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里,他都觉得这个女人的出现像一场梦,他下意识地抚摸手腕的珠子对她说:“你慢慢挑,我出去抽根烟。”
夏璃看着他站在门外的背影,高大安稳,纵使在这异域他乡,他似乎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莫名让她安心很多。
不一会秦智将烟灭了,身后的女人喊了他一声:“喂。”
他闻声转过头,一抹嫣红从他眼前掠过,轻柔的布料擦着他的双眼,落下时他看见了眼前穿着红色少数民族衣裙的女人,她放下了长发,深眉高鼻精致的五官配上正红色的维族舞裙,仿若这件裙子天生就该穿在她身上,那双如雾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在这漫天的黑夜中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灼了他的心脏。
她朝他转了一圈,裙摆飞扬间她的身姿晃了他的眼,她问他:“好看吗?”
他嘴角掩着笑意:“买吧。”
她转身准备去付钱,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再次拉到身前,深邃的眉宇微微拢着,目光有些犀利地低头盯着她:“如果我不是成发请来的人,你还会对我这样吗?”
她依然在对他笑,浅淡的眸子被月光照得清澈明亮,然而里面的光却深得让人无法触碰,她只是略微迟疑了几秒,便抬起头笑着说:“不会。”
秦智的表情渐渐变冷,他松开她的手腕侧头望向苍茫的天际,声音里透着一丝让夏璃读不懂的疲惫:“谎话都不会说。”
夏璃彻底将笑容收了回去,低头碾了碾脚边的碎石:“你不吃那套。”
秦智下颌动了动,周身散发着看不见的火光和隐忍的情绪:“就因为中午我对周总说的几句话,你才会主动靠近我,于桐,你就不怕玩出火来?”
“不要叫我于桐!”她眼里覆上一层寒意,声音从喉咙中低吼出声!
秦智一把扼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禁锢在自己身前,目光似火地盯着她:“你就是于桐,你以为躲着我,躲着整个东海岸就能摆脱掉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回来?我说过,我可以养你,你不喜欢南城,我们就去你喜欢的城市,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
人流像一道道魅影,朦胧不清,夏璃眼里浮上模糊的湿润,可她的倔强不允许让眼泪掉下来,她努力克制声音里的颤抖对他说:“我曾经信我妈,信她说会带我去一个美好的新家,冬天不用被漏雨的屋顶冻醒,夏天不用被蚊子咬醒,可后来,我和我妈被继父打得不敢回那个家。
我拿刀要杀了那个男人,他跪在我和我妈面前说一定好好对我们,我信了他,我妈病了后,他情愿把钱送给外面的女人也不肯给我妈看病。
我妈临死都想再见一眼于家人,她没有其他遗愿,这么多年只想回趟家,我去了东海岸,我的姨夫答应我一定会为我做主,将我妈的灵位放入于家的墓园,我信了他,结果他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女儿毁了我的名声,他把我关在阁楼差点毁了我的全部,而我至亲的姨妈,她收留了我,我怕她伤心难过,情愿把这些肮脏的东西自己扛!
可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在我遭受煎熬时,却睁只眼闭只眼,巴不得我被那个男人弄了怀上裴家的儿子,这就是她收留我的目的!
你说,这些人哪个不是我的亲人,我信了他们,然后呢?
我告诉你秦智,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会再信任何一个人!”
