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吗?”北思宁问。
“不好说。”闻争把垃圾袋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
也许在孩提时代他们非常相似过,但过了青春期, 又走过了这么多不同经历的人生,这对双子就外貌上看已经大相径庭。
余蓝化了淡妆, 妆容有点粗糙,应该是匆匆赶来的,表情也带着一点忧虑和焦急。
她穿着宝蓝色的大衣, 过膝羊毛裙,皮肤光滑莹润。
闻争闭眼,把刚刚看见的容貌和余晋简单重合, 又发觉他们的五官确实像。
“哪有半点像?”北思宁不满道:“那小子不会游戏里也是瞎编的吧?”
“应该不会。”闻争冷静跟着警察踏进隔壁,说:“回头问问他。”
昨天他徒手破坏了探月小学的十八扇玻璃窗,还翻越了人家的围墙,天台的门更是被炸开了,这些都得赔偿。
闻争果断交了罚款了,把账单拍照留念,打算等会儿跟惹麻烦的始作俑者要钱。
走完程序,柏霜和邓璞玉先开车回去了,闻争决定都安顿好再走,将他们送出医院后回了病房外。
北思宁一路跟着他,悄无声息。
等了半个小时,门开了。余蓝好像哭过,带上门时还用手掌根部抹了抹眼泪,看着比来时憔悴了很多。
看到闻争靠着墙,她惊讶后马上认了出来——是警察说的,从遥远的容城赶来救了弟弟的人。
“闻先生?”她轻轻问,又看了眼已经换了身普通冬天衣服的北思宁,似乎在犹豫是哪个。
“是我。”闻争站直:“介意谈谈吗?”
余蓝忐忑地点点头,说:“我请你们喝咖啡,医院旁边就有。”
小店做得颇有情调,可惜在这座小镇里,新年第一天的客流不足,冷清的气氛被欢快的新年好的音乐冲淡,闻争和余蓝都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
咖啡的香气萦绕空气中,余蓝接过自己的点的香草拿铁,拿着勺子搅了搅,热气升腾,模糊了眉眼。
闻争想起在容城几次约饭,饭后余晋也点过香草拿铁,喝前也喜欢拿勺子搅一搅。
不知道是遗传的力量,还是无意识的模仿。
他并不想花精力猜,好奇就问了。
“啊,真的吗?”余蓝显得很惊讶:“这我真不知道……对不起,我知道的太少了。不过咖啡是我工作以后才开始喝的,那时余晋已经离开家很久了。偶尔几次回来过年,我也没在家喝过咖啡。原来他也喜欢香草味啊……”
余蓝失神片刻,又说:“这次真的很感谢你们。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
闻争并不是余晋亲密的朋友,只是最近才认识的熟人而已。
硬说起来,也只线上打过几把游戏,线下吃过几顿饭,对他的了解十分有限。
但交谈中,他发现,余蓝对他的了解还不如自己。
“双胞胎,其实一样大,我小时候真没觉得自己是姐姐。听爸妈说,没上幼儿园我俩就打架抢东西,天天闹,都挺争强好胜的。”余蓝垂着眼回忆:“爸妈生我们挺晚的,他俩年纪大了宠孩子,都是要什么给什么,后来什么都买双份。”
“我也不知道余晋是不是天生的性别认知障碍,还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刚刚上小学的时候,他羡慕我穿裙子,说自己也要穿。我爸妈……就给他买了,还在家夸他穿得好看。”
“那时候他可能觉得,男孩子穿裙子也很正常,但到了学校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俩是长得真像,在学校里很有名。但余晋穿个裙子更有话题,我记得天天有人问我,你弟弟怎么了,你弟弟是不是……其实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跟他打架打惯了,我也小,又不同班,不懂事情严重性。等我爸妈觉得他性格不太对的时候,人都上初中了。”
余蓝深深叹了口气,眼眶发红:“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有错,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后来和他道了无数次歉,但他已经很讨厌我了,也讨厌爸妈,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听。我觉得上中学的时候,他讨厌全世界。”
闻争静静听她说,刚刚抬起手,北思宁就把纸巾盒往他这儿推了推。
闻争:“…………”你抽两张废多大力气呢?
“余晋中学变得很有主意,我们全家都搞不定他。考试想考就考,不想考交白卷,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情也不说,后来高考完了,大学都没去上,就说要去打工。我爸妈不同意也没办法,只能说多注意着点吧……还好,他逢年过节都会回家,吃的用的也不像缺了,偶尔还能带点礼物回来。最近几年更是有了笑脸,虽然不和我们说他的事情,但也不会一直摆着冷脸了……”
“我以为,我以为……”
余蓝声音发抖,咬着下唇:“我以为他已经……不恨我们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和余晋形状如出一辙的眼睛涌出,清秀的女性哭得泣不成声,说着对不起,不应该。
闻争胸口发闷,想了想几张纸可能不够用,把纸巾盒推向前。
“以后多和他沟通。”闻争干巴巴地说:“我会骂他的。”
余蓝是余晋人生中的一道阴影,但她也是他血脉相连,有着奇妙亲密关系的亲人。
即使父母的忽视,她的木然,使得余晋遭受了童年不应该遭受的磨难,闻争仍然很羡慕。
羡慕有人能这样伤心的为余晋哭。
说完了话,已经快一个小时,余蓝说他父母晚上会乘慢车到这里。
柊城有他们以前住的房子,只是因为余蓝的工作,全家迁到了外地,但房子仍然在。出了自杀这样的事,父母吓坏了,余蓝打算把房子提前打扫一下,过两天医生说没问题了,再把余晋接回家休养。
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了,闻争说:“那你去打扫,我们再他陪一个下午,晚上回去了。”
余蓝郑重道谢。
回到病房,余晋正呆呆地看着手机。
雪后的阳光被反射得更加炽烈,屋子里亮堂堂的。
“闻争。”余晋笑了笑,“和我姐姐见过了?”
