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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综合其它 > 崩原乱 > 第189节
  听到这里,师倾涯的眼神终于有些变化,他把写好的信放下,起身道:“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千穆听了,微微一哂,他本不愿以此应对,但此时心躁不已,有怨气相冲,却也容不得他再一味地沉默下去,就沉声说着:“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提起我们的婚事了,但你却总是推脱着,说还没有做好成家的准备,那么,现在我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决定?一年,两年,还是更久?哪怕三五年甚至更长一些,但你只要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也好!”
  师倾涯顿了顿,既而皱眉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好么?”千穆蓦地失笑,虽然好象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此时他这样笑,本身就是一种反常,就听他说着:“好?二郎,你听着,我不想做你的情人,我想与你做夫妻,堂堂正正的夫妻!”说着,见师倾涯面露微愕之色,心中不觉忽地沮丧起来,对于自身情绪的控制,也未必还能够再像平日里那样从容,平时他总是迁就对方,然而在此刻,千穆却发自心底地烦躁,莫名地,他就想起了当年师倾涯与晏长河在一起时的场景,那时师倾涯的眼神,那看着晏长河的眼神,他现在都还能够记得清清楚楚,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一开始没往某个地方想的时候也就罢了,但如果一下子想过去了,那么就会偏偏一个劲儿地往那边想,止也止不住,再怎么打算平静以对的事情,却也还是架不住反复的猜测与怀疑,在这样的情形下,哪怕千穆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却也终究控制不了自己,他攫视着师倾涯的眼睛,以一种看似冷静、没有将半点真实情绪暴露在外,而实际上却有些古怪的语气道:“是因为晏长河么?因为他,所以你不肯与我成亲?”
  不等师倾涯回答,千穆的一根食指已挡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开口,用冷硬的语气道:“因为晏长河,你还是忘不了他,忘不了你的第一个情人,我说的可对?你与他之间,当年是迫于形势而不得不断了关系,但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哪怕与我在一起生活多年,也仍是如此,对于这一点,你要否认么?甚至直到如今,你都不肯将自己交给我!你让我怎么想!呵呵,倾涯,你出身高贵,所希望拥有的,想要达成的目的,到了后来都必然能够拥有和实现,而我呢,我想要的只是你而已,我们安稳地成家,生活在一起,但你却始终不肯满足我的要求!”此时此刻,所有的愤怒、不满、焦躁、怀疑、担心等等负面情绪,正吞噬着千穆的心,内外交煎之下,比起从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倾涯与晏长河在一起时,甚至还要更加难受许多!
  --原来人的欲`望真的是没有止境的,从前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希望能够与他在一起就好,甚至与其他人分享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忍受,但是到了后来,想要的却是越来越多了!
  话音方落,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袭来,将千穆重重按在旁边的墙上,师倾涯的身体死死顶住了千穆,不许对方反抗,俊美的面孔上一片愤怒与冰冷,先前还温柔宁和的气氛,此时已然被寒冷所取代,他咬牙逼近了千穆的脸,对方眼神冷漠,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此刻两人的鼻尖都几乎抵在了一起,师倾涯一只手用力按住千穆的肩,有森然锐气相向,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提一个早就与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你觉得很有意思么?阿穆,你与我在一起这么久,我师倾涯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还有,我要重申一件事,当年我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从未将自己交出去,这与感情深浅无关,所以你不要用我不肯将自己给你、为你生儿育女的这个理由,来肆意揣测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你自己最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在无理取闹!”千穆咬牙冷笑,他盯着师倾涯,针锋相对:“二郎,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么,哪怕你已经拥有得足够多了,多得让人眼红嫉妒,但却仍然不肯对惦记的东西放手!还有,你从来不会去关心其他人的想法,你只在意你自己,我的心情你什么时候认真体会过?你从不会去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两个成熟男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眼神针锋相对,近在咫尺地对视着,脸上也很难能够继续维持平静,怒火正一层接一层地叠加起来,将理智燃烧,彼此眼中都有无数念头分而又聚,聚而再分,那是正疯狂奔涌的情绪,且通过眼神传递互通,有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火山,岩浆在地底翻滚咆哮,涌动着,随时都会冲发开来,只是在等着一个爆发点罢了。
