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之地,最善用船,凡是大批货物,都是走水运。水运比起陆运,载重多,成本小,时间快。
幽州虽然和他们隔着青州与永州,可是他们可以从水路入海,然后沿海到幽州!到了幽州之后,就不必担心王善泉等人,再转陆路,就安全得多。
而且若是走陆路,每一个州都要递交一次入关行文,然而海运的话,除了必须停靠的几个码头之外,几乎没有官府所在,而码头主要管事,其实也是漕帮在管,官府势力极弱,这样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顾家举家搬迁到幽州。
“玉茹真是太聪慧了。”
江柔忍不住感慨:“假以时日,玉茹必将有一番作为。”
听到这话,柳玉茹愣了愣,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一个女子,她轻咳了一声,随后道:“只是随意想想,到底行不行,还是要婆婆和公公才能做决定。”
“行。”顾朗华立刻道,“你这法子可行。我在漕帮有几个朋友,这些时日我们就想办法将地都卖了,然后将分散兑换黄金白银,加上古董字画,走水路运送出去。我再派人在那边开店,买一条船,早早做好准备,如果出事,咱们就直接离开扬州!”
“那为何……不直接离开扬州?”柳玉茹斟酌着道,“不瞒大家,其实早在之前,我便做过一个梦,这梦里不大吉利,就是王荣找了顾家麻烦,顾家……”
柳玉茹没说完,她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想着,能早走,就还是尽量早些走的。家产可以让下人帮着变卖,我们先走比较好。”
“玉茹,这出扬州,并不是你想着这么容易。”
江柔听柳玉茹的话,耐心解释着道:“我们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只要离开百里之外,必须要靠着扬州官府给的路引,才能出入城池。路引上要写明从哪里出发,到哪里,做什么。”
“顾家是扬州大户,每年扬州税赋,我们占了大半,官府盯得紧。平日我若出行,老爷就得在扬州,老爷若出行,我和九思就得在扬州,从无举家出行的情况。若是我们举家一起申请路引,还要去幽州,怕是路引没到,兵马就先到了,随意寻一个理由给你,将你拖一拖,你也没有办法。若是不拿着路引,走出扬州一百里,你哪个城都进不去。”
柳玉茹愣了愣,她从未出过扬州,这才头一次想起路引的事情,柳玉茹不由得道:“那怎么办?”
“所以我们得先办一个假的身份文牒。”顾朗华开口,思索着道,“我私下买通人,先给我们弄四个身份文牒,再拿着这个文牒去官府开路引,然后我们买下船来,坐船去幽州,只在停靠补给的码头看一下就行了。码头上多是漕帮的地方,管得不算严格,应当无事。”
“那又需要多久?”
柳玉茹焦急道,顾朗华想想:“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
“这中间若是出事了……”
“玉茹,”江柔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只是一个梦,切勿为此太过伤神。有警惕是好的,但是若是为此惶惶不可终日,便得不偿失了。”
“夫人说得对,”顾朗华说着,起身道:“我这就去办,尽量快些。”
“老爷,”江柔叫住顾朗华,顾朗华回头,江柔笑道,“路上切莫着急,慢行。”
“知道了。”顾朗华笑道,有些无奈道,“我多大人了还操这个心。”
顾朗华说完,摆摆手便走了出去。
等顾朗华出去后,江柔抬眼看向柳玉茹道:“近来查账如何?”
“还有三家铺子的账没查完,”柳玉茹恭敬道,“我再过五日可给婆婆一个结果。”
“辛苦你了。”江柔点了点头,安抚道,“熬过最初这阵子,便好了。”
“不辛苦的,”柳玉茹听着却是笑了,“婆婆教我这些,我高兴还来不及。”
江柔舒了口气:“你看得明白就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江柔嘱咐了顾九思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等江柔走了,柳玉茹回头,轻轻推了推顾九思道:“你怎么对你爹这样?”
