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处理?
他可从没有领军打仗过。
怀王这不是要他去送死么?
汪淮赶忙伏在地上,语声急切道:“末将经验不足,实在是难挑大梁,末将还是……还是当个副将,听从怀王指令比较好。”
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与先前的豪迈之情判若两人,周围的士兵全都全都对他投去了轻蔑的目光。
怀王也冷笑了一声,不再瞧他,转而看着半靠在矮塌上的祁湛。
军医的刀法很稳,祁湛又没有什么反应,所以那伤口处理起来格外利落。
腐肉被一点不落的割下,先前那诡异的乌紫早已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两个铜钱般大小的血窟窿,正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怀王也不是没见过血肉横飞的场景,却也没想到祁湛会这么安静,直到那瓶生肌止血的药粉洒下时,他依然是半点儿声响也无。
仿佛那刀子割的不是他似的,从头到尾,他的身体都是放松的。
祁湛不会疼的么?
怀王不禁皱起了眉,一转眼,就看到了那被中衣半掩着的痕。
有些已不大明显,只得仔细了才能隐约看到几条白线,有些却有半指般粗,像是藤蔓似的一条条爬在祁湛的肩胛处,与那些细痕一起交错着向他背部蔓延而去,虽只露出了一角,却也格外狰狞。
这都是他这几年用鞭子打下的。
可他却从未想过祁湛背上的伤处竟会有这般多。
他甚至还能想起马鞭握在手上时,那粗糙的触感和皮肉被撕裂的声音。
竟让此刻的怀王觉得有些刺耳。
他轻轻别过了眼去,待军医将祁湛的伤口包扎好了,他才轻声道:“湛儿今日就好好休息吧,为父晚些再来看你。”
他的语声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可祁湛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未说别的话。
怀王看着矮塌下那一小滩干涸的血迹心里也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帐外。
汪淮还跪在地上,听见怀王走后,才动了动身子,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祁湛冷冽的眉眼。
像是冬日凝结的冰凌,直戳在他心尖儿上,让他从头到脚都漫上了一股寒意。
他忙道:“世子……世子好好养伤,属下就……就不打扰世子了。”
说完,他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军医又交代了几句后,也与士兵一起退到了帐外,军帐内只剩下了傅翌与祁湛两人。
傅翌转身倒了杯茶递给祁湛,祁湛没有接,而是垂眸看着杯中漂浮几叶小舟,忽然轻声问:“世子妃这几日没寄书信过来?”
傅翌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这几日?
世子妃不是每隔十天才会寄一封书信过来的么?
怎么就变成这几日了?
傅翌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道:“还没收到,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要不……世子先寄一封回去?”
祁湛微微敛眸,暗暗算了下日子,这才发觉上一次收到楚妧的书信是六天前。
还有四天呢。
那可太久了。
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特别想让楚妧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
被羽箭划破肩膀的一瞬,他脑海中想起的,竟然是楚妧给他吹伤口的画面和那双笨拙而柔软的小手。
小心翼翼的,还会抬起那双水润的眸子,用又轻又柔的语调问他:“疼不疼?”
祁湛微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左肩处的伤口好疼。
他道:“写一封回去罢,就说我受伤了。”
傅翌:“啊?”
祁湛睁开眼睛,冷眼瞧着傅翌。
傅翌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忙道:“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世子妃现在怀孕身孕,若是……若是知道您受伤了,心急之下,恐怕会动了胎气,属下觉得还是报个平安为好……”
傅翌说的很有道理,可祁湛还是皱起了眉。
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那就说我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
傅翌挠着头,似是想不明白祁湛为什么这么想让楚妧知道他受伤的消息,只能呆呆道:“噢,那……那属下这就去写。”
祁湛“嗯”了一声,低声道:“写完就加急寄回去,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外的怀王府里,楚妧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了。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递了杯热茶过去,一边给楚妧拍着背,一边问:“世子妃可是做噩梦了?”