  时间缓慢而执拗地流逝着,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此死寂了一时,千穆的目光已经变得不似一开始那么凶悍,但却越发复杂,面色如数九寒冬一般,也许往往人在将愤怒发泄出来的时候,事实上却是一种软弱无力的表现……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师倾涯的腰,张口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就撕扯着青年的衣衫,师倾涯吃痛地闷哼一声,但也不甘示弱,将千穆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扯得大敞开来,露出坚实的胸膛,两个人此刻就像是两头没有理智的野兽,咆哮着纠缠在一起,踉跄着双双倒在不远处的大床上,不断有衣物被丢到地上,伴随着床榻吱嘎作响的声音,这是一场愤怒的搏斗,同时也是一次不甘的宣泄。
  清静的深殿里响起沉闷的低吼与喘息,终于,当一切都渐渐再次归于安寂时,纠缠在一起的身躯也随之分开,师倾涯捡起地上的衣物,默不作声地穿上,背对着榻上的男子,道:“也许你和我,都应该好好冷静一下。”千穆坐起身来,身下的钝痛丝毫没有让他有所动容,他看着师倾涯的背影,眉宇间就浮现出淡淡落寞之色,如此凝视着这已然挺拔的身影,感受着这身躯之内的沉稳从容意志,却是感慨万千,又怅惘不已,自己是参与到对方的人生当中,亲眼目睹了对方从男孩逐渐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过程,然而,纵然和睦温存,彼此喜欢并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却到底意难平,千穆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完整的师倾涯,这不是谁故意如此,而是本质之故,如此怅然不甘着,就望着对方,自嘲道:“我曾经有自信从他手里将你完全夺走,但这些年过去,我发现自己也许有些太天真了,直到如今,你也没有忘记他。”
  千穆说着,起身穿了衣裳,他长身而立,面目冷清,整个人透出一种锋芒,一时间目光深深切过师倾涯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终于微微一哂,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也许真的应该好好冷静一下……那么,我这就回万剑山。”师倾涯神情复杂地看着男子,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海誓山盟,也没有过大喜大悲的起伏,平平淡淡的,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一开始也许就是以一种尝试的心态来接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开始有了感情,敞开心扉来接纳,很普通的感情经历,甚至没有值得刻意去回想的精彩记忆,但就是这样的平淡生活,当在时间的作用下一点一滴地汇聚成江河之后,就会成为一种习惯,甚至成为生活本身的一部分,不能轻易舍弃……不过,也许是读懂了此刻对方眼中的骄傲,因此师倾涯终究没有开口挽留,眼看着千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了出去,直到那骄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千穆走出大日宫的时候,神情说不出地洒脱自然,此时天空万里无云,正是冬日里风冷气爽的时节,他看了看微微偏斜的太阳,既而回首望向身后的建筑,一时间不知怎的,就有些淡淡的惘然之感,他想起与师倾涯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心中叹息,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当中的一个俗人而已。
  ……
  转眼间新春已过,大雪一连下了两日,寒意深浓,到处都是洁白的一片,耀花了人眼。
  午后白雪寂寂,压弯了树上的细枝,不时有不堪重负的树枝被压折,积雪簌簌而下,师映川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站在窗前,看外面一天一地的银妆素裹,彼时季卿丘正拿着一本拳法一板一眼地认真看着,冬日阳光绵绵淡薄,在他清秀白皙的小脸上涂出一层暖色,片刻,男孩似是被什么难住了,嘴里念叨了几下,一面皱着眉头想了想,脸上满是坚定之色,但终是不解其意,便抬头说道:“伯伯,卿丘有不懂的地方……”师映川回过神来,就走到季卿丘身旁,弯腰去看男孩在册子上所指着的位置,接着就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解说起来,季卿丘认真听着,不时地点头,天光清淡寂寥,照着两人,师映川无意间看到季卿丘眉宇间安静认真的神情,突然就想起往事,许多年前,季平琰也是这样的,在自己的指导下努力修行,一念及此,师映川心头蓦地微微一痛,正讲解着的话就停住了,季卿丘疑惑地抬头去瞧,见师映川面有怔忪之色,就连忙轻轻摇了两下对方的袖子,道:“伯伯怎么了?”
