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他心里有些不忿也略松了口气 。
在这里静坐的学子之中,有许多算学学子更加熟悉李倓,一看到李倓来了不由得都十分激动。
李倓对着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说道:“你们先等等,我先去问问王祭酒什么情况,回头再说。”
那些学子见到总算是有个能说上话的代表,顿时都安心不少。
没办法,王祭酒不见他们,他们也做不到简单粗暴的闯门,那样有违君子之道,更何况除非是不想在国子监上学了,否则无论是谁都不会做出这么没大脑的事情。
然而见不到最高领导,他们最多也就只能静坐抗议,谁知道要挨到什么时候呢?
李倓走过去看着紧闭的大门,想了想还是直接伸手推开。
此时王祭酒正在里面跟诸位博士商量应对的办法,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的一瞬间,他就脸色一沉说道:“何人如此无礼?”
李倓慢条斯理走进来说道:“我。”
本来那些博士也正不开心,甚至有的心理阴暗一点的已经猜测是谁带的学子,想要趁机下个绊子。
然而在看清李倓那张脸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哑火了。
就连王祭酒都愣了一下,他只好站起来行礼说道:“见过宁王殿下。”
王祭酒一行礼,其他博士也都陆陆续续跟着行礼。
李倓走过来说道:“诸位既然都在,那么可有方案了?”
王祭酒有些无奈:“我的殿下啊,能有什么方案呢?只能想办法先让学子散了啊。”
李倓皱眉:“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不应该上报吗?”
王祭酒苦笑:“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证据,大家只是说张奭没有那份才华,可万一人家开窍了呢?谁能证明这就是舞弊呢?”
李倓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突然开窍就从四书五经都背不齐的人变成了铨选第一?怎么开窍的我也想试试呢。”
王祭酒轻咳一声,他们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肯定有猫腻,然而他们并不敢出头。
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就代表着整个吏部都投靠了张倚,退一万步讲也是吏部想要讨好张倚,连吏部都这样,他们国子监……就算再清高也不可能真的一头撞上去。
王祭酒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此事不归国子监管,国子监是没有立场的。”
他这句话说完,李倓还没开口,那边邱博士就站起来沉着脸说道:“我辈读书人,行事自当有正气,如今如此不平之事发生在眼前都不去管,还有什么脸自称孔子门生?你不管,那我去管!”
邱博士说完之后王祭酒脸都绿了,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仅仅是邱博士这么选择,就连陈博士也站了起来说道:“我教的那些孩子都是极好的,我不希望因为今日之沉默,导致来日他们前程断送,为这些学子,我也要走一趟。”
陈博士说完又有几个博士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王祭酒没想到事情还没解决,这边就有人公开反对,这简直是分分钟不认他这个上司的节奏。
王祭酒气得不行:“你们这是在断送自己,断送国子监!”
邱博士傲然说道:“国子监不会被断送,若是今日眼看此等荒唐之事发生,那才会断送国子监!”
陈博士看了一眼李倓说道:“祭酒,此事与宁王殿下才是真正无关,可是连殿下都站出来了,您却还缩在后面,您对得起这一身朱袍吗?”
王祭酒怒道:“某日夜殚精竭虑,无非是想要国子监安稳度日,给学子营造一个可安心读书的地方,又有哪里对不起这身朱袍?”
邱博士等人不打算再与王祭酒争辩,转头就打算离开值房。
李倓上前一步拦住邱博士等人说道:“诸位博士请留步。”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着王祭酒沉默半晌说道:“您没错,他们也没错,只不过您是在做官,而他们是在以身作则教书育人。”
王祭酒愣了一下,细细品味了一下李倓的话之后,最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是在做官。”
做官就需要权衡利弊,需要步步为营,需要小心谨慎,但是邱博士等人想的就很简单,他们处处以君子准则要求自己,力求尽善尽美,给学子树立一个好榜样。
这就是王祭酒与这些博士的不同。
李倓见王祭酒坐在那里不再说话,只是在叹气,便说道:“诸位都不要争辩,我过来其实只是想要看看国子监的态度,如果国子监也觉得事有蹊跷,那么我便入宫一趟,至于能否上达天听,上达天听之后会发生何事,我并不能预测,还请诸位做好心理准备。”
邱博士立刻说道:“不行,此事怎么能让你出头?”
李倓微微一笑:“此事我怎么就不能出头了?门里受了委屈的是我的授业恩师,门外受委屈的是我的同窗好友,这种时候若是我都不出头,那么这一世怕是都无法出头了。”
邱博士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其他人也是心有戚戚焉,一时之间颇有一些人对李隆基隐隐有些不满,若非他肆意宠信朝臣,并且给予宠臣极大的权利,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这句话是没有人敢说出来的,哪怕在心里想一想都担心会被那些宠臣发现。
至于李倓受宠这件事情,他们倒是没觉得,祖父宠……哦,是父亲宠儿子,这有什么问题吗?
更何况李隆基也没有因为宠爱李倓就做出让人不忿之事。
李倓安抚了邱博士等人之后,转头对着王祭酒点了点头:“我去了,您要是担心就先告病回家吧。”
王祭酒怔怔看了他半晌,忽然深吸口气说道:“既然殿下都不怕,我又有何可怕?大不了不做这个祭酒便是,我与殿下一同去吏部问个明白!”
