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自己命苦,眼圈儿也红了。
“其实我也知道你大哥那人,他自己一身武功,那郑馨怡不过一个柔弱女子,若非他…郑馨怡又如何能算计得了他?”她以袖口掩面,道:“只是他怎的就那样糊涂?别人也就罢了,那是公主啊,还是与镇南王世子和大皇子都纠缠不清的公主。他怎么敢动?”
秋明月眼神闪烁,看来楚玉盈是以为凤倾翔对郑馨怡起了色心,所以…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打蛇随棍上?
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有了不赞同之色。
“大嫂,依我看,大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你…”
“我也不愿意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啊。”
楚玉盈低声啜泣,“以前我发现他在外面有女人也就罢了,再怎么说他还得顾着这个家,我还是她妻子。他在外面如何做都行,总归不会不顾及我这个结发妻子。可是…”她咬了咬唇,眼神含泪语气控诉怨恨。
“可是他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她吸了吸鼻子,又恨声道:“你说我如何不气?”
秋明月皱眉,忧心道:“大嫂,你莫生气。大哥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什么一时糊涂?我看他就是嫌弃我了,想要娶个公主来,好把我一脚踢开,他——”她忽然顿住,眼神闪烁,隐约有着震惊,还有一丝被掩盖的迷雾后不可避免的惊恐愤怒。
秋明月知道,楚玉盈不笨。女人总是敏感的,尤其对自己的男人最为敏感。凤倾翔虽然对看似尊敬温和,但是楚玉盈想必也感受到凤倾翔这温和背后的冷漠和疏离,以及他隐隐的野心。她一个庶女,根本帮不了他。只不过以往凤倾翔虽然有几个妾室,却也不过是几个丫鬟而已,对她没有威胁。如今来了一个郑馨怡,高贵的公主。她心里那些被她刻意忽视隐藏的怀疑被无限延伸拉长,然后一点点的侵蚀她的脑海。就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四周黑暗,看不见光明,任那未知的恐惧无限放大直至无法承受而爆发。
楚玉盈紧紧咬着唇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秋明月却惊呼,“大嫂,你在说什么啊?大哥对你宠爱有加,怎么会…切莫再胡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短暂的手足无措以后,楚玉盈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好久了,一直不知道该对谁说,如今对着秋明月,她似突然打开了话匣,干脆对秋明月倒起了苦水。
“我没有胡说。”
她擦了擦眼泪,道:“弟妹,你我都是给人做媳妇的,在这王府我也每个知心人,也就你对我真心相待。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
她顿了顿,稳了稳情绪,才道:“其实我和你大哥并不像府中人以为的那样恩爱情深。”
秋明月故作惊讶,“怎么会?”
楚玉盈苦笑,半侧过脸,眼神落寞而哀伤。
“女人总是苦的,尤其是嫁为人妇,那嫁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族。”
这话倒是不差,便是现代一夫一妻。女人嫁人了,也是嫁入另一个家庭,并非单单夫妻双方而已。
“你别看你大哥平时对我好,那也只是做给他人看的。”她又擦了擦眼泪,“如今我也看明白了,男人嘛,有几个专情的?还不是三妻四妾女人无数?可怜我们女人,无论自己的男人娶多少女人,做妻子的不仅不能嫉妒不高兴,还得费心养着他们的女人以及那些女人的孩子。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楚玉盈大抵是心死了,换了以前,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对秋明月说的。
“大嫂,你也别这么说。”
秋明月似乎想安慰她,末了又垂下头,声音有些感慨。
“大哥纵然有千般不是,对你也是好的。你看好多贵族公子哥不是妻妾一箩筐?大哥年轻有为,日后说不定还要…可他并没有宠妾灭妻啊。日后就算他娶得再多,你也还是他的正妻,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楚玉盈怔了怔,自然从秋明月那还未说完的话当中听出了言外之意。凤倾璃活不过二十岁,那么世子之位…
她叹息一声,幽幽道:“什么以后?如今这事儿一出,他的前程官位不受影响就已经不错了,还能有什么以后?”
秋明月笑笑,“怎么会?大哥还年轻,以后定然有所作为的。”
楚玉盈看她一眼,苦笑。
“弟妹,你明知道祖母不喜欢二弟,早就想将二弟的世子之位被剥夺了让你大哥做世子。难得你还对我这般真心,我以前还对你…”她说到这儿有些歉疚和无地自容,“是我狭隘了,弟妹莫要见怪。”
“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秋明月握了握她的手,道:“大嫂,如你所说,咱们是妯娌,都是给人做媳妇的,千般不易,自该互相理解帮助。”她叹了口气,有些忧伤道:“其实祖母说的也没错,相公的身体…我也不求他继承什么爵位大富大贵,我只祈祷他平安无事就好了。什么世子,什么王爵,都抵不上他的健康。”
这句话她倒是真心的。古往今来,凡是跟‘官’沾上边的,就没个安生的。更何况还是皇室,那更是动荡不安。她倒是宁愿凤倾璃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不做这什么世子妃。他们俩做一对最平凡最普通的夫妻,或者逍遥江湖也是好的。这王府大院虽然富贵,但是也太多阴谋诡计。她虽然不惧,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终究是累的。
楚玉盈愣了愣,有些叹息又有些自嘲道:“弟妹倒是豁达。”她又叹了一声,“不过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尊荣王爵。如果没了命,便什么也没有了,那些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要来何用?”