楚妧怔怔地点了点头,梦里最后的画面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千军万马中,一支羽箭破空而过,直向祁湛左肩飞去——
她甚至还记得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莹莹绿光的箭尖儿。
楚妧的心脏跳了跳。
祁湛该不会受伤了吧?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对一旁的刘嬷嬷道:“嬷嬷去备笔墨来,我想给世子写封信。”
刘嬷嬷应了一声,很快就将笔墨备好,转身扶着楚妧坐在了桌旁。
映着明亮的烛光,楚妧皱着小脸伏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在信纸上写下:
“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势严重吗?记得不能碰水,要按时喝药噢……”
她零零碎碎的写了半页信纸,像是已经肯定了祁湛真的受伤了似的,末了,还在最后问了一句:“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祁湛:不疼了。
第110章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祁中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匆匆翻了两页兵书, 便靠回矮榻上, 刚抿了口茶, 就见祁灏从帐外走了进来。
祁灏对怀王行了一礼, 语声恭敬道:“父亲方才派人去找孩儿了?”
祁中培点了点头,问:“为父上次给你的几本兵书, 你看的如何了?”
祁灏道:“已经全看完了。”
祁中培从身旁的矮桌上又拿了几本书递给祁灏, 道:“这几本你也拿回去看看罢, 为父过几日考你。”
祁灏站在原地没有动。
祁中培不由得一怔, 问:“灏儿不想看了?”
祁灏微垂下眼,轻声道:“孩儿这几日已看了许多兵书,兵法也都熟络了,如今缺的不过是战场上的经验, 父亲为何迟迟不肯让孩儿领兵出征?”
祁中培闻言叹了口气,道:“北高士气虽然大不如前, 可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这几日的战役都十分关键,若贸然派你出征, 为父担心你应付不来, 会有危险。”
祁灏忽地抬起了头, 问道:“孩儿只是经验不足,父亲就担心孩儿会有危险,可如今五弟受了伤, 父亲就不担心他会有危险么?”
祁中培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祁湛。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别过了眼去,淡淡道:“他和你不一样,等过几日攻下平坊,为父再派你出去。”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书又往前递了递,道:“你先把书拿回去罢。”
祁灏依旧没有接,只是轻声道:“都是父亲的儿子,又有什么不一样?父亲对二妹和四弟都很好,为何偏偏对五弟这般苛刻?”
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似的,祁中培面色瞬间冷了下来,道:“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必多问。”
祁灏直视着祁中培的眼睛,语声清晰道:“如今大大小小的战事几乎全被五弟包揽了,连片刻也休息不得,若不是他过于劳累,也不会被敌军羽箭射伤,父亲现在又要五弟明天出战,难道是要他去送死吗?”
“够了!”祁中培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反手将书丢在了桌上:“你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罢。”
祁灏闻言俯下身去,对着祁中培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孩儿知道父亲有凌云之志,可皇上如今已经对父亲起了疑心,父亲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五弟,无异于自断双臂,还望父亲三思。”
说完,他才缓缓起身,低头退出了军帐。
祁中培跌坐回矮榻上,怔怔地看着散落在桌面上的书,眼角细纹愈发深刻了。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对祁湛这般苛刻。
或许是因为他早夭的长子和性情大变的钱氏?
又或许是十一年前祁湛那恶狼似的眼神?
可更多的,或许是痛恨当初那个连婚事都无法做主的自己。
那个无能到必须依附祁湛母族势力的自己。
那个无能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氏家族覆灭的自己。
这些年他一直都想着将当年的一切抹去,可祁湛的存在,却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那些事情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
所以他便将多年怨恨全部转嫁到了祁湛身上,这些年来一直想尽各种办法打压祁湛,不止一次动过除去祁湛的念头,他的心思明显到连祁灏都看了出来,祁湛又岂会不知?
可这次,他却不是成心让祁湛去送死的。
只是因为他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祁泓对他防备颇深,这次出征并未让他掌管全部的兵力。
九十万大军被祁泓调走了二十万,余下的七十万,一半在那两个副将手里,他自己只剩了不到四十万,而其中三十万,是他精心培养多年,作为以后成就霸业的基石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这三十万精兵的。
如今他手里能调动的士兵,算上祁湛带来的十万,也只剩了不到二十万而已。
若是十年前,他带着二十万精兵还无所畏惧,可如今的他面对着五十余万负隅顽抗的北高士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他的体力早就不及当年了。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