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唯想不到赵源居然先告起状来,立刻反唇相讥道:“做学问便是要有能言敢辩的态度,何况那谢长卿不过投机取巧罢了,谁不知道二皇子殿下对他颇为眷顾,此次文试到底公不公平,还有待商榷!”
赵源笑了两声:“哈哈,你嫉妒便嫉妒,人家能讨二皇子殿下的喜欢,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不然人家二皇子殿下怎么不眷顾眷顾你?”
“你……”
“够了!”宋濂板着一张脸对张唯道:“你若是质疑文试的公平性,可以去找大提学大人理论,在下边无事生非,是个什么道理?”说罢,他又转向赵源,“别人张唯多少有些学问,你呢,入儒林馆也有好些念头了,你哪次文试入了前五十,不去钻研学问,也跟着无风起浪,当真闲得发慌不成!”
两人被宋濂说得都是头埋得低低的,终于是不再敢争辩,至于那些跟着他们起哄的人,大多数本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现下也都是安安静静。宋濂喝完了这一串,才像是舒了口气,一拂袖道:“此番我真是要介绍一位新同僚给你们认识,不想却遭别人看了好大一通笑话,也不嫌丢人!”
说罢,他侧过身,将身后的宁渊露了出来,介绍道:“这是宁渊,今年江州府的亚元,今日刚报上名册,往后在儒林馆内便是我等的同僚了。”
随着宋濂的话音,有不少人都抬起脸来朝宁渊打量了片刻,各有各的表情,此时宋濂忽然测过脸,对宁渊道:“对了宁公子,你还不知道吧,此次儒林馆内文试得了魁首的,便是你们江州府今年的解元谢长卿,此人才学很是了得,宁公子可识得他?”
宁渊看了宋濂一眼,没有说话。
他可不觉得宋濂这句话是随口说出来的。
眼前这两帮人争得火热的原因,不外乎是谢长卿夺了张唯的魁首,现下宋濂忽然将这番话说出来,明摆着是想当着眼前这群人的面将他和谢长卿扯上关系。
果然,张唯打量自己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善起来。
等于是刚进来就给自己招了个敌人吗,宁渊表面上看不出,心里却在猜测宋濂到底有什么打算,自己并不记得有做过得罪他的事,他何以这样同自己过不去?
“并不识得,听闻那位谢兄很有才华,我也想与其见上一见。”
“怕是你见不了了,那家伙大清早就被招进了二皇子府,只怕现下正和二殿下饮酒聊天呢!”宁渊话音刚落,张唯阴阳怪气地撂下这么一句,似乎不想再呆在这里一样,道了一句告辞,便领着一群人走了,另一边的赵源见没了对手,也不愿在宋濂面前杵着,同样退走了
“宁兄莫见外,他们现下是心情不好,待下次有机会我可再为你引荐。”宋濂笑得满目春风,好像压根就没有给宁渊下绊子,宁渊点点头,跟着他继续朝前走,心里却开始悄然思虑了起来。
显然因为宋濂的一番话,张唯他们已对自己起了恶感,而自己士大夫的出身,显然在赵源那一帮也讨不了好,宋濂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却明摆着让自己在儒林馆的举人当中变得孤立起来,这人决计是没安什么好心,不过自己初来乍到,也不是和他硬碰的时候,便只能见机行事了。
二人又转了一圈,宋濂还想邀宁渊一同用饭,被宁渊以还有他事为由推辞了,看着宁渊离开的背影,宋濂不禁露出一记冷笑,今日只是开胃菜,往后还有你受的!
宁渊出了儒林馆,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乘上马车,来到了城东一片幽静的住宅区,最后停在了一方质朴的院门前。
不似其他人家镶满了铜钉的大门,眼前的双开门虽然气派。却也只是十分敦实的红木,上边牌匾上“高府”两个大字苍劲有力。宁渊整了整衣冠,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个布衣老者,他上下打量了宁渊一眼,问道:“你是……”
“麻烦老人家通报高大人一声,就说江州府宁渊前来拜访。”一边说着,宁渊还从袖袍里取出一支白瓷狼毫笔奉上,那是当初高郁交给宁渊的信物,老者接过狼毫笔一瞧,不敢怠慢,恭敬地让宁渊稍后,立刻转身去了。
宁渊在府门口只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便见着老者折返,更加恭敬地对宁渊道:“老爷在正厅候着,公子请。”
高郁为朝中赫赫有名的清流,府邸的结构虽然朴实,却也处处透着风雅的气息,就连回廊的立柱与门楣上,也写满了各类的诗词歌赋,倒也是一种别样的装潢。高府不大,绕过前院,便是正厅,格局比起江州宁府来还要小一些。
正厅里却有别的客人。
高郁一身便服,模样与几年前宁渊初见时并无二致,而他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却是让宁渊不住瞳孔一缩。
坐在上首那个青年,穿着身锦缎白衫,瞧上去没有什么花哨的地方,可袖口和领口的位置都描了金线,用来束发的更是金镶玉的玉冠,贵气逼人。坐在下首的也是个青年,模样二十出头,藏青色的长衫穿得极为妥帖,面容冷静严肃,只是眉眼间一股傲气怎么都藏不住。
二皇子司空曦为什么会在这里。宁渊心里只嘀咕了一句,就摆正脸色,朝高郁拜了下去,“学生拜见高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高郁见着宁渊,立刻满脸堆笑,亲手将人扶起,不住拍着宁渊的肩道:“老夫当真没看错人,听闻你今年摘了江州府的亚元,果真是少年英才,还在纳闷你怎么迟迟不来见老夫!”