她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抬手擦干转过身,夜色凄然,细碎的流沙被风吹进窄巷,流淌在脚下,蜿蜒如水,冰冷刺骨。
两人都不再说话,夏璃背对着他,良久,她感觉到身后的脚步进了店铺随后越走越远,她转过身,看见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这条胡同的尽头,她的心也随着他的离去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走进店铺问老板裙子多少钱?老板却笑着对她说:“你男朋友付过钱了。”
夏璃微微一愣,转身出了店铺,她看了下时间,离集合还有一个小时,但是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再逛了,周围的环境只让她感觉闹腾得慌。
她身上的红裙很惹眼,路过的人都向她投来目光,只不过她眼神毫无温度,冰冷骇人,让人难以接近。
她漫无目的地走过吊桥,向着安静的北面村寨走去,周围的人流逐渐变少,除了悠扬的少数民族乐曲,条条巷子都透着悠闲的静谧。
不知道到底走了有多久看到一台自动贩卖机,她停在贩卖机前摸着零钱,却发现身上根本没有零钱,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忽然被人拽了一把,身体再次跌回贩卖机上,一块红色面纱落在她的眼前,边缘有一圈简洁的黑色拷边,正是她之前看过的那块面纱。
她抬眸望去,面纱后面是那双炯亮的眼,漆黑如墨,瞳中那点点亮光却灿若星辰。
他将面纱挂在她的脸上,俯下身,顷刻之间,夏璃眼前一黑,隔着面纱唇瓣覆上一片柔软。
第20章
四瓣相触之间, 周围起了风, 沙漠的夜失去了日光便温度骤降,丝丝寒冷吹拂着身体, 只有唇瓣间的温热那么真实, 他的目光像无尽的深渊吸走她的灵魂,将她封印在身后的贩卖机上, 让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她的轮廓如新月生辉,长长的睫毛在那一瞬间轻轻颤动, 似娇花散落, 美颜旖旎。
不过短促的一个吻他便离开了她,继而握住她两只手按在贩卖机上,呼吸灼热地说:“喂,记得那天我在机场说的话吗?再次遇见, 我不会放过你。”
他按着她的手腕, 掌心滚烫,浑身散发着精悍之气, 让她动弹不了, 身体被他的目光钉住, 虚浮柔软, 不过一个吻而已, 却像一把坚硬的铁锤冲撞着她心底的大门,让她浑身发烫,心跳如鼓。
她没有挣扎,茶黑色的卷发在月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掩在她的颊边, 那双浅灰色的眸像苍山之巅的星河,诱惑迷离,慵懒的声线盖住了那波涛的心跳声,抬眸直视着他的双眼:“你想对我怎么潜规则呢?秦顾问?说来你也不是成发的人,测评期间和厂家代表不清不楚,你就不怕外面人怎么想你啊?”
秦智压着她的手腕目光逼到她近前:“少跟我耍嘴皮子,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在测评期间动你?”
夏璃笑了,笑容藏在绯红的面纱后,半遮着脸,宛若神秘的西域姑娘,她的声音像月光一般丝滑拂向他的心间:“可以啊,我快三十如狼的年纪,秦顾问这么年轻的小鲜肉,长得又帅,我不吃亏,反而,你碰了我,你的工作该怎么进行啊?”
灯影朦胧,星光迷离,两人之间空气骤停,不过短短一秒之间,秦智抬手揭掉了她的面纱,她丰满的唇斜斜地勾着,性感妖娆,灰色的眸里燃着一团火焰,充满较量。
他冷哼一声:“威胁我?”
说完直接压向她俯身咬住她的耳朵,他力道不小,酥麻的痛感猛然传进夏璃的心脏,让她浑身一缩,听见耳边男人暗哑温热的声音:“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他毫不留情,似乎是让她记着他的话,那疼痛难忍的感觉使她下意识发出一声轻哼,却在寂静的夜里飘进他的大脑,让他忽然将她整个拢进怀中,那带着惩罚的咬早已变成了细碎的吻。
夏璃浑身漫过一道电流,心间似蕴着沸腾的水,北边的村寨人烟稀少,冷风肆意,那冰与火的刺激瞬间击垮了她的防备,他粗重的呼吸像炙热的蒸汽,她眼里渐渐燃着一片火焰,双腿打颤,拼命扭动了两下声音变冷:“你要干什么?”
他大手突然探到她身后,托着她将她抱了起来,声音里透着戏虐的味道:“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夏璃的心被瞬间撩拨到嗓子眼,抬起双手颤抖地推了他一把:“别闹了。”
他却纹丝不动,看着胸前的小手嘲弄地低下头:“我以为夏部长很能耍得开呢,几下前.戏身体就颤成这样,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夏璃抬起膝盖就朝他撞去,秦智放开她轻松一退躲开她的攻击,夏璃紧紧握着拳头唇际紧抿调头就走。
贩卖机“咔哒”一声,身后的男人叫住她:“喂。”
她停下脚步倏地回头看他,他工装裤下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整个人慵懒邪性地靠在贩卖机上,一下又一下抛着手中的水看着月光下一身红裙的她,远看像画中仙,近看却是扰人心志的妖精。
他勾了下嘴角将水向她抛去,她抬手接住,仿佛瓶子上还有她掌心的温度,粗砺灼热。
却在这时秦智的手机响了,划破了夜的静谧,他从裤子口袋里将手机拿出来接通,没几句话脸色就有点不大对劲:“知道了,马上过去。”
夏璃拿着水盯着他,他抬起头大步朝她走去夺过她手上的运动饮料,拧开瓶盖后又递给她,夏璃略微蹙了下眉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看着她手中的水:“不是渴了吗?先喝水。”
夏璃抬起头喝了一大口,刚喝完便听见秦智说:“喝好我们回去,那边出事了。”
夏璃一听将瓶盖拧紧转身就朝吊桥走去,秦智到底一米八几的身高,腿长步子快,疾走的速度,夏璃根本跟不上他,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一急便小跑了几步跨上吊桥,结果吊桥在她的小跑下晃得厉害,她望了眼脚底的滚滚河水,扶住吊桥停下了步子。
秦智回过头看着她,摇了摇头走回两步将手伸给她,她瞥了眼直接转过视线朝前走,秦智干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跟我倔什么?我吃了你了?”
