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尘气笑道:你一会儿说他是为了避开我,一会儿说他是被我气走的,喂,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祁欢一时哑然,顿了顿,又以更恶狠的语气道:反正,反正他不想见你,你不用眼巴巴地去找他了!说罢,又哼了一声,将头一扭,跑远了。
谢留尘瞠目结舌站了一阵,心下暗道:这个祁欢真是莫名其妙,我爱去哪,关他什么事!不让我去找商师兄,我偏要去!
话虽如此,听祁欢无缘无故骂了几句,他心中到底也留下几分芥蒂,慢吞吞走回院子,唉声叹气道:我昨日对商师兄说了那样重的话,还没来得及道歉呢,他怎么就走了?难道真是被我气走的?唉,其实祁欢说得也有道理,我留在他身边,只会连累他,只会叫他为难。
垂头丧气走了三两步,又忽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忖道:去他娘的,老子就爱跟商师兄在一起,哪里轮得到他在指手画脚?
他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动一阵,忽而抬眼一望,发现竟走到商离行的书房前。他心思一转,想起先前被他偷走的那封信,那信随他流落多时,是该物归原位了。
他掏出怀中那张皱巴巴的信笺,伸手推门,在踏入书房的同时,瞥见桌上白纸黑砚,又突然莫名闪出一个念头:嗯对对对,既然商师兄不在,我不如顺便给他留封信,告诉他我去找黑袍人报仇了,等报完仇就回来找他。
心中一旦有了想法,那是说什么都要立马付诸行动的了。他在那张坐过多次的座椅上坐下,随后铺纸研磨,提笔先写了个商师兄三字。
他识字本事厉害,但甚少练字,提笔运腕时总也找不到诀窍,短短三字教他写得歪歪曲曲,不成字样。将信笺揉成一团,扔在脚边,再次铺纸提笔,哼哼哧哧了老半天,统共也才写了十来个字:商师兄,我先走了,我去报仇了,等我报完仇就回来跟你请罪,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十来个字比之适才的商师兄三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撇了撇嘴,又将它揉成纸团,随手扔了,望着桌案上雪白的纸卷发呆。
支颐沉思一阵,将方才那信笺铺平放在桌案上,又重新铺开一张白纸,使两张纸平放在一处。他细细端详商离行的笔划,研究过了一阵,又开始动起笔来。
这次他一笔一划地描摹,开始笔端凝涩,一点一捺写得十分吃力。待写了二十余字后,渐渐地找到些运力的诀窍,下笔愈发行云流水。再次放下笔时,发现自己竟不觉间洋洋洒洒写了近百字。他心满意足地将信笺拿起,全神贯注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又觉得有些狗屁不通,悻悻然将信笺揉成一团。重铺一张雪白纸,这次他只写了二十一个字:商师兄,我去杀一个人,然后回来陪你。还有,我喜欢你。
字是好看的,情感也到位了,谢留尘得意洋洋地放下笔,又拿起商离行写给风归云的那封信,放在一起对比,莫名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商离行握着他的手教他写下那些情话一般。
他为自己这点不可见人的小心思感到羞赧,随后郑重其事地将自己写下的情书吹干、对折、放在书案上,将商离行那封信随手压在其下。
动作间,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书房门口一道声音响起:你在我大哥房里做什么?
听这道声音,又是讨厌的祁欢了。谢留尘撇了撇嘴,头也不回道:我在给商师兄写信啊!
祁欢听了他得意的语气,皱了皱眉,朝他投来一个白眼:连传讯都不会,废物!
玄思真人从未教过他任何东西,致使谢留尘除了练剑外,什么都不懂。但他哪里甘愿在祁欢面前露怯,将头高高昂起道:我就喜欢给商师兄写信,这是情趣,你不懂的!
祁欢朝他呸了一声:不要脸!在书房门口东张西望一会儿,方自离去。
谢留尘懒得理他,将两封信捧在手里,自言自语道:我干嘛要跟这小子计较那么多?反正商师兄的心在我这里,他想抢也抢不走!