  师映川定一定神,就拍了拍男孩的脑袋,道:“没什么。”季卿丘天真的黑色眼睛看着师映川,他是很聪明的孩子,就道:“伯伯是又想起大兄了么?”师映川垂目淡淡:“是啊。”季卿丘停一停,就极认真地说道:“伯伯不要伤心了,大兄一定不喜欢伯伯难过。”
  师映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为对方讲解,季卿丘还是个孩子,午后嗜睡,师映川将这一篇讲完之后,见他已有倦意,便让他去床上睡了,自己练一会儿字,不久,师映川听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季卿丘已经睡熟了,他停了笔,走过去,看床上小小的身影,师映川几世沉浮,历经人间种种,对人心的掌握已是运转自如,又何况这样一个孩子,这些年早已将他视为最亲近爱戴之人,全身心地慕孺,师映川很清楚这一点,而这也是他刻意所造成的,此时男孩睡得恬静,清秀的面容与季氏的几个成年男子相似,但师映川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假象罢了,这张脸的真正样子,应该肖似居住在摇光城的那个男人,如此想到对方,师映川突然间浑身上下就弥漫出一层血色的雾气,宛若活物一般缠绕在身周,散发出隐而不发的煞气,他冷漠了面孔,似乎想要伸手触碰面前的男孩,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深沉的眼神重新恢复了一副温吞如水的样子,转身回到书案前,继续练着字。
  未几,门口暖帘一掀,一个高大身影进来,连江楼脸色红润,头发润泽,披着一袭软裘,他是刚泡过温泉,身上还有极淡的硫磺味道,待进到里面,见季卿丘睡在床上,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便脱了裘衣,对师映川道:“以后你我若是有了儿女,想必也是这样讨人喜爱。”师映川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连江楼,此时见到连江楼回来,那一双鲜红的眸子里就仿佛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轻微跃动着,显出欢喜之意,道:“你很想要孩子?”连江楼走过来,双手放在师映川肩上,道:“还好。”师映川微微一笑:“那么,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连江楼俯身在爱人耳后一吻:“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师映川笑道:“再问一次不行?”连江楼想了想,说道:“男孩罢。”师映川看到男子这模样,不由得无声而笑,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捏,唇角挂着玩味的笑容,似是在笑他太过认真考虑这样的问题,哂道:“你这人,没想到原来竟是重男轻女的老古板。”连江楼道:“并非是我看重儿子,只是世间女子大多身不由已,还是男子自在许多,父母也不必过于担心。”师映川点了点头,笑道:“这话也对,不过我师映川的孩子,即便是女儿身,也必是巾帼不让须眉,令天下男子都自惭形秽。”
  两人款款说着话,是安静恬和的时光,师映川将连江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待我日后君临天下,你便是我的王君,你我二人共享这万里江山。”连江楼不在意地道:“这些不过是身外物,你与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这才是根本所在。”师映川听了,就笑得柔和,道:“你说得是。”又笑道:“对了,你想要几个孩子?”连江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越多越好。”师映川失笑:“侍人不似女子那样容易有孕,大部分一生之中也不过是有一两个孩子罢了,你倒好,这么贪心,还什么‘越多越好’,你以为我是猪?”连江楼亦笑,师映川握着他的手,笑吟吟地开着玩笑道:“之前我跟你说过,不知道以后若是我们有了孩子,我到底是会生出一个正常婴儿还是一颗蛇蛋,所以我在想,万一我真的生出一颗蛋来,那么咱们两个要怎么处理它?是不是还得轮流孵蛋?或者去找一只母鸡来?”
