻声开口安抚:“在那里的是楚玉璃,所以我气愤。若是你,我现下就闯进宫宰了楚皇!”
她这般一说,他才终于心情好了。
整个街道,此刻都只有小声交谈的声音。曾经在他们心里冠盖京华,如神一般的太子,如今已然从高高的神坛跌落,像是明月沉入沧海,明珠落入尘土。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楚玉璃缓步经过,他并未太在意路人的眼光,却忽然动作不甚连贯的抬起手,遮挡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的烈日。
澹台凰知道,他动作如此艰难,并不是因为他受了太大的打击,而是他肩骨的伤,并没有好全。
忽然一阵冷风至,他掩唇,迎风咳嗽了数声,艳红的血,如往常一般落入掌心。太子身子弱,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这会儿看着,也的确是令人忧心。
然而他身边的侍卫,却不耐烦的开口:“快点走!磨蹭什么,我等还要回宫复命!”
态度十分不客气,不像是对曾经的一国太子,不像是对王族皇子,就像是对待一个落魄的犯人。
澹台凰四下扫了一眼,没由来的为楚玉璃心凉。他像是一个孤独浪人,在尘世间浮游,所有人冷眼看着他从高处跌落到泥潭,没有人记得他曾经为楚国付出过什么,没有人记得倘若不是有他在,即墨离不会放弃东晋而与楚国合作,也没有人记得他曾经为百姓做过多少事。
他们就这样冷眼看着,即便心有不忿的,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辩驳身边之人那些贬低性言论的话都没有。
澹台凰不知道楚国人都是怎么了,但是没来由的为楚玉璃觉得悲哀。也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坦然接受太子之位,心甘情愿的给自己的兄长做挡箭牌起,他就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
可最终,他所有呕心沥血的付出,和不争夺不怨恨的宽厚,换来的是世人的冷眼和对尊严的践踏!
有这一瞬间,她想把楚玉璃扯着离开这里!告诉他:“楚国容不下你,你到漠北去给我做官!凭你的本事,哪里开拓不出一片新天地?”
可,楚玉璃需要吗?他不需要!
他也许需要的只是……
她眼神四下一扫,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小摊,上头都是廉价的饰物。她放开君惊澜的手,示意对方等她一会儿,随后飞速过去,买了木簪。
随后运气内力,扬手对着路中央的楚玉璃一抛。
四下之人以为是暗器,赶紧要挡!却已经被楚玉璃接住,一支木簪,淡淡的,带着一股木材的淡香。他抬头,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见了一双眼,容貌已经被修饰,但是那双眼却能叫他一眼便辨认出来。
是她。
是她。只一眼,他沉寂如死水一样的目光,亮了起来,像是坚冰碎雪,都在瞬间融化。
她笑,用口型道:“尊严,不需要任何人给!我们自己拾起来!”
他霎时明白,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木簪。
很便宜,不过两个铜板。
很贵重,那是她为他拾起的,无价的尊严!
他浅浅笑了一声,像是晕开的水墨画卷,华光美溢,一如初见。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挽起一半墨发。轻轻将木簪插入发中。
一支廉价的木簪,到了他的头上,瞬息之间,便冉冉生辉。
长发挽起,死一样的沉寂敛下。他如琼般的风华,使人心折。无人再因为他的形状而笑他狼狈,无人再因为他不生不忌,不死不伤的容色而讥笑他故作无谓。
一只木簪,挽起的,不仅仅是发。还有尊严!