夏璃动了动手腕想挣脱他:“我自己能走。”
秦智根本不鸟她,稳稳地拉着她往前走低骂道:“不可爱。”
夏璃朝他后脑勺瞪了一眼,吊桥晃得厉害,他拉着她很快通过了桥,下桥后他便松开她对她说:“人都在村寨广场那。”
于是两人穿街走巷绕回村寨中心,还没出胡同就听见吵骂声一片,老远就看见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甚至有动手的架势。
秦智几步走到人群外围,这下夏璃看清了,是他们这里的人在和另一群人吵,秦智喊了声:“庄子。”
本来站在里面的庄子挤了出来抹着头上的汗,秦智问他怎么回事?
庄子骂骂咧咧道:“臭女人嘴不好!”
夏璃站在后面听见庄子说,倪敏后来没肯骑骆驼,一个人不知道逛到哪,被个十来岁的少数民族小男孩撞了下,后来买东西的时候发现钱包不见了就回去找那个小孩,还真给她找到了,劈头盖脸把人家孩子骂一顿叫那个孩子还钱包,小孩汉语不好,说了半天鸡同鸭讲,倪敏火大上去就踢了那个小孩一脚,大概把那个小孩踢得不轻,小孩当场就被她踢倒在地。
然后旁边逐渐围上来许多人,倪敏就指着那个小孩说是小偷,那个小孩家里人找来,询问之下,小男孩说没有偷,反正到后来事情说不清楚,倪敏就认定那一家子人都是小偷,还说他们这个地方尽出小偷!
结果这句话一出,直接上升到地域歧视,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就有人出来怼倪敏,倪敏不依不饶和他们吵了起来,气势汹汹的说要报警,逼这家人交钱包。
尔布尔村寨这个地方是全国各大旅行社的定点景区,常年跑南疆线的的导游和地接之间有个大群,平时大家路上出现点什么小状况都会在群里喊一声,路过的团会互相帮衬,挺团结。
后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汉族导游看不下去了,让倪敏拿出小男孩偷她钱包的证据,如果拿不出来倪敏就属于故意伤人,要报警行,那就报警抓她!
倪敏立马弹了起来,一个打电话把她们公司的人和项目组的人全叫了过来,那个小伙子也不是个善茬在群里吼了一声,结果整个尔布尔村寨的导游地接全部涌来,足足大几十号人聚集在村寨中心把他们的人围得死死了,说倪敏要是今天不跟那户少数民族家庭道歉,给小男孩赔偿,今天就别想走出村寨。
夏璃和秦智都没走进去,只是站在人群外围,不过夏璃倒是透过人群看见赵单翼他们竟然也被围在了人群中间,她一个电话打给赵单翼,看见站在里面的赵单翼接起电话,她开口对他说:“我在人群外,这种事情赵总少参与,最好带着我们的人出来,这是人家的地盘。”
赵单翼焦急地说:“我也不想参与,现在是走不掉啊,刚才项目组有人也和对方吵起来了,我们这时候丢下项目组客户走也不好啊。”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女导游冲到倪敏面前吼道:“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当着大家的面跟全村少数民族道歉,我第一个动手打你!”
