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描述成功勾起了祁遇白好奇心。什么样的过节能让对方看见他就想躲,却还不敢拿到台面上来,反而自己这个当事人全无印象。
这顿饭用到尾声,祁遇白起身去洗手间。
刚走到男用洗手间门外,伴着液体撒进小便池的声音,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
“你说你这么怕他干嘛,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个声音祁遇白认得,正是那个跟他打招呼的人。
所以这个“他”自然就是自己了。换作平时他是不屑于听这种墙根的,不过今天例外,他倒想听听,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对方害怕他成这样。
“操他妈的,太寸了,遇见谁不好偏偏遇见他!”
这个声音就更浊厚一些,听上去很有年龄感,想必是来人的同伴——那个怕他的人。
“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人家说不定早忘了,这不一两年也没来找你算账吗?”
“操,他忘了,他姘头还能忘了?真他妈的假正经,跟他睡可以,跟我睡就不行。那个姓林的小白脸现在成了明星,更得来找我算账了。我他妈还是识趣点儿,少在他们俩面前晃得好……”
姘头,姓林的。
他们在说林南,用最污脏低俗的字眼。
“嗨,你能跟人家比吗,你充其量就有个娱乐公司,人家有什么?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都比一间娱乐公司多。要我说,干脆你就硬气点儿,就说自己跟祁家人搞过同一个屁股,还能拿出去吹吹牛,总比不明不白被他弄死强。”
两人越说越起劲,整理好裤子又打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声夹杂着意味深长的笑声传到室外,被离门框不到半米的祁遇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没进去打断,是因为这一刻他的思维神经仍旧是断开的。的确是有那么几点线索,但还差一点才够到真相。
几乎就差一点,就像他年少时站在院中的枣树下摘枣,踮起脚伸长手臂,只差一点就能够到自己想要的。
“我他妈可不敢,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拼出点儿名堂,为个卖屁股的栽跟头不值当。”
另一人哈哈一笑:“那你今后记得继续夹起尾巴做人,噢不!是收起你的小皮绳做人!”
皮绳。
一听到这个字眼,祁遇白整个人顷刻间如过电般惊醒。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当中见到皮绳的概率可能微乎其微,他也不例外。
只见过一次,所以印象深刻,所以即便他记不得车门开启时车内那两张脸,也还记得后座的青年两只手腕上死死绑着的皮绳。
一圈又一圈,殷红的血从白嫩的皮肤里渗出来,皮开肉绽,其形可怖,恐惧无所遁形。
画面在这一秒重新变得鲜活无比,将祁遇白的冷静彻底击穿。
咣当一声!
皮鞋的橡胶底像要将门踢垮一样踹到卫生间的门上,金属制的门把手向后用力撞向墙面又猛得回弹,似乎引得墙体都微微震颤。
洗手池边的中年男人未及反应,头就被一对手掌狠狠按进了面盆,脸庞向下贴着残留水渍的瓷面。
“操!谁呀!!”
他只隔了一秒就开始拼命挣扎,脑袋使尽全力向上却动弹不得。
另一人一见是祁遇白,双眼顿时睁大,脸色发白地喊:“祁总、祁总!!”两只手想救人又有些不敢,悬在半空无措地摆动。
“祁总!这是怎么了?!误会、误会!有话好好说!”
“祁……祁总?!”头在面盆中的那位登时面色大变。
又是咣一声闷响,祁遇白右手拿住他的脖颈,用力一抬又狠狠向下一撞,头骨与磁砖面瞬间磕碰出声,成功引得手下的人一声巨大的痛呼。
“我操!祁总手下留情祁总,你下这么重的手会死人的!”旁观的人再也按捺不住,壮着胆子按住了祁遇白的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说。”祁遇白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如同从地狱中发出的一般,“把你们刚才聊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任何细节都不许漏。”
“操你妈轻点儿!!”他掌下的人怒吼,口中不住发出“嘶”声。
祁遇白的耐心像烟头一样飞速燃尽,手脚并用卡得对方毫无还手的余地,抓起他的头发又是重重一下:“快点儿说!”
“好好好,我们说,我们说……”
另外一人在跟前就差跪下了,两手不住安抚似的下压,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其实我也是刚刚听他说的,就是一年多以前……”
第60章
时隔许久再次回y城,城市里的灰调褪减,绿意妆点街区,草长莺飞,人间三月。
中午时分,林南推开出租屋的门,里面不出意料是一片凌乱。
秦鹏不知去了哪儿,拖鞋一只在门口一只在客厅正中央,像是甩飞的。矮桌跟沙发上有开着口的薯片袋、掀了盖的酸奶盒,垃圾桶也满当当冒出一个小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放下东西挽起卫衣的袖子开始着手收拾,没过多久,额上就冒出一层细汗。现在天气不比两个月前,已经是动一动就会发热流汗的季节。
收拾到一半,他意外地从椅背上层层叠叠的脏衣服中发现了一条围巾。压在最底层,连皱襞都深得像刀刻一般,仔细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汗味。
自己珍而重之的东西,为什么总被人视如草芥,半点也不将之放在心上。
是自己太懦弱、人尽可欺?