宁渊笑道:“初至华京,有不少需要安顿的地方,方才去儒林馆递了名册,便立刻过来拜见大人了。”
高郁拍了拍宁渊的肩膀,“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了,你却也长大不少,此番既然来了,老夫也不与你客套,你现下已有了举人的身份,若还想认老夫为师,老夫这便受了你的拜师茶,收你为关门弟子。”
宁渊倒不知道高郁如此果断干脆,脸有些红,他这次过来便是前来拜师的,毕竟一是高郁曾经有言在先,二是他初来华京人生地不熟,总得先行找个靠山,忙道:“学生唐突了。”说完,便先行跪了下去,此时已有下人捧上了茶水,宁渊接过茶盅,正要奉给高郁,却遭一声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且慢。”
114 拜师高郁
出声的人是司空曦。
宁渊和高郁都侧头去看,听得司空曦道:“这便是老师先前说过的宁公子吗,果真是一表人才的模样,但老师这般唐突地便要将人收为关门弟子,是不是太快了些。”
宁渊大概是猜到了司空曦的意思,其实从刚进门那一刻,看见有别人在时,宁渊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想法,他站起身,静默地退到一边。
“二殿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虽然司空曦也是高郁门下的弟子,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一般高郁还是会称呼他为殿下。
“老师收徒向来十分严谨苛刻,宁公子能得老师的喜欢,想来也是他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让老师赞赏。”深秋的天气里,司空曦竟然从腰后取出一把折扇,抖开摇了摇,“可成为老师关门弟子之事,学生却还是想请老师再斟酌一二,毕竟老师早先便放出了话只会再收一位弟子,京城中想拜入老师门下的人也多如牛毛,如若往后被别人知晓了老师最后收的关门弟子却是一位名不副实的人,想来不光是对老师,哪怕是对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多少也会有损颜面。”
司空曦身份高贵,说起话来自然也十分露骨,他这分明是在说宁渊没资格拜在高郁门下,宁渊安静地站着不说话,活像没听到一样,可高郁脸上却露出不满,“二殿下这话时什么意思,老夫自然是明白宁渊的才华,才会有想收他为弟子的打算,怎么会有人说他名不副实。”
“宁公子确有才华,可说起来,此次秋闱,他也不过是江州府的亚元吧。”司空曦又抖了抖折扇,忽然指向身边坐着的青年,“可我身边这位,却是今年江州府的解元谢长卿,此人不光文采出众,前些天的儒林馆文试更是一举夺得了魁首,今日我带他来,便是想将他引荐给老师,毕竟若是以才学来论,由谢公子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才是实至名归。”
司空曦话音一落,谢长卿也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向高郁行了一记大礼。
果然是他?宁渊之前已经隐隐猜出了这人的身份,得到司空曦证实后,又重新打量了他一遍。谢长卿身量高挑,一身长衫称得上朴素,可表情却也太过肃穆了些,只有在给高郁行礼的时候,才将眉眼之间的狂傲收了回去,露出些微的恭敬。
高郁看了看司空曦,又看了看谢长卿,司空曦进门之后,还未介绍过身边的人,只道是他一位朋友,想来向高郁请教几个问题,却不想他们竟然有拜师的打算,估计是因为宁渊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司空曦不得已才将话挑明了说。
谢长卿这个人,对高郁来说虽然不算如雷贯耳,可也是个听了许多遍的名字了,因为这段时间他的名声实在是太响,甚至有了“第一举人”的名号。因为好奇,高郁曾经调看了谢长卿乡试时的试卷,文章的确出挑,立意也精准,但字里行间总会透露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见到人之后,高郁更肯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谢长卿很“傲”,坦白说高郁并不喜欢这类感觉,以一个读书人来讲,当做到三人行必有我师,学无止境的境界才是大成,他看中宁渊,一个是宁渊的确有才,可另一个却是因为宁渊足够谦和,凡事只有先做到不卑不吭,才能做到海纳百川,天下经纶万万卷,有些傲气是好,但恃才傲物,又只会变得讨嫌。
“谢公子是解元,宁公子只是亚元,两人相较,老师无论如何,还是将谢公子收为名下最是妥当。”司空曦笑得满面春风,“当然,老师若是愿意,也可以同时将他们二人都收为弟子,可这么一来便也破了老师的规矩,只怕往后那些想要上门叨扰拜师的人又会络绎不绝了。”
高郁放话出去说只会再收一位弟子,其中虽然有精益求精的想法,可大半的理由是挡住那些莫名其貌找上门来拜师的人,不然以他的年纪,将会被吵得不厌其烦。
听了司空曦的话,高郁不禁皱起眉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不然便等于出尔反尔不好收场,两人当中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收一人,可按照司空曦的道理,谢长卿外边的名头的确比宁渊响亮许多,如果收下宁渊而不要谢长卿,估计会有不少人嚼舌根。
高郁轻抚了两下胡须,最终还是对司空曦道:“对不住了二殿下,因为老夫与宁公子有承诺在先,君子一言,断不可出尔反尔,谢公子若是当真想要拜师精研学问,翰林院中还有不少才华洋溢的学士大人,老夫或许可以为你引荐。”
这是执意不肯收下谢长卿?高郁这话一说出口,不光司空曦表情立刻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谢长卿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拜入高郁门下,便等于是今后会受到这位大学士大人的照拂,也可以尽快在儒林中立足,这对于农户出身的谢长卿来说是个迫不及待的靠山,二皇子虽然身居高位,可因为顾忌到避嫌的原因,在朝堂上的力量远非高郁可比。
他谢长卿苦读了这么多年,一朝中举,必是要出人头地的,可他在京中一无亲戚二无靠山,于是他很自然将目标放在了二皇子司空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