  师映川说出这话,夫妻二人互相看着,就不由得想到那令人焦头烂额的画面,便忍不住都笑了起来,一时笑罢,师映川端正了神色,对连江楼道:“不过,等到我们可以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时,须得十分谨慎才是,这世间想对我不利的人实在太多,我若腹中有了孩儿,势必对身体影响很大,只怕会给人以可乘之机,所以到时候还得好好合计一下。”连江楼神色微微柔和,抚摸着师映川乌黑的长发,道:“有我在你身边,没有人可以对你不利。”师映川开着玩笑,道:“我只是担心到时候你只在意孩子,倒不怎么太在意我了。”
  师映川不过是说笑而已,但连江楼却神色郑重,很明显,因为师映川的话,他有些不悦,就道:“怎会?我之所以在意孩子,是因为那是你为我所诞育的孩儿,若非如此,我又岂会在乎子嗣。”师映川见了,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握住连江楼的手腕,柔声道:“这么认真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笑而已,你对我之心,我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面前之人玉骨冰肌,神情恬淡,身上传来幽幽草木清香,连江楼神色松融,俯身将对方环住,道:“横笛,现在给我可好?”师映川微微诧异,就无奈笑道:“昨晚不是才……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罢,我怎么从前一直都没发现你原来竟是这样贪欢好色的人。”连江楼听了这甜蜜的小小抱怨,一时间无声而笑,就将爱人抱了起来,师映川连忙一拉他袖子,向床上示意,连江楼便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季卿丘,抱着师映川去了隔壁。
  一番**过后,师映川侧身卧着,摸了摸身旁男人的额头,看到对方眼里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就戏谑道:“这下吃饱喝足了?你这人,天生就是来折腾我的,幸好我不是女人,若我是女子之身,与你在一起这些年,只看你在这床笫之事上的贪得无厌样子,想必我早就生了一大堆小萝卜头儿了,把这帝宫都塞满。”连江楼失笑,却也不辩解,只将身边这绝色少年揽入怀中,吻上那早被吸吮得红嫩微肿的唇,对此,师映川含笑相迎,这是自己心爱的男人,过去,现在,未来唯一也是永远所深爱的人,如此朝夕相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最初的最初,他初识他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与占有欲,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那样地自在,随心适意,不需要刻意地去做什么来加深关系,只要随性就好,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很多年,一开始的激昂感情逐渐又加入了亲情乃至友情的因素,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当年的宁天谕心中,赵青主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最终他还是被狠狠伤害,而在千年之后,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如此一来,本该是看清楚了,但是世间总有人还是愿意去做傻瓜,于是再一次伤痕累累,不过也许柳暗花明的转折往往总会在最黑暗的时候到来,他谨慎又义无返顾地再次选择了相信爱情,还好,这一次,他没有辜负他,而过去的那些伤害,在久远的未来的某一天,也应该终会被时光所冲刷殆尽。
