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往他身后看了几眼,突然出声道:门主,祁欢呢?
商离行回头看他,疑道:甚么?祁欢怎么了?
其余众人纷纷看向何所悟,何所悟难得迟疑下:大哥,祁欢刚才跟着你跑出去了。
商离行大骇:什么?祁欢去找我了?
在场众人比他更加骇然:门主没见到他?怎么回事?
商离行冷静下来,细细盘问方才发现何事,何所悟等人也不隐瞒,将方才祁欢意图暗杀黑袍人不成、又突然跑走的事情悉数交代。
商离行心中对来龙去脉有了主意,轻飘飘往黑袍人那边瞥了一眼,面沉如水:我往返的一路上并未看到祁欢身影,想必是他出去找我,迷了路了。
纪清嘴唇微微翕动,轻轻啊了一声,担忧着道:那门主接下来该怎么办?出去将他找回来吗?
曲空青在一旁道:入口现在也关了,要怎么出去找他?
商离行一番神色不定,目光冷峻,环视身前众散修,又从始终坐在地上的黑袍人扫过,突然哀叹一声,道:唉,罢了,最多出去后再派人将他找回就是。我已在外面设下爆裂符咒,只待此番功成,将魔族入口炸毁。
何所悟冰雕似的脸庞也微微一怔:可是祁欢还在外面,若是他想回来
商离行神色淡淡,摇头道:不行,必须炸掉。此时切不可因小失大。
何所悟向来听从他的命令,闻言也不坚持些什么,将话收回,道了一声是。
纪清不住摩挲十指,低声道:唉,若是我事先有给他几张传讯符就好了,也不至于
曲空青最不爱看他这番自怨自艾的模样,板起脸,粗声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了?自己任□□闹,真当全天下人都宠着他?也是该受点教训了。
纪清被他说得一愣,眼神一黯,低头咬唇,不敢再出声了。
多说无益,商离行摆手制止道,依祁欢的修为,还不至于出什么事,我们先出去吧。到出了千重影壁地面,我再引爆符咒,将此处炸毁。语罢,又一把提起地上的黑袍人,当先走出寒洞。
何所悟将手搭在纪清肩上,瞪了曲空青一眼,抛下一句:别理他。将纪清带出去了。曲空青在身后一脸大惑不解,呆呆道:我说错什么了?
风声跌宕,水滴声滴答滴答不停响起,黑袍人不挣不闹,老实跟在身后,商离行携着他手,缓缓而行,感受着身后人顺从听话的模样,竟是有些心神荡漾,连众散修的窃窃私语都没在注意听了。
众位散修除纪清与何所悟外,其余人皆是为了获取相应修炼资源才加入秋水门,又是常年在外驻守,对着这位门主本就所知甚少,只知道商离行素来有君子之名,性情温和,又兼修为过人,才能一步步成长为今日的天下散修之首。在这千重影壁一厢接触之后,深感门主之气度高华,不比凡人,心中更是为能跟随这样的大能修士感到庆幸不已。却不知为何,总感觉商离行沉稳气度之下,常有惊人之举,每每令众散修捉摸不透,无法投其所好。譬如明明身处抗击魔族的第一线,却对身旁这位来历不明的魔人青眼有加,不仅全心全力将人护住,方才更是不顾幽瞳洞中摄人杀意,将人救回。怎么想,都觉得门主此行过于不可思议。但他们哪里敢当着面说,只是在背后悄声议论罢了。
曲空青此行纯粹是为了纪清而来,其余人的举动何曾看在眼里。他目光澄澈,慢悠悠跟在纪清身旁,知晓方才凶巴巴的一番话,定是引得纪清不悦了,于是放下天一阁阁主独子的身段,只一个劲儿的伏低做小,围着转悠,小声讨好着纪清。纪清本就不敢恼得太过,生怕曲空青厌嫌他的小心眼。偏头听了一阵,心中郁结顿消,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笑声飘到队伍前端,商离行也被这股欢悦之情所感染,忆及千重影壁这桩心头大患已被处置,心中稍定,神色和霁,不由有些联想翩翩。
待出去后,是要把人带回秋水门,还是要如何将人处置?
念及祁欢无故失踪之事,心头又沉甸甸地压着乱如细麻的无边愁烦。
便这么又喜又忧地想着事情,商离行带着众人循着来路,逐步走出千重影壁,在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识海蓦地一震,心头恍惚,再定睛一看眼前,哪里还是那幽暗深邃的洞穴,竟赫然耸立着铺天盖地的银白水镜。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眼前景物陡然全换,成了那绵延无边的摄魂水镜,脚下的路也由崎岖不平的乱石山道,摇身一变,变成照射出层层人影的光滑镜面。
身后众人好一阵慌张: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要走出去吗?这不是我们方才走过的水镜吗?怎么绕回来了?众人心中骇然,吵闹不休。
商离行深深闭上眼,稳住气息:是我一时大意了。听众人声音陡然消失,又沉声喝道:大家先闭上眼!
