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海为了犒劳特意从江州来的龙舟划手们,即便他们此行并未夺得名次,还是自掏腰包在华京一处十分有名的酒楼摆了筵席,宁家人都在一旁作陪,没有随韩韬和宁蕊儿一同回去,待他们吃饱喝足了,踩着夜色打道回府,刚走到统领府的正门口,却正巧见着韩韬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从门里边冲出来,见着宁如海他们,他竟然连停都不停,迈开大步就往街上去了。
宁如海已经有些喝高了,没有在意这些,严氏却眼角一跳,莫名冒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反过头去看了宁渊一眼,见到的却是宁渊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她狐疑地转了转眼珠,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当天夜里,天色已经很晚了,宁渊原本正在熟睡,忽然被外边一阵喧闹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一直坐在床尾值夜的周石也起身替他披上外袍,刚点亮烛火,白檀便进来了,轻声道:“东厢出事了,少爷可要过去看看。”
“东厢?”宁渊眼珠子一转,笑道:“总归是我大姐和大姐夫之间的事情,身为弟弟,为表关心,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东厢的主人房外边,现下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下人们,宁家人也一个不落悉数在场,宁渊迈着轻步子渡过去,抬眼一看,好端端一个卧房现下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满地的花瓶碎片,笔墨书籍,乱得好像刚被打劫过一样。韩韬脸色难堪无比地坐在一边,宁蕊儿则披头散发地将头埋在严氏怀里哭个不停。
“将军,韩韬受你恩惠,一直将你视作恩师,恩师情谊韩韬永世不忘,但这个如此喜欢搬弄是非的女子,我是一定要同她和离!”是和离而不是休妻,韩韬觉得他已经给足了宁蕊儿面子了,宁如海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听见韩韬这么说,也不回话,反倒是用严厉地目光盯着自己的女儿。
韩韬真是气愤极了,今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青楼女子他明明不认得,可宁蕊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硬是在他面前兴风作浪,说他忘恩负义,说他狼心狗肺,他有心解释对方也半点不听,面对这样一个疯婆子似的宁蕊儿,韩韬无奈之下只能气冲冲地出了府,去找好不容易来华京一次的老朋友,王虎喝酒,原本是打算找王虎诉苦,谁知道酒过三巡,他却从王虎嘴里听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
原来自己这位夫人,竟然对自己从来就没有半点感情,她会嫁给自己,所谓的不过是禁卫军统领夫人的名头!
王虎和他有过过命的交情,这样的兄弟怎么可能诓骗自己,韩韬恼怒之下,加上又喝了酒,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串起来,更想起了不少宁蕊儿人前人后让他没脸的旧事,他在禁卫军统领的官职上坐得久了,个性早不似从前那般小心憨厚,回来便要找宁蕊儿质问,哪知宁蕊儿依旧抓着那女子的事情不放,硬要他将那莫须有的女子交出来,将那个压根就不存在的“野种”打掉,韩韬一气之下,也懒得解释了,直接指着宁蕊儿的鼻子说,要写一封放妻书,与她和离。
宁蕊儿一听,这还了得!她嫁过来这现年,韩韬待她虽然不说十分好,但也绝对规规矩矩的,现在不光在外边养了女人,怀了野种,还要与她和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一时在房间里又哭又叫,还不停摔东西,动静闹得极大,直将人都引来了。
101 潜移默化
“母亲,你要替我做主啊!他现在不光在外边养了人,还要同我和离,这日子没法过了!”宁蕊儿扑在严氏怀里哭得天崩地裂,可严氏却是满脸尴尬,虽然她嘴巴上不说,心底却将宁蕊儿这番蠢行径骂了个遍。
现在的男子,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尤其是像韩韬这样的身份,就算真在外边有了相好,也根本不算什么,宁蕊儿能做的,是如同多年前的严氏一样,摆出一副大度贤惠的样子,让他想纳几房就纳几房,这样别人才会称赞她识大体,这些年韩韬一直在 家里守着她一个,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事了,偏偏宁蕊儿还把韩韬的这份大度当成了理所应当,闹腾成这般模样,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不会说韩韬如何如何,只会指着宁蕊儿的脊梁骨骂她是个妒妇,连带着还会说是宁府管教无方,养出这种女儿。
不光严氏这么想,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唯独宁蕊儿依旧哭嚎个不停,好像韩韬真的欠了她的一样。
“慈母多败儿,这丫头养成这种习性,都是给惯出来的。”沈氏被扰了清梦,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看见这架势后,只觉得脸上无光,呵斥了严氏一句,扭头就走了,想来是要回房去继续睡觉。
“大姐夫,大姐一贯就是那个脾性,若是她有什么错处,你大人大量,多担待着些便成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和离,这又是何苦。”宁渊凑到韩韬身前,表面上是陪着笑在劝说,可他说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又狠狠在韩韬心里捅了一刀,是了,宁蕊儿一贯就是这个脾性,为这一点莫须有的事情就能大吵大闹,丝毫不顾及双方颜面,也从来没见她改过,以前他忍了便忍了,可他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要这样忍一辈子不成?