  事实上,能够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固然不易,但这其实并不是最难的,真正的考验是要以此学会在日后如何避免重蹈覆辙,而如今师映川相信,这个与过去一刀两断的‘崭新’的连江楼,不会再因为任何理由而背叛自己,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师映川还对连江楼持有一定的怀疑与警惕的话,那么通过这些年的点滴相处,以及一些谨慎的考验,到后来师映川早已经选择了相信连江楼,这不仅仅是因为连江楼没有任何令人怀疑的地方,并通过了师映川所设计的一系列考验,更重要的是,师映川从内心深处,从最本质上就选择了去相信对方,这很简单,只看世间那些上当受骗的人,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他们生得蠢笨么?不是的,其中很多人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精明得多,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内心当中愿意去相信罢了,本能地不肯去怀疑,而曾经的师映川也是这样,所以他得到的是再次的背叛,然而这一次真的不同,师映川能够肯定这一点,此刻,他握着连江楼的手,一切都恍若隔世,不由得心潮难平,但又无所畏惧,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未来的路会走向何方,至少在这一刻,师映川万分肯定地知道,自己与这个人,都很幸福,而这,就是人生当中最珍贵也最难得的东西了。
  “知道么,我为了你,能够做出一些在常人眼中非常疯狂的事情……”师映川说着,痴痴看着连江楼,一直以来都在犹豫的那件事情,到现在心中就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抚摩着爱人英俊的面孔,道:“江楼,你曾说过你最遗憾之事就是受资质所限,不能晋升五气朝元之境,难以陪伴我到最后,不过现在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会替你争取到手。”师映川说着,眼中幽沉无尽,晦暗而深远,似是平静苍茫的海面,然而下方深处却是汹涌澎湃,仿佛能够将一切都吞噬殆尽,当年宁天谕死后,赵青主一直致力于研究突破宗师境界之法,只不过还未成功就已身死道消,后来转世为第十代莲座谈净衣,耗费数十年时光终于成功完善了此法,并开始收集阴冥水,此法乃是施术者通过一系列方式来吸取受术者的全身精华,夺取对方的一切,继承受术者的天资根骨,只不过谈净衣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载体’,最后也是不得不坐化,再往后,到了连江楼这一世,终于遇到师映川,并差一点就要成功了,而师映川现在所想的,就是此事,他希望与连江楼永远在一起,但《血婴经》由于连江楼已不能孕育孩子的缘故,所以无法使用,而这门秘法,当年师映川在软禁连江楼的那段时间里,曾经从对方嘴里问了出来,并且在前几年就已经派人暗中留意各地的武学苗子,寻找资质极高的孩童,希望可以找到根骨奇佳之人,日后可以为连江楼逆天改命,只不过这谈何容易?世间有资质成为大宗师之人都只是极其寥寥,更何况是大劫宗师,自宁天谕之后,一千多年以来,也不过是又出了一个师映川而已,可见这种希望的渺茫程度!
  然而眼下,师映川却是终于狠下心来打定了主意,他将希望放在了自己与连江楼的孩子身上,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父母资质良好,那么生下的后代一般也都差不到哪里去,师映川的资质如今已经是当世最出色的,连江楼虽然不及他,但在宗师之中已是极为优秀的一类,两人结合所生下的孩子,资质极高的几率是非常大的,也许,甚至未必不能出现可以与师映川相提并论的天才,虽然这个概率并不大,但至少比起指望派人搜寻到根骨奇佳的孩童,这个方法的成功率明显要大得多,事实上师映川以前就有过这个想法,但他实在是难以抉择,毕竟《血婴经》虽然也是要牺牲自己的骨肉,乍看起来两者都是一样的,但《血婴经》是导致孩子一出世就会死亡,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太深,可是这门秘法就不同了,这需要施术者与受术者一脉相承,根基相同,而且必须等到受术者晋升宗师,此法才可以正式施展,这就意味着孩子生下来之后,一直被养育教导到成年,成为宗师,即便天资再高,这个过程也至少需要二三十年,如此相处之下,所产生的感情岂是寻常?到最后却要生生夺去对方的性命,身为父亲,该是何等痛心难安?师映川迟迟无法做出决定,也就是因为这样实在太过残忍无情,然而如今为了连江楼,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做出了这样艰难的选择,只因连江楼对他而言,太过重要,与其相比,即使骨肉亲情这样珍贵的东西……也是可以舍弃!
