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得眉飞色舞,浑没注意到商离行心思重重的样子。
到了晌午时分,谢留尘在床上躺不惯,别别扭扭地说要出去走走,在商离行将他扶起之后,自然而然地将上半身压到他身上。
商离行误以为他真气尚未恢复,皱眉道:谢师弟,你身上还痛吗?
谢留尘理直气壮道:没有啊,我就是想靠着你嘛!
他昨夜受了雪顶九针的罪罚,伤极痛极,最后竟尔昏了过去。由商离行一路将他背回房间,又帮他灌输了一些真气。翌日醒来,整个人活蹦乱跳地跟个没事人一样,此时顺理成章地依偎在商离行身上,简直乖觉得不成样子。
商离行被他温热的身躯紧紧靠着,一时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想道:这样的温情时刻还能拥有几时?等他走了,我还能这样与他亲近?垂眸瞥见谢留尘乌黑的长发,内心一重,又想道:我实在不该再耽溺于这等儿女情长中了,人道壮士断腕,长痛不如短痛!即轻轻将谢留尘推开,自发先一步走出房门。
谢留尘不懂察言观色,也不知商离行在短短的一日间心态已然翻天覆地,只当他在玩儿呢!在商离行将行跨出房门之际,整个人又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商离行嗅得后颈传来的熟悉气息,心中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多拥有一刻,便是一刻罢。长叹一声,双臂一伸,终是转身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谢留尘笑嘻嘻由他搂着,二人出得院子来,见眼前秋风飒起,满地黄叶,心中大感惬意。不由道:以前总觉得高山之巅方为苦修圣地,现在才发现秋水门的景致也不差。
商离行淡然道:修行之途漫漫无期,有人一起看花开花落,是幸事。
谢留尘主动将他往河边的方向走,低头注视着脚下的野花野草,长叹一声,道:以前我住在磊落峰,天天除了练剑就是练剑,也不觉些什么,等下了山来,才知道这样清闲的日子当真可遇而不可求。可是再叫我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我又不愿意了。
商离行失笑道:因为太无聊了吗?
谢留尘将头轻轻摇摆几下,道:因为安定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苦难总是不期而至的,与其担忧有一日遭到狂风暴雨的摧残,还不如一开始就置身于风雨飘摇之中,吹着吹着,也就习惯了。
这哀伤含叹的话从他口中道出,可就令商离行大大惊叹一番了。想他不及弱冠之岁,虽因身世之故阴郁忧愤,但到底经历不深,一向很有些少年人直言快语的习气,不知这段时日以来究竟遭受了些什么,莫名生出这些老气横秋的感叹来。商离行心中一动,望着他蒙上一层白雾的眼睛,嘴角微微扯动几下,一时竟是无言相对。
谢留尘呆呆望着身前白练一般的长河,神色悠悠,道:小时候好想知道我是谁,我的父亲母亲在哪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好像觉得无所谓了。
商离行木然道:你不想去找你的生身父母了吗?
谢留尘摇头晃脑道:现在不在乎啦,反正过了这么多年他们都不来找我,兴许,我本来就是一个弃婴吧。
商离行将他牵住,静默不语,又听他开口问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商师兄,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呀?
商离行闻言一怔,回道:我也不知,或许人的一生,就是用来寻找这个答案的。
秋日花木凋零,秋意浓厚,正是肃杀之气频生之际,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谢留尘蹲**,黯然道:那我爹娘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呀?
商离行微矮**,轻轻摸了他头,柔声道:因为他们爱你,希望你来到这世上。
谢留尘的声音闷闷的:可是他们都不要我。
商离行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在喊道:我要你,我要你啊!又生怕这话说来引他不高兴了,无奈暗叹,即伸出手,将他虚虚笼在自己怀中,以作无声安慰。
谢留尘道:还有我那个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跑去哪里了,这么久也没传个消息来。唉,可能真是死了吧!我小时候好讨厌他的,老是冷冰冰的,什么都不肯教我,害我下山后吃了这么多亏!
商离行忆及当日玄思真人托孤之事,斟酌道:或许他是另有苦衷呢?
谢留尘不屑道:他能有什么苦衷呀?难不成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对我这么冷淡的?
商离行颔首道:不无此种可能。
谢留尘不快道:好了好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人的事了。商师兄走啊,你看那边的花都开了。
他见到对岸还有未凋谢的花儿,眼睛一亮,立时将满腹心思扔到脑后,站起身,拉起商离行往河岸另一边走去。
商离行不由被他一路带着走,暗自忖道:他识人心的本事还是弱了些,今后一个人在外面行走,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心思重重之际,又听谢留尘问起云山剑宗之事,商离行略一定神,回道:云山剑宗暂时被魔气笼罩住,进之不得,贺七道友去其他世界寻找开山方法,半个月后才得回来。
谢留尘啊了一声,很担忧地说道:那,那掌向师姐他们还好吧?
商离行道:应该不会有事,毕竟魔气再盛,魔尊也是独身一人,见他双眉紧锁,温声问道:你担心他们吗?他们将你赶下山,你怨他们吗?