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冲宁如海一抱拳,“将军,我知道这话当着你的面来说十分不好,可我与宁蕊儿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凑在一起过下去也不过是互相折腾罢了,和离之事虽然唐突,可我意已决,将军若要责罚,我韩韬在这里领着便是。”
“韬儿,你这又是何苦!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素来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看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两口子没个小吵小闹,可不能听了某些别有心机的人煽风点火,就一拍两散了呀!”严氏隐晦地瞪了宁渊一眼,一把将宁蕊儿推到徐妈妈怀里,凑上去握着韩韬的手腕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自然恼怒的很,进屋去,为娘的给你泡一杯茶压压火,你有什么话尽管跟为娘的说,若是蕊儿有什么错处,为娘的替你教训她!”
说罢,严氏也不顾韩韬的反应,近乎是连拉带推的将人带进了里屋,宁如海看了依旧伏在徐妈妈身上嘤嘤个不停的宁蕊儿,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对宁渊呵斥道:“你也别杵在这里看热闹了,回去睡觉!”
宁渊垂下眼,躬身应了声是。
第二天一早,宁渊刚起床,就有丫鬟来传话,说韩韬已经向宫里递了折子,因病告假,今日他们都不用入宫去参加宴会了。
丫鬟丝毫没提统领府那两位主人到底离没离,但宁渊心里明镜似的,隔了一个晚上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想必是在掩饰力挽狂澜的嘴巴之下,韩韬被他说得回心转意了。事实与宁渊的猜想也没有多少区别,昨夜严氏几乎说了一整夜,嘴巴都说干了,又强压着宁蕊儿的脑袋让她向韩韬道了歉,韩韬才勉强没再提和离的事,不过他显然也不想这么快就同宁蕊儿出去在其他官员面前扮演夫妻和睦,这才将今日的宴会推了。
宁渊洗漱完,去往正厅后方的偏厅用早饭,可摆满了各式早点的饭桌边只有沈氏一个人坐在那里,沈氏面色十分不佳,见着宁渊来了,才缓和了一些,招招手让宁渊过去挨着她坐。
宁渊行过礼,坐下之后才问:“父亲和母亲呢?”
“你那个贤惠的母亲昨夜磨了一整晚的嘴皮子,现下能起身才是有鬼了。”沈氏轻哼一声,“昨夜天亮,你父亲又杵在那里看了半晌的热闹,染了些风寒,现在也在床上歇着。”说到这里,沈氏还摇了摇头,“你父亲身子一贯硬朗得很,最近却瞧他精神总是不济,现在又给风寒缠上了,他怕是已经有上十年没得过风寒了吧,当真可笑。”
“父亲得了风寒?”宁渊故作惊讶地睁大眼,“可有请了大夫?”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沈氏说到这里,一张老脸却绷得死紧,不往下说了,只亲手往宁渊碗里夹了一个煎饺道:“快些吃饭,你这孩子一贯是个懂事的,将来切莫学得像你父亲那般荒唐。”
宁渊看着沈氏的表情,知道沈氏为何没往下说,毕竟将“纵欲过度,身体亏空”在一个还未成年的孙子面前提出来,多少会有些不合礼数。
此时又有丫鬟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烫金的请帖,道:“沈老夫人,这是景国公府下的帖子。”
“有帖子就给主人家送去,拿到我们这些外人手里做什么。”沈氏看着那丫鬟。
“回老夫人话,帖子是下给宁三少爷的。”丫鬟一面说着,一面将帖子呈到了宁渊面前,宁渊拿起展开,扫了一眼,眼神滞了滞,随即笑道:“祖母,是景国公世子想邀我去他府上串门子。”
“你今日反正无事,既然世子相邀,那便耽误不得,收拾收拾了就快去吧。”沈氏一面笑,看着宁渊的目光也愈加满意,如今在她眼里,整个宁府也就宁渊一个算是最出息的,有学问,又谦和知礼,最重要的是同景国公世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日若是入朝为官想必也能飞黄腾达,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却一直不受宁如海的待见,沈氏也弄不懂他那个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宁渊出了们,却没有往景国公府的方向而去,他先是雇了一辆马车,然后朝城西的方向走。相比于城东的繁华而言,华京城西要开阔得多,住房也大多低矮简谱,所住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宁渊照着帖子上的地址,让车夫在一座青石围墙的院落外停下,看着只有一丈许宽的木门上边挂着“质子府”的牌匾,才相信自己是没走错地方,上前叩了叩门。