  也许是师映川此时的神色有些异样,使得熟悉他的连江楼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便道:“在想什么?这样发呆。”听了这温柔的话语,从中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浓浓关切,师映川顿时恢复了笑容,心头浮现出一片温情,用洁白的指尖轻轻戳着男子的喉结,道:“在想你。”他没有告诉连江楼自己的打算,在他看来,虽然连江楼对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明显表示出不在意,但毕竟此事涉及到两人的亲骨肉,所以,师映川决定不向连江楼透露此事,如果日后两人真的有了一个资质可以与自己媲美的后代,那么师映川势必会做些手脚,背着连江楼将这个计划达成,在成功之后也会永远瞒着对方,让此事成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一切的罪恶与自责、不安、痛苦等等,都由他师映川一个人来承担就好……一时间师映川眼神中闪过片刻的迷离,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着以后真的生下一个天资卓绝的孩子,还是内心深处暗暗希望永远也不要孕育出这样的骨肉,如此矛盾的心情让他叹了一口气,万般言语积在心头,却难以倾诉,只能自己承担着,而且,就像从前师映川推测的那样,这个世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从不会让两名大劫宗师在同一时代出现,这种平衡令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挣脱不得,可师映川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势必要争取那一线生机,与老天斗上一斗!
  此时此刻,力量再强大,权势再滔天,财富再无尽,也是枉然,师映川只有默默体味着这心情,伏在爱人这样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幸福固然可以分享,而有些东西,自己一个人来负担就好。
  ……
  三年后,云霄城,圣武帝宫。
  连江楼突觉自己身在一片幽美环境中,空气是略带凉意的清爽,亭台楼阁掩映在翠色林木之间,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走得几步,却见一个窈窕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在一丛鲜花前弯腰挑选着花朵,一时摘下一枝,就转过身来,见到自己,不由得一呆,这时候面目就看得清楚,乃是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女,穿着烟水色衣裙,挽着简单的发式,头上只簪着一支七宝步摇,不见华贵,却真正是冰肌玉骨,丽色出尘,一双黑玉般的眸子明如秋水,站在那里,仿佛一株空谷幽兰,正静静绽放。
  连江楼没有动,那少女一呆之后,随即就是嫣然一笑,立刻就小跑着过来,就如乳燕投林一般,径直扑入连江楼怀中,极是亲密的样子,连江楼微微皱眉,就欲将其推开,却不知怎的,并不能推动,这时恍惚中就听有人唤道:“……江楼,江楼?”连江楼猛地一震,整个人清醒过来,张眼看去,只见面前是一张绝色玉容,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梦而已。
  又是这个梦……连江楼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握住面前之人的手,道:“我无事。”师映川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怎么魇住了?”连江楼欲坐起身来:“做了个梦。”师映川不以为意,只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柔声道:“再睡会儿罢,天还没亮。”说着,自己披衣下床,倒了茶给连江楼,连江楼就着他的手喝了,道:“不睡了,今日早些出门,回来也能早些。”师映川叹道:“一转眼,平琰已经去了三年,我却只觉得好象还是昨天的事情……”
  连江楼见爱人眉宇间有微微怅然之色,就安慰道:“往事已矣,何必过于沉溺。”师映川笑了一笑,淡淡道:“过去的就是永远过去了,再回首已百年身……我明白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起床梳洗,今日师映川要去寺中为早夭的女儿灵犀以及盛年逝世的长子季平琰祈福,随身携带了自己手抄的两份经书,准备在佛前烧掉,为一双儿女超度,这是师映川几乎每年都要做的事情,于是在用过早饭之后,两人便乘车出了宫。
  如此在寺中盘桓一番,又吃过素斋,直到下午的时候,师映川与连江楼才离开,不过这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两人倒不大想乘车回去,只愿沿路欣赏一下秋季风光才好,便不曾乘马车按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乘船,这里水路也还多见,很容易就找到了一条船,船不大,但载几个人不是问题,师映川丢给船家一锭银子,买了这船,两人可以清净自在说话,那船家得了银子,欢天喜地就把船让了出来,两人上了船,连江楼负手立在船头,足下内力徐徐涌出,驭使着小船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稳稳顺水而行。