谢留尘摇了摇头:一开始被赶下山的时候确实恨死了,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口蜜腹剑的坏人,都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才对我好的。现在想想,其实掌门也没做错,他也是为了整座云山的弟子着想。
商离行听他语气平缓,显然心结已开,又向他望了一眼,想道:我在担心些什么?谢师弟确实长大了好多,以他现在的本事,出去也足够应付了,我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心中终究有些不舍,深吸口气,问道:你,可以不走吗?
谢留尘回头一瞥,道:可是我还没杀了那个魔族的杀人凶手。
商离行忙道:我可以命人将杀人凶手带到你面前,由你亲手杀了他!
谢留尘惊异想道:他还在记挂着除掉黑袍人之事?又摇摇头,认真道:若是一辈子在你的羽翼下生活,那我就永远都长不大了,我可不想被人说是一个只会靠你庇护的废物。
陡然一阵寒风袭来,倏忽一静,谢留尘将目光往身旁一瞥,却见商离行正痴痴看着他,粗哑嗓音道:谢师弟,你
谢留尘疑惑道:怎么了?
商离行移开视线:没什么,你,一路保重。
谢留尘愣愣点头,忽而觉得仿佛哪里不对,这念头却只一闪而过,转瞬又消弭于茫茫识海世界中,教他毫无头绪。
二人不知彼此心思,说得气氛愈加沉闷。过了一会儿,谢留尘低声道:商师兄,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对不起
商离行道:没什么,是我一时关心则乱,处理不好,害你误会了。
谢留尘仰起脸,鼓起勇气道:那,你之前说的还算不算数啊?
商离行一怔:算什么数?
当然是你说的三天谢留尘低声嘟囔着,竟觉得有些难为情。这时间,河岸边朝着他们迎面走来一人,正是白萱。
这种话当然是不好当着他人的面说出,谢留尘几乎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白萱走近前来,笑道:门主,我打扰到你们了?
商离行道:嗯,没有,我还有事,白萱你陪着谢师弟吧。言罢,看了谢留尘一眼,转身往前厅方向迈开步子。
不待谢留尘说些什么,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青碧檐瓦下。
谢留尘愣愣看着他飞奔走远的背影,纳闷道:商师兄怎么古古怪怪的?
谢师弟,人已经走远了。白萱促狭一笑,将他走丢的魂儿唤了回来。
谢留尘问道:白姐姐,商师兄他是不是有心事啊?
白萱敛了笑意,正色道:他有什么心事,你看不出来吗?
谢留尘疑惑道:难道是为了魔族兴兵之事?
白萱摇头道:不是,你再猜。
谢留尘想了一下,又道:难道是我昨晚说了惹他生气的话?商离行说是没有生气,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释怀的样子。
白萱若有所思道:你昨晚说了什么话惹他生气了?
谢留尘老老实实道:我那时被他关在房中,不知真相,就骂了他几句,还说我不跟他在一起了,其实我一出口就后悔了。
白萱昨夜见商离行神色悲切,便猜是他与谢留尘闹了矛盾、谢留尘不想留下,现下又听谢留尘说自己好生懊恼,她心中怪道:谢师弟不像要走的样子呀,是否门主误会了什么?
她柔声慰道;没事的,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谢师弟不用担心。
待与谢留尘分开后,她想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妥,便慢慢走去前厅,想让商离行与谢留尘将话说清,看是否是二人之间存了什么误会。
她到了前厅,找了几间屋子,一直没看到商离行,叫住一名门人,问是否有见到门主的踪影。
却听那门人道:门主已经出发去边界了。
第九十四章
商离行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当日只身去了边界。
他常年来往秋水门与边界之间,常常如此一般飞去边界,门人对此便如家常便饭一般,浑没将其放在心上,更何况此际魔族蠢蠢欲动,边界那边也需门主坐镇。白萱得知此事后,想着这些小事不足与魔族大患相比,为防门主分心,便没贸贸然将此事传讯给商离行。加之商离行一离开,处理门中俗务之重担又要落在她的身上,她无暇分神,渐渐地也将此事忘于脑后了。
谢留尘不知此事,回到房中打点好一切后,在院中兜转几圈都没见到商离行其人。他大感疑惑,即出了院子,在门中转了片刻,随手拉住一名散修道:你们门主呢?
那散修回道:门主去边界了啊。
谢留尘大惊道:商师兄走了?又忙问道:他没有留下些什么?
那散修认真想了一阵,道:没有。
谢留尘一时如坠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忖道:商师兄怎么走得这么突然?难道魔族已经打上来了?我要不要先去边界助他?
思忖间,又听一道声音在耳后哼了一声:你竟然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
谢留尘也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祁欢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身前,道:你不知道大哥去了边界,是为了避开你吗?
谢留尘皱眉道:你又来挑拨离间了。
他二人不管何等场合、何等时刻,一见面便要吵架,门中散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将其作为闲暇时的笑话谈资,导致他二人为了门主争风吃醋之事在门中流传甚广,那名散修见势不妙,忙不迭地逃之夭夭了。
祁欢对他露出一排尖白细牙,恶狠狠道:你就是个扫把星,就是个惹事精!大哥就是为了避开你才走的!
谢留尘不禁被他的幼稚举动气笑,扬起下巴道:我与他两情相悦,他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我黏在一起呢!肯定是边界那边有事,他才匆忙走的!
祁欢道:你对大哥那么凶,大哥是被你气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