秋明月笑了笑,“正是。”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两人下了马车后,就跟着传旨的太监进了宫。今日宫里好似有些安静,虽然看着没什么不同,但是气氛终究是不一样。
楚玉盈有些疑惑,“弟妹,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皇宫里有什么不一样?”
秋明月点头,“大约发生了什么事吧。”
她自然知道,郑馨怡死了,这消息大概在今早已经传出宫了。传旨的太监不好多说,郑馨怡又一心想着昨晚的事,自然没空关心这些。
两人跟着小太监来到了金凤宫,书雪出来了。
“奴婢参见世子妃。”
秋明月挥了挥手,“书雪可知道皇祖母传我和大嫂进宫何事?”
书雪顿了顿,低低道:“馨怡公主昨晚自缢了。”
“什么?”
楚玉盈惊呼出声,目光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秋明月心里虽然早就知道,但是脸上也表现出一副震惊之色。
“怎么会?”
书雪叹了口气,看了楚玉盈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馨怡公主自知没脸见人,所以就…哎,馨怡公主也是个苦命人,自幼丧父丧母,自己也被病魔折磨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好些了能够回宫安享荣华,却又闹出这样的事。”
“那…那我相公呢?”
楚玉盈才不管郑馨怡如何,郑馨怡死了更好,没人跟她争大少***位置。她现在关心的是凤倾翔。
书雪低着头,道:“大公子没事,夫人请放心。”
楚玉盈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那今日太后让我们进宫是为何事?”说起这事儿她心里也郁结,都是太后的孙子,为什么凤倾璃可以叫太后皇祖母,而凤倾翔就只能尊称太后?难道就因为一个世子之位?
“这…”
书雪有些为难,“夫人,奴婢只是一个丫鬟,有些事,您还是问太后吧,奴婢不清楚。”
楚玉盈自然不信,想要再追问。秋明月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算了大嫂,不要为难她了。反正我们都来了,待会儿就知道了,你不用着急。”她又回头对书雪一笑,“大嫂担心大哥,才会心急,你莫见怪。”
“世子妃言重,奴婢受不起。”
秋明月可是知道的,书雪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且身怀武艺。她为人冷漠,甚少给谁面子。今日能对她们两人和颜悦色已是不容易了。楚玉盈要是再咄咄逼人,只怕逃不了好。这里是皇宫,她和楚玉盈一起来的,又都是荣亲王府的人,如果这时候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她自然也会被牵连。
楚玉盈不再多说,两人走了进去。先行了礼,太后叫了起身。抬起头来,才发现殿内有不少人。皇后,德妃,淑妃,全都在。太后面色明显不好,皇后倒是还没什么异样,甚至还隐隐有几分高兴。德妃面色也不好,眉眼间都是青气。淑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如云,没什么表情。
太后开口了,“明月,你们也听说了吧。馨怡昨晚…”
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怜惜。
“那孩子自小端庄持重,知书达理。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这般想不通,哎…”
秋明月扬眉,看来昨晚郑馨怡与凤倾翔偷情一事没有被宣扬开来。不过想来也是,关乎皇家颜面的事,太后和孝仁帝又如何能允许这事儿传出去?只不过今日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知肚明也就罢了。
“皇祖母节哀。”
她低垂着眼睫,面色也有几分哀戚。
“公主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皇祖母如此伤心。”
太后看了她一眼,她其实有些怀疑的。昨晚九杰殿之后,她便去调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馨怡是要陷害秋明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个人变成了她自己?她想要去询问,馨怡却已经自缢在自己的宫殿了。而秋明月既然逃过了一劫,那么馨怡和凤倾翔两人的事情,是不是有她一份?
如今看着她温顺的模样,又看不出来什么。这个少女,一直都是不简单的。从一年前在宝华寺初遇,她看着自己,没有寻常女子的惶惑无措或者受宠若惊,而是淡定自若从容不迫。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少女不简单。她有铁骨铮铮,有常人难及的智慧和坚韧。这样的人嫁给璃儿,才能帮他。
可是如今,她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女了。当初把她赐婚给璃儿,是不是做错了?