  此时秋风萧瑟,草木泛黄,两岸土地开阔,不远处田陌交错,是大片的良田,有麦浪起伏,不时可以看见收割庄稼的农人,如此看着,好一幅秋收美景,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恍然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但师映川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而已,如今天下武道一脉的实力已日益衰落,到现在已是彻底凋敝,持续了多年的高等武者之间的争斗,早已不能再继续下去,这并非是敌对双方在各自克制,而是已无力为继,今时今日,当今天下武道传承已经出现巨大的断层,从前那些中流砥柱以及更高等级的武者,在经历了当初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乱世之后,还不曾从战争中喘息过来,就又紧接着遭遇了青元教与大周之间的决裂与争雄,死伤不计其数,绝大部分精英武者都死于其中,如此短短几十年间,几乎就拼掉了天下武人的元气,当未来那些残余的强者们纷纷退出历史的舞台之后,留下的就只会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湖,那时的天下武道一脉,必然已沦为皇权的附庸。
  阳光淡淡,照在身上也不暖,师映川与连江楼一面欣赏沿途两岸风光,一面说着话,末了,师映川悠悠道:“到了现在,拼的就是经济,大周先天上就有弱势,也许不用太久,青元教便能逼使大周经济全面崩溃,至于这个时间会是多少……十年?二十年?总之,不会太漫长的。”此时师映川口中徐徐说着,脸上一派淡然平静之色,没有忧虑,没有厌恶,也没有自负,有的只是纯粹的漠然,没有对此投入任何感情的样子,只以纯粹的理智来分析,但却任谁都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与从容,就好象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是他不能解决的,这时师映川却又对着连江楼璨然一笑,道:“日后我若登基为帝,你就是我的王君,我们共享我所拥有的一切……”师映川说着,微微仰头,微笑着看着爱人,深深注视着这个自己此生最爱的男人,然后以手示意,指着两岸无边的田野,道:“江楼,你看,你对眼前的这一切还满意么?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有更加无限广阔的土地,所有的山川河流,平原谷地,包括草场森林,海天星空,乃至沙漠极地,一切的一切,都将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万里江山,将会被我们的后人所继承,直至千秋万载。”
  此时的师映川笑得灿烂,仿佛天真无邪模样,但言谈之间却是既坚定又无比自信,冷静如秋水,眼中是洞悉万事万物的沉凝,就如同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矛盾交织构造于一体,这使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诡诱人的魅力,令人无法抗拒,连江楼凝视着他,伸手握住那滑腻如脂的雪白手掌,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师映川长笑一声,反掌抓紧了连江楼的手,柔声道:“是啊,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在意,因为我愿意将一切珍贵的东西与你分享……江楼,我师映川平生唯一爱的人就是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愿意与你一起享尽这世间无边繁华,也愿意陪你一同堕入地狱,这就是我,对你的承诺。”
  --自己可以为大道而百死无悔,那么为爱呢?此时此刻,师映川终是有了答案。
  连江楼微微俯身,望着面前高度只到自己胸口的师映川,他眼睛黑得纯粹,乍看是一片平静的墨色,细察之下却发现深处正有不知多少幽光交叠激荡,显示出此刻与平静外表并不一致的心情,他这样注视对方片刻,才忽然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一个理智之极的人。”师映川明白他的意思,就蓦地一哂,他笑着,目光凝视对方英俊的面庞,道:“我当然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在所有的时候都可以用理性去制约,用利弊去衡量,总有聪明人会头脑偶尔发热,但往往正因为有这样偶尔的不理智与不计后果的行为,才让世间多了一种叫作‘情’的复杂东西,而世间痴情之人,不论高贵卑微,不论强大弱小,不论男女,什么也不论,这样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喜欢某个人是错的,却也还是愿意一辈子知错不改,更不要说你我这样的佳偶天成……我相信,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心意。”