李倓连忙拦住他说道:“此事不宜先惊动吏部,若是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备便不好了,更何况我私下与圣人说,无论最后结果怎样都进退皆宜,诸位暂且静候佳音。”
王祭酒等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说道:“如此,有劳殿下。”
李倓笑了笑就往外走,只留给这些人一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他一走,朱邪狸自然也跟着走。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注意到这个一直收敛气息站在一旁的沙陀族世子。
王祭酒这才明白为什么根本不必来国子监学习的宁王忽然跑了过来,想必是这位世子去请动了他。
毕竟经过上次一役,国子监里无论夫子还是学子,都知道李倓跟朱邪狸关系很好。
然而就算知道是朱邪狸去请的,王祭酒也没办法啊,朱邪狸才是更加不能碰的那个,而且就算张倚知道了估计都不会去找朱邪狸的晦气,甚至表面还要称赞朱邪骨咄支养了一个有骨气的好儿子。
站在门口没敢进去的姚卫莫名就甩掉了一个锅,偏偏他还不自知,此时正 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着李倓的消息。
过了没一会李倓就出来,他一看到李倓一个人出来,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一个博士,更别说祭酒,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迎上去问道:“怎么?祭酒还是觉得我们在胡闹吗?”
李倓低声说道:“祭酒和博士们心中有数,只不过这件事情国子监立场有点微妙,毕竟不归国子监管,也不好直接质问吏部,所以祭酒和博士们也觉得十分棘手。”
姚卫听了之后反而精神一振,他们不怕事情艰难,就怕师长都不理解他们的想法。
只要有师长支持,他们就什么都不怕!
姚卫直接说道:“让祭酒和诸位博士不必发愁,我们这就去吏部要一个解释,若是要不到解释,那我们就去丹凤门前静坐,就不信得不到一个公道!”
李倓看着他,只觉得这傻孩子天真单纯的可爱,如果按照他说的这么做,到最后也只是他们这些学子疲于示威,而真正涉及到的那些人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冲击。
更甚至可能他们还没到丹凤门就已经被疏散,运气好,金吾卫们会比较礼貌,运气不好,那么死伤都可能有。
毕竟国子监里的学子并不是人人都是高官贵族的后代,还有许多平民家庭出身,但是学习天分十分优秀的。
李倓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们先不要激动,祭酒他们还没有商量出更好的方案,毕竟若是直接去找吏部,吏部有了准备,你们到时候一点证据都拿不到该怎么办?”
姚卫有些稀奇:“这还要什么证据呢?张奭本人就是证据啊!其他人实在不信的话,考就行了啊,反正其他人是能考过的,只有他……大概会被刷下去。”
李倓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便说道:“这件事情最好要让圣人知道,有人居然公器私用,拿国之重器去讨好他人,实在是太过嚣张,若此事不能让圣人知道的话,恐怕圣人永远都想不到会有人这么做。”
姚卫有些担心:“这……真的可以吗?还会不会影响到殿下?”
李倓摇头:“不会有太大问题,倒是你们,怕是要辛苦一下,我去跟圣人说,圣人必定会派人核实,到时候只有发现大家在静坐,才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姚卫一听立刻说道:“只是坐着,这个简单,在哪里坐不是做呢?殿下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拖您后腿。”
李倓颇有些哭笑不得:“恩,既然如此我就走了。”
眼见稳住了国子监的学子,李倓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本来不想阻拦,结果忽然想起李俶还在吏部打工。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跟李俶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李俶也默许发生这种事,但真闹大李俶怕是得不了好。
还是稳一稳吧,真是便宜吏部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他转头看向朱邪狸,朱邪狸主动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李倓颇觉不好意思说道:“等晚上你放课时候我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好好谈谈,正巧我那里还有好酒。”
朱邪狸心中苦笑,表面上却说道:“喝酒就算了,对你身体不好。”
李倓见他似乎没有太过生气的样子,终于是放下心来说道:“恩,那到时再说,我先入宫了。”
朱邪狸应道:“好。”
李倓走了之后,姚卫看到朱邪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退了好几步。
朱邪狸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回到了国子学的教室。
他并不需要去静坐抗议,毕竟这件事情跟他也没关系,他虽然将来身上一定会有职位,但他的职位应该都是虚衔,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大唐管理好自己的部族子民。
所以他听到这件事情也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而他的同窗之中,连个能够调动他情绪的都没有,他似乎也没过想过要融入这个集体。
以前的时候,他虽然也冷漠,但好歹还有一个李倓,现在李倓也离开了国子学。
如果他真的跟其他人一样,听到这件事情就愤愤不平,并且还和其他学子一样静坐抗议,人们只会觉得他可能有什么目的接近这里。
只不过当朱邪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他忍不住拿出了香囊,平复心情之后,他忽然有些感激姚卫的出现。
否则说不定他就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事。
现在仔细想想,若是李倓真的明白了他的心意,无论是拒绝也好接受也罢,都不可能直接跑这里来问,毕竟当时还有那么多同窗在场。
这样一想,朱邪狸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而被遗憾的对象如今正在因为弹错了几个音而被李隆基发现。
李隆基显然十分疑惑:“今日三十一郎为何心不在焉?”
李倓立刻低头认错,却没有说为什么。
倒是杨贵妃一贯善解人意,开口说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来跟阿爹阿娘说,自有我们为你做主。”
李倓默默在心里给杨贵妃点了个赞,这种关键时刻有人帮忙吹枕边风的感觉不要太好!
李隆基也跟着点头应道:“正是,到底发生何事?”
李倓迟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对铨选有些疑惑。”
杨贵妃本来还想帮个忙,毕竟现在李倓的麻烦基本就等同于她的麻烦,然而听到铨选两个字她就决定闭嘴——她别的地方不聪明,但有一条底线一直守着那就是不干政。
毕竟经历过大周朝,李隆基十分防备后宫干政。
李隆基听了倒是有些意外:“铨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