心中所思万千,面上表情却只是一瞬间。
太后淡淡笑了笑,“今日让你们进宫,却是另有他事。”
她顿了顿,看了眼宫内其他人,肃然道:“玉盈。”
楚玉盈立即站起来,“太后请吩咐。”
太后看着她,老眼中光芒似隐匿却又似突然乍现在眼中。明明清水无痕,却给人沉沉的压力。楚玉盈脸色有些白,在太后的眼神下几乎要站不稳。太后这才开口了,“玉盈,昨晚的事你也看见了。无论事实如何,馨怡如今已经去了,死者为大。她本来快要及笄了,眼看着还未嫁人就…哀家已经和皇后商量过了。让馨怡和倾翔冥婚,她的灵位归在荣亲王府祖祠里。也算全了哀家对她最后一点眷顾了。”
楚玉盈面色有些白,颤颤巍巍道:“公主身份高贵,下嫁给相公,只怕…”
太后打断她,“正因为她身份高贵,所以哀家才要倾翔以平妻之位待她。算起来,也是委屈了馨怡。”她目光淡淡,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不过如今人都没了,说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如今哀家只希望馨怡魂魄安宁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道:“哀家也知道,你是倾翔的原配妻子,让馨怡灵位嫁与倾翔,对你也不公平。但是你昨天也看到了,馨怡和倾翔会那般,想必也是情投意合。你嫁给倾翔也有几个月了,持家有道,哀家自然不会让他休了你。只不过馨怡好歹也是王族嫡系,万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她最后一句落下,目光有如实质的打在楚玉盈身上。
“你可明白?”
楚玉盈身子几乎站立不稳,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要将另外一个女人的灵位供奉到荣亲王府,还与自己平起平坐。虽然是个死人,但是这样当面说出来,而且显然是强制性的,岂非是打自己耳光?楚玉盈不明白,就算太后因昨夜之事迁怒凤倾翔,难不成也怨怒到了自己身上?可自己,何其无辜?
她不知道,秋明月却是知道的。凤倾璃是皇帝的儿子,也就是太后的亲孙子。他这些年在荣亲王府看着风光,实际上过的什么日子想必太后也清楚。荣亲王、荣亲王妃、孝仁帝,还有云皇后那几人二十年前的纠缠,太后再清楚不过了。浸淫深宫一辈子的女人,谋略心机哪是楚玉盈这个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能比得了的?太后如何不知道荣亲王妃为人如何?又如何猜不到她会虐待凤倾璃?
昨夜荣亲王将荣亲王妃禁足,太后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再加上凤倾翔做了那样的事,太后一直憋着一口气,如今自然出在楚玉盈身上。她算是做了一回炮灰吧。如果此时楚玉盈不同意太后的提议,那么太后必将勃然大怒,以她犯了七出之一的‘妒’为名而休了她。正好,把正室的位置腾出来给郑馨怡。
“太后…”
楚玉盈想说什么,秋明月立即站起来,福了福身。
“皇祖母说得有理,不知皇祖母可曾选好了日子?回府后我就和大嫂一起安排。”
楚玉盈诧然看着秋明月,眼底隐隐有怒气。她本以为秋明月是与自己一心,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帮着太后打自己的脸。秋明月却回头看了她一眼,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不要为了玉米而丢了西瓜。”
她浑身一震,脑海中突然清明一扫,立即将之前的愤怒驱散。回过神来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太后明着和她商量,实际上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自己反驳…
楚玉盈只觉得浑身冰凉,感激秋明月在关键时刻阻止了自己。
“是,谨遵太后懿旨,臣妇回去就安排。”
太后眯了眯眼,看着低头的秋明月,眸光深邃。
“嗯。”
她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人坐下,才命人拿来了黄历,开始商量着婚期。楚玉盈一见拿黄历的宫女正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书雪,背上立即又流了一层汗。她低着头,将苍白的脸色隐藏。
秋明月倒是趁此机会观察了一下上方几个人的面色,皇后这次难得的和太后认真的商量婚期。德妃坐在一边,颇有些意兴阑珊。以往每次秋明月进宫,德妃总是会找机会笑语讽刺几句,今日都是沉默。
看起来,郑馨怡的死,好似真的与她无关?看皇后那样子,倒像是去除了心腹大患一样,眉眼都是笑意。不过如果真的是她派人杀了郑馨怡,用不着高兴得这么明显吧?
那到底是谁杀了郑馨怡?
这个问题从金凤宫出来以后,她也没想明白。
楚玉盈松了一口气,对秋明月感激道:“弟妹,还好你刚才提醒了我,不然我就完了。”
秋明月笑笑,“大嫂这是说哪里话?你我妯娌,不用这么客气。”
楚玉盈正欲再说什么,后面突然急匆匆来了一个小宫女,是淑妃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