倪敏当场就睖着一双眼睛张狂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我看你们都是盗窃同伙,这个地方本身就有问题,少数民族欺负外来人。”
此话一出,夏璃只感觉头皮发麻,果不其然,这句话瞬间就把周围一群导游激怒了,他们当中除了地接基本上都是汉人,皮肤黝黑的年轻女导游抓着倪敏的头发就要打她,后面同公司的人当然不好看着倪敏被打,一起上来拉那个女导游,后面其他导游看见女导游被一群男人拉扯,全都围了上来,电光火石之间,两方人瞬间就扭打到一起,本来载歌载舞的广场突然就变得混乱不堪。
夏璃只感觉身边人影一闪,秦智和庄子同时挤进人群,秦智躲过几拳就朝项目组的同事挤去,试图把他们拉出来,庄子就比较惨了,人家看他来拉架,以为是来帮倪敏的,直接给了他一拳。
场面越来越混乱,就连赵单翼都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
天高地远大漠孤烟,这里不与外界联通,村寨仅有的保安根本控制不住越来越混乱的场面,有人报了警,可库田到这里有六七十公里,没有人阻止那些导游的行为,周围的少数民族只是冷漠地看着,虽然没有少数民族的人对倪敏他们动手,但也没有人上前劝架。
他们靠这片疆土繁衍生息,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赖以生存且神圣不容侵犯的土地,他们没有去谴责倪敏对他们的侮辱,但也绝对不会对她伸出援手!
夏璃急得咬破了唇,忽然想起一个人!艾山!
她赶忙从手机里迅速翻着几天前记下的号码拨了过去,那边半天没有接通,她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就在电话快挂断时,那头传来了艾山的声音:“你好夏璃,工作还顺利吗?”
夏璃急切地回道:“不太顺利,你在尔布尔村寨有认识的熟人吗?我遇到了点麻烦,不是一点,恐怕是大麻烦。”
简单交流了几句,艾山让她不要着急,便匆匆挂了电话,一句交代的也没有,夏璃盯着手机根本不知道艾山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办法?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而广场的人越聚越多,夏璃已经完全看不见他们的人在哪!
她焦头烂额背起背包就往人群里挤,然而就在这时,北胡同突然出现大批少数民族男人吼着滔天的叫声冲进广场,直接冲散了正在殴打的人群,将几个还在闹事的年轻人制服在地上!
这群少数民族男人个个身强体壮,散发着强大的威慑力,就像这片土地的王者,没人敢攻击他们。
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者缓缓走入人群,头上戴着多帕,身型较宽,旁边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汉人议论道:“他们说是村长来了。”
那个老者走入广场中央,直接走上木塔边的木架子上,旁边跟着好几个少数民族壮汉,他对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喊道:“谁是夏璃?”
所有人面面相觑,夏璃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一怔,举起手:“这里!”
众人回过头就看见一只高举的纤细胳膊,看不见人,大家陆续让出道,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就这样昂首阔步挤入人群径直走向木架前,老者弯腰问了她一句话,她点点头。
老者对她招招手让她上来,周围全是少数民族男子,个个浓眉大眼,身型高大,夏璃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看见不远处的秦智朝她冲来,她快速地对他摇了摇头,大步跨上木架,老者让出一个位置示意她过来,夏璃走到老者身边,老者声音洪亮地用维语说了一串话,顿时,台下发出一片议论声,那些少数民族的人全都齐齐看向夏璃,眼里流出敬畏,看得夏璃完全在状况外,一头雾水。
她转过头问老者:“请问,您刚才说了什么?”
老者看了眼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那个小伙子又用汉语说了一遍:“这位是艾山的妹妹,来我们这里工作的,以后会给我们尔布尔带来更便利的交通运输,刚才那些人是她的同事,今天的事情是一场误会,希望各大旅行团能维持好秩序,保证人身安全。”
此话一出,原本个个怒气冲冲的导游们全都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盯着夏璃。
而夏璃自己也微微一怔,她从租车行临走时,艾山把电话丢给她,让她在南疆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找他,他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当时夏璃根本没在意,也只当他是句客气话,万万没想到一个小租车行的老板居然影响力这么大,就连这些老跑南疆线的导游们都好像听过他。
老者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她说:“你们可以走了,没事了。”
夏璃转身刚准备跳下木架,已经蹲下的身子突然又立了起来,秦智已经冲出人群走到木架下对她招手:“下来。”
她对他动了动嘴:“等等。”
而后回身看了眼老者再次走到木架中间望着黑压压的一片,夜晚的塔玛干沙漠,墨蓝色的夜幕下,她从未见过如此皎洁干净的月光,明亮得照进她的心底,让她眼眶潮湿,她看着人群中那些头发凌乱,鼻青脸肿的同行者,忽然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难掩的情绪,她和艾山仅一面之缘,她送给他女儿一张照片,他便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义气和承诺,让她想到倪敏的话便羞愧难当,再看着一村胸襟坦荡的少数民族村民,夏璃的脚就跟灌了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