  连江楼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放在师映川的头顶,然后滑移到面部,掌心柔和地摩挲着那细腻温润的脸颊,师映川满足地叹息,微眯了眼,注视着对方,当年的意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扼杀了那个自己深爱着但却最终冷酷无情的男人,但却至少又诞生了面前这个会回报以 饱满真挚感情的人,这已是难得的补偿,这一次,终于没有让自己再失望。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秋风送爽,风中有淡淡萧瑟味道,师映川一手负在身后,笑道:“现在正是蟹肥菊香之际,一会儿咱们回去蒸上一笼肥蟹,到园子里赏花。”连江楼驭使着小船稳稳而行,闻言就笑了笑:“好。”
  正说笑间,师映川却忽然眉头一皱,烦闷道:“怎么一说到螃蟹,倒突然有些恶心起来……”他如今虽然很少吃普通的食物,但这只是因为这些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身体需要罢了,而并非是因为他不喜欢甚至厌恶,不然也不会偶尔吃些自己喜欢的食物来满足口腹之欲,这螃蟹就是他从前较为爱吃的东西,眼下却突然一说就恶心起来,胸口亦是微微烦闷,这显然不太正常,连江楼对此也觉得奇怪,便道:“不舒服?”师映川以手抚胸,纳闷道:“确实有点儿……”一时间突然心底某根弦一动,再联系这几日自己身上的异状,不免就有些变色,他毕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有过经验,此时一念及此,越想就越觉得很像,便对连江楼正色道:“我最近这几天是不是有些嗜睡?明明以我如今的体魄,根本没有睡眠的需要,怎么会忽然就有主动睡眠的想法?”
  连江楼听了,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经验,根本想不到那种方面,只当师映川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眼中顿时就露出关切之色,但还没等他开口,师映川就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用手搭在腕上,皱眉细细探察,片刻,师映川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并非无的放失,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他抬起头,望着满面关切的连江楼,叹道:“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说到此处,顿了顿,就握住了对方的手,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忧虑,低声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子么?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江楼,我们就要做父亲了。”
  这番话的威力不啻于晴天霹雳,正在驾驭船只的连江楼怔了一怔,明明是再明白不过的话了,他却仿佛没有听清楚似的,只隐约明白些,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犹豫着不敢相信,还是别的什么,紧接着脑海中突然就一下子明朗起来,顿时脚下内力一滞,小船差点就被踩翻,连江楼立刻及时稳住,饶是他性情沉稳,此刻也不禁方寸大乱,一时间只见他神情古怪,目光死死盯住师映川的腹部,半晌,才缓缓伸出手去,迟疑着,最终小心翼翼地碰上了师映川的肚子,不敢用上半点力气,只试探着以手抚摩,想说什么,偏偏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须臾,才有点犹豫又有几分希冀地道:“……你确定?”
  师映川原本心情复杂,但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反倒是莫名地放松了许多,就淡淡笑了一下,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但孕脉这种最明显易辨的脉象,还是不至于会弄错的……别忘了,我这个身体在数月前就已经真正具备了孕育子嗣的能力,只不过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了。”
  连江楼闻言,放在师映川腹部的手急忙放开,好象生怕碰坏了什么,师映川见他这样子,实在滑稽,与平日里稳重沉着的表现几乎是天差地别,不由得哈哈一笑,心头阴霾也散了几分,打趣道:“你这模样,怎么像是抓了火炭似的。”连江楼努力稳住心神,抓住师映川的手,目光钉死在对方的小腹上,就这么看着,片刻,突然朗声大笑,师映川极少见他有如此放肆开怀的举动,失笑之余,也有些受到感染,正准备说点什么,连江楼已一把搂住了他,那平日里锐利的眼神忽然震荡,化作一池春水,此刻这个一向给人以锋锐挺拔之极的印象的男人,却像一个孩子一样,有着单纯的喜悦,一迭声地道:“横笛,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