士兵们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实在没看出那发簪是谁扔出来的。最终也索性不看了,不过是支援一只木簪,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便也不再计较。
众人回过神来,继续押送。
楚玉璃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嘴角的笑意,到底与先前不同了。
这一刻,他觉得,爱上一个人,其实不管能不能得到,都是一件幸福的事。甘也好,苦也罢,不论是得是失,不问是劫是缘。只要想起,心中就是快活的。
而只要她出现,再暗的天,也能在一瞬间被点亮……
澹台凰到底身份特殊,再担心他,此刻也不能贸然出去。敛下眸光,感觉到对面的客栈高楼之上,有一束眸光扫在她身上,那眸光带着一丝放浪不羁,和点点玩味,以及欣喜。
澹台凰即便不上去看,也知道是谁。长街之上,早已没了楚玉璃的身影,她走向君惊澜,却不难看出他此刻并不高兴,十有*是为着木簪的事情不开心。
她轻笑一声,走到他跟前,从袖子里面掏出另一支木簪,是方才一起买的:“这个给你!”
太子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着那木簪,便懒懒笑着收下,当即也不跟她计较了。那种时候都还记得考虑他的心情,他若再计较,反而显得他太无风度了。
旋而微微抬起头,狭长魅眸微微眯起,看向对面的客栈高楼。
看不到什么人,他却知道,那里应该是有一位故人。
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相似一笑,便大步入了客栈,上楼而去。小二哥一看见他们,赶紧来拦:“两位客官,二楼已经被人包下了,你们还是……”
话说了一般,楼上传来一道风流纨绔的声线,含笑道:“故人前来,本王不曾亲迎。失礼了,请进!”
他这话一出,那小二哥自然是不拦了,连连点头哈药。低了头请他们进去!
楼上有一个大包厢,十分清净。门口的守卫将大门打开,恭迎他们进去。
而这会儿,楚长歌正悠然靠在贵妃榻上,旁边的桌案上,放了不少水果,零嘴。还有两名美女,跪坐在他身侧,这会儿看见有客人来,她们赶紧起身,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楚长歌,是永远都不会忘记享受的性子!
“坐!”他并未起身相迎,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素来放浪不羁,不受这些礼仪教养的约束。
澹台凰自然也不跟他讲客气,一个多月不见,在她心中,楚长歌还是那个风流薄幸名满天下的第一纨绔子,是她的朋友。在他心中,她也不是什么漠北女皇,而是曾经在他大婚,有心的送上一份大礼之人。
是彼此珍重的朋友,那么也没什么话不好说。澹台凰看了他一眼便问:“你今日没有去上朝?”
“本王素来没有上朝的习惯!”除非他那父皇亲自派人来押,否则指望他出现在朝堂上,根本难如登天。
既然都开口问了一,澹台凰也不介意再多问几句,她知道这两人之间恩怨的:“你知道楚玉璃今日会被废,所以特意……”特意在这儿坐着,美酒,美女,佳肴,前来瞧热闹?
楚长歌听了这话,打开玉骨扇,漫不经心的摇了几下,似笑非笑道:“不仅仅本王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本王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
他还没有那么闲,专程来欣赏楚玉璃的狼狈。
他这般一说,澹台凰没有怀疑,因为楚长歌没有对她说谎的必要。她没答话,他又接着道:“只是,本王也好,楚玉璃也罢,都没想到父皇会做得这么过!”
这的确是没想到的,也很难让人想到,即便是聪明如君惊澜、楚玉璃,都没想过天底下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而这会儿,君惊澜正在一旁坐着,静静品茶,忽然抬首,闲闲笑道:“若是旭王事先便知,或当如何?”
这一问,楚长歌沉默了一会儿,星眸之中闪过异样情愫。尽管并不想承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若是事先知道,他不会让父皇将楚玉璃弄得那样难堪!不喜欢他是一回事,但他对自己这个兄长的敬重,却是摆在眼前的。亲情不存仁义在!
看他不说话,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
澹台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能不能……”
“小凰儿,不要强我所难!”楚长歌称呼的极为暧昧,笑意也是一派的洒脱和风流,但态度,是明确的强硬。
他若是事先知道,他不会让父皇弄得楚玉璃这般难堪,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去为楚玉璃求情,更不会为他做任何事。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敌人,这种时候,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