商离行调息运神,屏除识海中一切变换迷离的幻象,默念几句定心咒,睁开眼后,终于可以淡然看着身前摄魂水镜而不受其影响了。
周遭众人却有了与上次极不同的反应。除少部分或反应机敏,或听了商离行那句话的,有了戒备,不再受到引诱;余下大多数散修修为低下,也如上次一般轻易被身前水镜摄去神魂,面呈贪嗔痴妄诸般不同神情,可见水镜不仅摄去神魂,更是窥探了众人内心种种不堪隐晦想法,将众人引诱到幻象中,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身后那人仍是被他牢牢锁在身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也不知究竟有否受到水镜影响。但以商离行对那人的了解,他受到影响的可能性极低。
而出乎商离行意外的竟是纪清、何所悟二人。纪清方才因受了伤,与曲空青逗留在外,不曾进入过水镜所在,自然也不知道这些水镜的诡异之处,但他修为远不及祁欢,却竟然能抵抗住摄魂水镜的引诱,只是眨眨眼,好奇打量着镜中自己。何所悟修为高深,剑意超绝,竟然也受到水镜影响,面露痴恋之态,怔怔看着身前一面镜子,停驻片刻,突然又哭又笑,又悲又喜。
商离行暗道纪清虽心思细腻不输女子,但其实内心十分澄澈纯净,故而不会受到摄魂水镜诱惑,但何所悟却是心中有憾,一个不慎,便即中招。
见在场清醒着的散修想要将被摄去神魂的修士摇醒,商离行叮嘱道:别碰他们!他心神不宁,手上一个用力,又将黑袍人手腕抓得紧了。
黑袍人突然在身后道:你不去救他们吗?
商离行转身看他:这跟上次是同个地方吗?
黑袍人道:是,也不是。但是想用之前的方法救他们,肯定不行。
商离行又低下头,问:那你知道该如何出去吗?
黑袍人将头偏向一侧,微微点头: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商离行道:好。突然将手一松,退后两步,放开对黑袍人的钳制。他道:我现在放了你了。
黑袍人身形不动,似是愣了一下,转而轻轻一笑,道:商门主怎么突然这么好商量了?
商离行负手站立,仰起头细细巡视身旁水镜,语气悠悠:这洞里难道还有其他出口助你逃走?
黑袍人念及商离行早在魔族入口的寒洞外设下爆破符咒,继而愤愤不满哼了一声,迈了几步,屈起五指,握爪成拳,将拳头放在其中一处镜面上,口中犹道:出了洞口后,商门主不要忘记答应了我的事。
商离行摇头道:放心,出洞后放你自由。
黑袍人得了保证,开始以拳掌在镜面上梭巡机关来。
第三十五章
身后清醒着的部分散修小声嗫嚅,道是门主纵虎归山,实在不妥。纪清也在这时候看惯了光怪陆离的千重影壁,回过神来,在众散修的目光示意下,硬着头皮道:门主,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肯配合的
商离行摆手道:无妨,救人要紧。
纪清瞬间止了话头,心想也是,一个魔族的确实不如众位修士的性命重要,要探知魔族内部讯息,不是非要这个黑袍人不可,说起来也不知为何小妹纪柔在凡间巡视许久,竟也没有抓获一两个魔族探子来
曲空青忽而在他肩后一拍:发什么呆?
没什么?纪清怔怔然望着地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影,轻声道:突然想起了我的小妹,不知她何时才回来?
曲空青好奇道:咦?你还有妹妹?
纪清顿感啼笑皆非:我们凤临九子之中有一对孪生兄妹,原来你不知道的吗?
曲空青思索一阵,道:听倒是听说过的,却是不知那对兄妹原来是你们。
纪清道:什么时候小妹回来了,我让你们认识一下。
曲空青望着他恬静侧脸,忍不住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你长得这么好看,那你妹妹也一定是个大美人了。
纪清耳尖泛红,含羞带怯道:这怎么能比呢?小妹小妹长得比我好看多了,而且我又不是女修,怎么可以,可以放在一起比较容颜?
曲空青凝眸看他,眉间闪现一丝得意之色,只是这些许异色藏得深了,纪清也未曾注意到。
商离行目光始终盯视黑袍人,一心两用,听身旁二人说着悄悄话,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正要插话一问,那边黑袍人突然开口:找到了。
众散修闻声,转过头去,见那黑袍人正半矮**,将修长手指抵在某处镜面上,不住来回摩挲。从商离行的角度看来,四面八方的镜子映出他无数个黑色身影,层层叠叠,颠倒迷离。连那素来嚣张的魔气在他身上,也多了几分温驯意味。
商离行走过去,见黑袍人手指抚过的地方与其他镜面并无不同,除了手指留下的温热指印外,俱是一片平滑晶莹,但若再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原来那处多了一条浅浅的白线,从三尺高处一路垂直贯至深入地面,几乎是肉眼难辨的细小,商离行心中突地一跳,不由道:竟然这也能找得出来真是好定力。
须知道,要凭借肉眼找出这处白线,对目力出众的修士而言并不算难事。难的是能克制水镜所带来的种种幻境,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于查找白线上,这非需要极强的自制力与坚韧心性不可。故而商离行才说他好定力,而非好眼力。商离行又道:现下要如何做?
黑袍人道:割开。沿着这条线割开。
商离行将自己手指覆在未消的指印上,动作似有意无意,转头问他:这么细的白线,要如何割?
黑袍人身形凝滞,从斗篷头部角度可知,他正在看商离行手上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用剑,剑气。
商离行微微挑眉,问道:你来割?
黑袍人反应极快:我没带剑。
商离行意味不明哦了一声:你果然是用剑的。
黑袍人突然身躯一抖,声音带着隐隐怒气:你在套我的话?
商离行深感有趣,不禁轻笑出声。
其余众人随之走过去,曲空青也将手抚上冰凉镜面,不解道:将这些镜子打碎不就行了?何必煞费苦心?
黑袍人干干脆脆道:不行,打碎镜子,他们就再也醒不来了。
曲空青第一次与黑袍人对上话,却熟络得好像相识已久的好友,腆着脸笑道:哎呀呀,这位兄弟,我们好歹也同甘共苦一路了,怎么还老这么冷淡?
黑袍人应付一个商离行已是烦得紧了,哪里还肯理他。商离行冲他道:曲道友来试一下?
曲空青神情懒散,不甚在意道:商门主盛情相邀,我自然是说可以的。就怕我学艺不精,一个用力不慎,把镜子给砸坏了,那大家可就一起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