美滋滋想了一会儿,他放下信笺,走出书房,十分轻柔地将房门关上。对着房门说了一句:商师兄,等我!
他满怀欣悦之情,一蹦一跳地走了,也没注意到墙角一边,祁欢去而复返的身影。
谢留尘出了院子,一路遇到来来往往的散修,对他们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嘿!你好啊!
众散修纷纷停下脚步,一头雾水地看过去,仿佛见到一个傻子一般。
谢留尘可顾不得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他走到一名剑意凛寒的修士身边,用力拍了一下:嗨,何所悟!
何所悟脚步一停,愣愣回头,与他足足对视半刻,方回神一般回道:你要去哪儿?
谢留尘用力点点头,道:我要走了!
何所悟皱眉道:你要走了?
谢留尘理所应道地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待何所悟作出反应,他又挺起了胸膛,一本正经道: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找杀人凶手报仇了,以后见!
他运起身法,朝着大门飞也似的一路奔去。
何所悟呆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待反应过来,想多问几句时,却见他已一溜烟儿地出了秋水门大门,不知跑往何处去了。
何所悟伫立原地,站了一阵,又恢复成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抱着剑,一路走回秋水门,来到白萱房间坐下,坐了一会儿,白萱推门而入,看着他坐在房中,惊诧道:你怎么不声不吭地呆在这里?
何所悟淡淡点头。白萱四下扫了一圈,问他道:你见到祁欢了吗?何所悟摇摇头,以示没有。
白萱奇道:奇怪,祁欢到底跑哪里去了,他脸上的伤还没换药呢。
何所悟可有可无点了个头,道:兴许哪里玩去了吧。
白萱也知祁欢性情古怪,他要躲起来,自己未必找得到,只好暂时放下寻找祁欢的想法。见何所悟闷闷不乐的样子,将手伸来,轻轻推了他一下,打趣道: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大剑修不开心啦?
何所悟将她作怪的手反握住,依旧不声不语。
白萱又以另一只手扯了他脸皮,笑嘻嘻道:好啦,别老摆着一张脸,笑一下嘛。何所悟挤出一个生涩又难看至极的笑容。白萱被他的表情逗笑,咯咯笑个没完。
何所悟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手里,突然开口:他走了。
白萱一愣:谁走了?
何所悟冷冷道:那个姓谢的小子。
白萱啊了一声,很生气地推了他一下:哎呀,你怎么让他走了呀,也不拦着点他!
何所悟理直气壮道:他要走,我哪里拦得住。心中却想:走了更好,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第九十五章
在商离行来到边界之后,驻守的边界的散修一扫往日散漫态度,个个打起精神来,应对即将攻来的魔族魔兵,戚如意重责在身,每日里带领一群散修忙着在东西两个方位布阵,只是散修素为乌合之众,修为不甚高明,布阵之事总完成得磕磕碰碰,不合他意,屡屡将他气了个火冒三丈。数落手下散修之时,一名散修在他身后遥遥叫道:戚队长,有人要渡海!
戚如意一听即皱起了眉,骂骂咧咧道:敌人都快打过来了,还渡什么海?嫌命长吗?跟他们说,秋水门驻守在此,禁止修士出海!
那散修道:那个人不肯啊!他打伤了我们几名兄弟,说除非主事者过去跟他交涉,否则不肯走!
戚如意闻言横眉瞪眼:只有一个人?哪里来的不知趣的东西,在我的地盘也敢这么嚣张?又冲众散修喝道:笑什么笑!你们那些三脚猫功夫连一个人都打不过,尽给我丢脸!
手下的散修平日里遭他骂惯了,闻言也不恼怒,反倒笑嘻嘻起哄道:都是些内陆来的愣头青,不识你戚大队长的威风嘛!就是就是,我们这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可都仰仗着您戚大队长呢!队长,快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戚如意一向遭众人奉承惯了,一听此等抬举之言,虽是三实七虚,也不禁有些飘飘然,将大手一挥:这种事还得我亲手出马才行,你们这些软蛋个顶个的没用!