闻争嗯了一声,看到他还是有点烦,没好气说:“你想清楚了吗?”
这是他今天一早,余晋醒来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当时余晋没有直接回答,闻争也不跟他讨论别的事,一起吃了顿饭。
这会儿把他放置了这么久,也该听听他的回答了。
余晋顿了顿,才小声说:“对不起。”
濒死的体验不是人人都有,很多自杀者在尝试过一次后反而后悔了。余晋选择的方式是不容自己后悔的那种,这和他的性格有关。但真的被救回来,他终于有机会说体验的感想了。
确实令人害怕。
以及愧疚。
他醒来的那一刻,看着闻争苍白憔悴的脸色,愧疚像水流一样淹没他的口鼻,感到窒息和闷痛。
他计划中不应该当着闻争的面去死的,但冲动下却这么做了。如果他没有被救上来,他的死亡对他在意的,唯一关心他的朋友来说,就是一场极其不公平的无妄之灾。
他觉得,对于闻争来说,他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没什么用。
但事实上……闻争看起来很高兴。
“没事了?”闻争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余晋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下一秒,一阵剧痛从颧骨传来,脑袋又磕到床头,他嗷地叫出声,抱着脑袋好一阵嗡嗡响。
北思宁:“…………”
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北思宁说,昨天他用了法术才让余晋晕厥,他现在健康得很,一点毛病没有。闻争手痒好久了,畅快地揍下去以后觉得整个人都好了。
好了!
“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别人能活着而牺牲自己的生活,时间,家人,甚至生命吗?”闻争弯下腰,链坠从脖子里滑出来,反射初雪的阳光,刺得余晋刚刚睁开的眼睛生疼。
“警察,医生,还有你不知道,不能知道的各种人。”闻争沉声:“而你,有钱,有脑子,有家人,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就他妈因为运气不太好,想去死?”
“…………”
“弱者并不是活该被欺负,弱者不想变强,才是问题。逃避的懦夫没有好生活,一只鸡都懂这个道理。”
“你不努力,别人凭什么迁就你?”
余晋不说话。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刺得他颤抖起来,却生不出反驳的欲望。
他脸色苍白地抬头,缓缓与闻争对视。
“你给了我一堆资料,是自己不稀罕当这个架构师,觉得我可以吗?但你不知道,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闻争声音冷酷,表情也僵硬着。
“我不能做架构师,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我没有自由,余晋。”
“……什么意思?”余晋怔怔看他,因为不解,眼神甚至锐利起来。
闻争没回答他,反而道:“你帮我解开了密码,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信息。他们因为一些原因不在了,只有用这种方式留言。”
“望云惭高鸟,临渊羡游鱼。意思是,看见天上水里自由自在的鸟和鱼,感到由衷的羡慕。他们大概是希望我做一个自由的人。”
余晋说不出话来。
站在角落的里的北思宁动了动手指,目光停在他后背。
“虽然我做不到,但我会一直为了能做到而努力,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别再让我失望了,余晋。”
说完,闻争停了一会儿转身要走,余晋见状慌张地跳下床:“等等!你要去哪儿?”
“回家啊?”闻争不耐烦,之前严肃到凶狠的神情已经不见,皱眉问:“你家人都要来了,还要我陪你?发给的账单,记得还钱。”
“……啊,哦。”余晋坐回床边,咬着下唇朝他笑了笑:“那,再见。”
雪光满室,闻争和北思宁一先一后出了病房。
门被带上之前,床边余晋沐浴着光芒,轻声重复:“……谢谢。对不起。”
***
论坛上的话题发酵得飞快,余晋的父母以为是这种造谣贴导致的儿子心态崩了,气得找了网警连夜封贴。
余蓝本来也写了长长一串声明,讲高中“抢男朋友”事件的来龙去脉,最终被余晋拒绝了。
他决定自己来写。
有些事,当他决定迈出第一步时,好像也不那么难了。
误会出现时,不放任,解释清楚。这样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有人不相信,他也没办法。
校草和余蓝的确在那时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但都是骄傲的少年少女,谁也不服谁,吵了一学期本来就邻近分手边缘。
余晋那时候在学校是个半透明的人物,被欺负体质如影随形。因为有点娘唧唧,又不像别人娘得光明正大,日子过得不好。
保护欲爆棚的校草,就这样注意到了他,和余蓝分手后觉得正相反的弟弟很合口味,开始对他猛烈追求,保护宣言就上演在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