送给他的那张帖子,虽然的确是景国公府的拜帖没错,可上边的字迹宁渊却认得,是呼延元宸的字迹,想到呼延元宸曾说要请他逛一逛质子府,却想不到质子府是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
开门的人是闫非,他好像料定了宁渊会过来一般,恭敬地让开路。刚跨进门,宁渊就闻到一股浓厚的焦香味,前院的空地上正生了一团火,搭了个简易的烤架,一只已经被烤成了金黄色羊羔在上边转着圈,兹兹生伴随着香气便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两侧的石凳上都坐了人,景逸高高挽起袖子,嘴角湿润地一动不动盯着仰头,呼延元宸一手把着烤架,另一首执了一柄匕首,时不时在羊肉上划上一刀,放掉多余的油脂,也让肉质更入味。
宁渊轻咳一声,景逸发现他来了,立刻对他招招手,“宁兄时辰卡得好巧,这烤全羊眼看就要熟了,呼延烤的东西可是一绝,为了等这顿,我可是连早饭都没吃!”
随着景逸话音的落下,呼延元宸已经卸下了一只烤得正好的羊腿,动作极快地用手里的刀片好,放在特质的石盘上,那石盘好似本身带着温度,羊肉片一放上去,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更胜,景逸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塞进嘴里,烫得两只眼睛直流泪,还不忘对呼延元宸比拇指。
“今日陛下可是在宫中设宴,难道你们都不去?”宁渊在剩余的一个石凳上坐下。
“我这类没官职在身的纨绔子弟自然是用不着去凑这个热闹,你这个问题还不如问问这位皇子殿下。”景逸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忘用嘴巴撅了撅呼延元宸的方向。
呼延元宸听后便笑了,“贺礼我已经送进宫去了,想来陛下和臣子们君臣同乐的当口,我一个外族人杵在那里总是不自在,不去也无妨。”说完,他又去了一些片好的羊肉特意摆到宁渊面前,景逸一看便急了,“那可是羊腿上边最嫩的肉了,你怎的全给了宁兄,好歹给我留一块啊!”
“今日这烤羊本就是我特地来招待宁兄的,你得了个便宜,也不要得寸进尺。”呼延元宸对景逸说话可是半点不带客气。
“呸,要不是我那张帖子,你觉得宁兄会赏脸特地到你这来?”景逸说完,又转头对宁渊道:“宁兄你也看见了,这质子府可是有够偏僻的吧,其实呼延这家伙原本有一处很气派的宅子,不过他硬是住不惯那种华丽的地方,直接向皇上请了命,给卖掉折现了,然后买了这城西的宅子,寒酸得平日里除了我,当真是一个串门子的人都没有。”
呼延元宸反驳道:“我一个人住着,连下人都没有多少,住太大的地方岂不浪费。”
“现下你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哪天等你娶亲了,难不成要人家姑娘也跟你呆在这处破院子里边?到时候你还想再搬回城东去,可就不一定能买到原模原样的宅子了,那地方的地价天天都在涨,可是正儿八经的寸土寸金呀。”景逸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而呼延元宸的表情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顿了顿才道,“今日我原是打算请宁兄来我这里小坐,偏偏你硬要来凑这个热闹,吃我的东西不算,还处处揭我的短,景逸,你安的什么心?”
“哟呵,还生气了,你可别装不知道,这京中有多少姑娘喜欢你。”说到这里,景逸指着呼延元宸的脸,又把头转向宁渊,“宁兄你别瞧这人长着一副不知情趣的脸,京城里喜欢他的姑娘家可多了去了,最出名的就是国子祭酒家的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着他爹给陛下上折子求赐婚,要不是他质子的身份在前边横着,兴许早就多出来一个便宜媳妇了。”
“将我编排得如此开心,怎么不说说你和婉仪郡主的那档子事?”呼延元宸狠狠瞪了景逸一眼,不知是他眼神太过凶煞,还是“婉仪郡主”四个字当真镇住了景逸,他脸色一僵,却是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宁渊看眼前这二人斗嘴斗得绘声绘色,情不自禁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