又踢了身前一名散修一下:快去布阵!别以为我不在你们就能偷懒,等魔族打来了你们个个都要完蛋!
他负手于身后,在众散修的嘻嘻哈哈中,朝海岸边的方位走去。不多时,越过几块山石后,穿过丛丛密林,来到岸边,却见岸边立着一人,全身笼罩一袭黑袍,正站在岸边的防护法阵前。日光之下,那防护法阵透着莹蓝阵光,将欲出海去的人挡在岸边三尺之处。
戚如意见这人形容诡异,暗自存了个心眼,缓缓走过去,口中道:你是什么人?出海为了何事?
那人黑袍下的身影微微一动,黑袍下传来一道殊为年轻的声音:你来了。
戚如意只觉这道声音很是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之间却又无从分辨究竟。他心中忖道:那小子忒也没分寸,这种人哪里是什么是正儿八经的修士,多半是修炼了什么奇功诡法的邪人!
走了一步,又恍然想道:不对不对,那小子一向精明得很,肯定是知道此事棘手才推到我身上的!好小子,待我抓了这人,回去后好好收拾你!
他一边想着如何使计擒下此人,一边警惕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
走至那人身后三步,那人突然又开了口:本来就想这么离开的,想想,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你。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从那人罩袍周身爆发出一股暗黑魔气,戚如意大惊退后,那魔气如烈焰燃爆,已先一步将他团团罩在其中。他徒自挣扎,却被魔气死死缠住,不得动弹半分。
以他的修为,对付上百名手持武器的魔兵本是不在话下,眼下在这黑袍人手下,却有如一只弱小无助的蝼蚁。戚如意脸色煞白,不住挣扎,失声惊道:你到底是谁?他大骇张口,欲高声呼救。魔气却像是知道他心意一般,在他开口之际,汇成一道细长黑气,倏尔直直灌入他的口中。
戚如意喉头疾抖,只能发出嘶哑尖锐的咯咯几声,目瞪口呆之时,斜眼一望,却见那魔气一半困住自己,另有一半蹿向岸边莹蓝之处,顷刻间将法阵烧开一个半人高的大洞!
这人明明有能力破开众人布下的防护法阵,他留在这里,根本就是为了除掉自己!
戚如意袖袍一动,慌忙之际朝众人所在地打出一道传讯符。传讯符化作一道微弱白虹,疾速朝内陆飞去,却在方甫飞出六尺之外,被一道后发先至的魔气拦下。
戚如意顿觉绝望,他心中明白:这人对自己的招式了如指掌!他认识自己!他张牙舞爪,发狂一般朝着那黑袍人发出嘶哑的咯咯几声,似在问:你是谁?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却是不应。防护法阵已破开了一个大洞,忽然,一阵狂风自海上袭来,灌入洞中,吹起那人掩在重重黑袍下的五官。
那是一张年轻修士的脸,脸上纵横数条浅红痕迹,大半到了结痂时候。
戚如意陡见此人面容,不可置信般睁大眼,心中骇道:你竟然是你!
他脑海中只剩这么一个念头,旋即无边魔气灌入他七窍、咽喉、内腹,刀刃一般将他的肉身从里到外狠狠绞动数十下,他连痛苦的声音都发不出,就此无声无息、死在海岸边。
与此相隔不远的山脚下,商离行正与众散修商议应对魔族大军之策。他倾尽边界散修之力,布下重重法阵、设立营寨、纠集传讯小队,又亲下邀约,自其他宗门请来几千名修士,驻守于此,打算将远道而来的魔族隔绝在第一道防线上,不使他们有攻入南岭大陆的机会。为了查验加固后的法阵,他与赋阳生登上千重影壁之上的高山之巅。
只见远处狂风怒浪依旧,凛冽寒风刮面而过,似无形钢针一般刺入肌表,刺得二人脸颊又痛又爽,一扫多日来的辛勤乏累;山脚下众散修来回奔波,好不忙碌,赋阳生跟随他日久,又善于察言观色,见他从容气度之下隐有一抹忧郁神色,不禁关心几句:门主,您好像气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