生气跟恼怒的情绪像火柴丢进干草堆,瞬间一发而不可收。
林南丢开手中的脏衣篓,坐在沙发上给秦鹏发了条短信。
“以后房租我不会再交,我的东西明天就搬走,你还动过什么今晚必须物归原处。”
——
“喂,林南,我到了!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戚嘉文的声音听上去活力无限,就像是他去加州享受完日光浴,顺便把天上的太阳揣进行李箱带了回来。
林南带齐证件赶下楼去,只见当红大明星脸上蒙着两层厚厚的黑色口罩,头上还有一顶扁形鸭舌帽,站在花坛边刷手机,怎么看怎么可疑。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一下肩:“我来啦。”
戚嘉文一见到他,先是眼睛露出笑意,随即才迅速摘掉口罩,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憨气。
“你吃饭了吗?”
“吃了。”林南点头。
“那咱们直奔4s店?”
“嗯。”
林南将他领到自己的车位费了一番功夫,毕竟他太不熟悉。买下车位跟车是祁遇白给他的惊喜,也是对他考下驾照的奖励,连车牌都花过一点心意,里面有他名字的缩写。
不过当时祁遇白只轻描淡定一句话带过,说是章弘多事,像帮他选配星光顶一样自作主张。
掀开车上的保护套,一辆崭新的银色amg轿跑出现在二人眼前,轮胎上几乎不带一点泥。
线条流畅,造型前卫,一看便知价格不低。
乍见到它,林南心里还是如针扎一般刺痛了一下,不过很快调整呼吸,旁人瞧不出不妥。
“呵!”戚嘉文一见就叫唤,“好家伙,这车牌号,够可以的啊。原来是这款,啧啧,还这么新,难怪你说想转个好价钱。”
“车牌……”林南顿了两秒,“车牌也需要转给对方吗?”
“啊?!”戚嘉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车牌不能转让啊,你以后肯定还得买别的车吧,到时候用在新车上就行啦。”
林南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那就好。”
“诶?”戚嘉文斜眼瞅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舍不得卖啊……怎么了,缺钱?”
“不是。”林南摇摇头。
他如今在经济上已经宽裕许多,足够自己过得不错。
“缺钱你跟我说啊,我借你就完了。”
“真不是。”
口中这样说,林南却站在车门边目光留恋地抚过车身,心里霎时间被不舍占据。
他没收到过多少礼物,这辆车是少数几样之一。卖掉它,跟祁遇白之间的羁绊和回忆就少一件,相处过的依凭也少一件。等到连公寓也处理掉,他们之间仅存的纠缠痕迹就会所剩无几。
人生的白墙上曾有两双手留过涂鸦,时间却嫌它碍眼,终于拿着一把大大的毛刷,饱蘸涂料后刷了上去。一道一道,几上几下,用不了两三个回合涂鸦就会被漆料覆盖,墙面重新回到空白一片。
“林南、林南!”
戚嘉文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林南这才神色一敛:“没什么,我们走吧。”
两人上了车,一个坐在驾驶座,一个坐在副驾。
中午气温怡人,小区空气中飘着一点淡淡的花香,戚嘉文一边启动,一边降下车窗道:“太久没开了到底还是有点儿味道,总感觉你这车里连内饰的皮具味儿都还跟新出厂的一样。”
林南也依样放下车窗,鼻尖探出去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安静没有接话。
要去的4s店是奔驰专营,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这辆车头一回被人开上高速,引擎兴奋地轰轰低吼,声浪澎湃,搅得林南心沉意乱。
自己这样做真的对吗?
卖掉以后,钱又该怎么交给那个人?
这些他其实都没有想好。但他就如无数剧本中的男男女女一样,关系走到尽头,附着两人情感的物件也就得在第一时间处置掉。
此时不能舍不得,须得快刀斩乱麻,否则这颗心就会陷在迷宫里长久走不出来。更何况,过期的爱还可以转卖,那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总算抵达4s店院内。
“嘉文!你可算到了,我都趴沙发上等你老半天了!”
一个小老板模样的青年笑呵呵迎出厅外,咣一下跟戚嘉文对了个拳。
“还不是怪你这店地方太偏。”戚嘉文收回拳头,转身砰一声关上车门,看向绕到车身这侧的林南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阿祥。阿祥,这是我哥们儿林南,车也是他的。”
阿祥一看就是生意人,腰间别一条h字样的皮带,说话倒是跟戚嘉文一样爽快。
“你哥们儿就是我哥们儿。”他看着林南道:“我听嘉文说了,你要卖车是吧,就是这辆?”
“嗯。”林南点点头,侧过身露出背后崭新的汽车,“就是这辆。”
阿祥一眼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