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同胜过身,最先上场的是律师,况美盈、江炼、韦彪,各自被带进一个单独的房间。
江炼被告知,况同胜把资产分成了六份,按照3:2:1的配比,他得了2。
他也拿到了遗嘱,一个带视频的u盘,那视频是单录给他看的,律师不便在场,就此告辞,临走的时候开玩笑说:真可惜,老爷子是当年南洋有名的零售大王,九十年代时,就有数亿身家了,那时候,上海一套房,也才几万块,若是投资房地产,何愁而今没有上千亿的资财啊,那到手可就多了。
江炼笑了笑,说,一个人这辈子吃多少饭、端多大碗,老天早定好了,不可惜。
送走律师,他播放视频。
视频是况同胜几年前录好的,那时候的他还没瘫,精神还好,说话也中气十足,开口就问:“炼子,你没想到我会留这么多钱给你吧?”
老实说,那神态、语气,多少有点让人不舒服,但江炼心里很平静,甚至呢喃着回答他:“是,没想到。”
“我一早就看出,你心里有点想法,只是从来不说。干爷不想让你委屈,帮我况同胜做事的人,我不会亏待他——干爷就是希望你尽心尽力,把美盈的事搁在心上,她这辈子能安稳,我在下头,也就放心了。”
其实给不给他钱,他都会把美盈的事一路查到底的,况同胜不需要在意他心里是不是有想法。
这位干爷,是位会做事的人,给他一笔意外之财,希望他承他恩情、钱情,不要负了所托。
但其实,真正让江炼为之所动的,是况同胜临死前握着他的手、传递给他的一丝温情。
——炼子,你别学我,你见好就收。
是不想他蹈自己的老路,也赔上一生吧。
江炼关掉视频,轻声说了句:“放心吧。”
***
那之后,丧礼的忙碌真正开始,况同胜对丧礼这事看得很重,曾交代过,哪怕最终是被烧成灰、存进骨灰盒,一切仪式,仍要按照他记忆中的来。
那是早已不再盛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湖湘一带的丧葬习俗。
比如,浴尸换衣之后,左手要握一根桃木棍,右手要攥一块手帕——因为死后还要走很长的黄泉路,桃木棍是用来打路上遇到的野狗、手帕是走累了擦汗的。
再比如,棺材抬进门的时候,要放鞭炮迎接,要把桐油和松香混在一起熬制成汁,把棺材里头涂一遍。
还有,院子里要给他竖幡、点天灯,点天灯的竹竿要带着青青竹叶,每晚都得点悬,直到出丧。
……
况美盈做不来这些事,韦彪倒是出力气的好手,但事一多,他脑子就乱,所以一切都是江炼来,一样样吩咐、一件件安排,其实也请了专门的丧葬公司,但他们对旧社会的习俗也不熟,大事小事都找他,连桃木棍,都得是他看中的款式才能订,从早起到睡下,一天要听到无数遍的炼小爷。
说是忙到脚不沾地一点都不夸张,只有在极偶尔的间隙、时间回归自己的刹那,他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会掏出手机,点进不同的页面,看看有没人加他、有没有新消息。
没有的时候,他会笑笑,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抬头看流云冉冉、凉叶辞风,想着:时间过得真快啊,又是一天。
于是想起湘西人的老话:一年,疯快滴,一辈子,也疯快滴。
真是形象,一辈子是一阵风,也是一阵疯,风过去,疯完了,也就完了。
有一天半夜,他被进来的一条短信息吵醒。
是个陌生号码,但看内容,他直觉是神棍,于是回拨过去。
果然,神棍在那一头大喜:“小炼炼,你还醒着啊?我本来要打电话的,柳冠国说这么晚了,还是先发条短信问问……”
他在那头叽里呱啦,语气极激动,大致是说自己这头有重大进展,而且跟江炼这边的事神奇地接连上了,末了邀请他:“小炼炼,你能来吗?咱们寻箱者联盟,双剑合璧!我给你报销机票!”
当了三重莲瓣,连说话的口气都阔绰了。
江炼说:“在给干爷守丧。”
神棍一下子没了声音:即便再醉心“科研”,他也知道这种时候,死者为大,人伦为先,人家还在守丧哀悼呢,自己在那嚷嚷一堆有的没的。
便有点讷讷的。
末了他说:“没事,小炼炼,你先忙,一切交给老哥哥,也不用惦记着……等我再把关键的查出来,给你带一份大礼。”
江炼倒没惦记着,那些日子忙丧礼忙的,箱子这事,的确已经暂时退居其次了。
……
车窗上传来笃笃的叩敲声。
江炼抹下眼罩,看车侧站着的人,唇角不觉弯起。
大礼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神棍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看来,这礼,不如人愿。
江炼打开车门,笑着招呼他:“上车吧。”
***
车上公路,江炼先寒暄些不相关的:“干嘛不让我去机场接?自己坐大巴车,多累啊。”
神棍嘟嚷:“不好,山鬼的安排,全是飞机啦、星级酒店啦,太脱离群众了,我还是喜欢自己排队、买票、挤车,自在,接地气儿。”
江炼揶揄他:“穷人乍富,还不习惯了?”
又问了句:“孟小姐把我的联系方式给的你?”
神棍说:“不是啊,柳冠国给的。”
说到这儿,忍不住抱怨:“山鬼的办事效率,也没想象中那么高嘛。查个联系方式,查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