“这老头子坏的很。”顾九思轻嗤,“我和他的事儿你别管了。”
“顾九思,”柳玉茹哭笑不得,“你多大人了?怎么还个孩子似的。”
“你怎么不问我爹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顾九思抬手捂住耳朵:“不听了不听了,我要睡觉了。”
“别睡,”柳玉茹拉他,“听我几句劝,别总和你爹闹。”
“哎呀你别管了。”顾九思干脆用被子蒙住头,“不听,不想听。”
柳玉茹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只能走出去,让人将账本都搬了过来,然后就坐在了顾九思边上,顾九思睡觉,她便开始算账。
她对数字有种超常的敏锐,看过了十几家铺子的账本,她已经不需要算盘都能心算清楚,于是她也不打扰顾九思,低头默默对账。
顾九思在她翻页声中睡过去,午后阳光催人入眠,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蝉鸣声在外面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起伏,柳玉茹一抬眼,就看见顾九思睡得正酣。
她不自觉就笑了,觉得这人过得也太自在了些。可看见他趴着的姿势,她又才意识到,这人背着一身伤痕睡着。
她静静瞧着他的睡颜,许久后,摇了摇头,笑着低下头去,觉得顾九思真是个孩子。
顾九思一觉睡到下午,他睁开眼,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柳玉茹瞧见便笑了,顾九思这才发现柳玉茹也在,他有些尴尬道:“笑什么,你趴着睡也一样。”
“醒了?饿了么?”
“还好吧,”顾九思打了个哈欠,在床上像青蛙一样活动着手脚,柳玉茹站起身来,坐到他边上,给他捏着手臂道,“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做过来。”
顾九思张口就开始点菜,在生活上,他从不委屈自己。
柳玉茹听着,吩咐了人去做饭,给他捏了手脚,又按着他的要求,找了本游记给他。
顾九思向来不爱看那些正儿八经的书,就对一些打来打去的故事和地图游记感兴趣。他闲着没事翻看着游记,同时偷偷瞧着柳玉茹。
柳玉茹一直在看账,顾九思醒了,她也就不再心算,开始拨弄算盘。顾九思就听见算盘打得啪嗒啪嗒,他时不时偷瞄一眼,柳玉茹察觉了,不免好笑,回头瞧他:“你瞧我做什么?”
“我说,”顾九思放下书,有些疑惑道,“一直看账本,不累吗?”
柳玉茹愣了愣,过了片刻后,她笑起来:“一直看游记,不累吗?”
“我是放松。”
“我是喜欢。”
柳玉茹努力拉伸了一下自己,让僵硬的肩颈舒服一些,随后她拿着算盘,摇了摇道:“我喜欢数银子的感觉。看银子多了少了对不对,我就觉得开心。”
“我啊,就想看着账面上的银子涨涨涨。我同你说,上次我出去,掌柜叫了我一声柳老板,我高兴坏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顾九思有些奇怪,柳玉茹认真想了想:“大概,这是属于自己的称呼吧?”
柳姑娘是天生的,顾少夫人是顾家给的,只有柳老板,代表着她自己的努力,纵然这努力里有几分别人的帮助,可归根到底,始终是她去做的。
柳玉茹本以为顾九思不明白,却不想顾九思点了点头,认可道:“说得对,就像我,也希望有一日人家能叫我一声顾大侠。”
“那好,”柳玉茹点头道,“要不这样,以后你把顾家给我,我赚钱,每个月给你固定一部分钱,你去闯荡江湖,怎么样?”
“好,”顾九思点点头,“到时候我行侠仗义,做了好事就写下‘柳玉茹之夫’几个字,保证你名声大噪,到时候大家都去你店里买东西。”
“胡说八道!”柳玉茹不高兴道,“你该写上我店铺的名字才对!”
这话让顾九思大笑起来:“好好好,写你的店铺的名字,到时候,咱们一起名扬海内好不好,柳老板?”
柳玉茹和他胡扯,两人扯完了,吃过饭,就各自做各自的事儿。
柳玉茹算账,顾九思看书。
蜡烛燃了一根又一根,柳玉茹终于看完了最后的账,这时候顾九思也好了许多,能下床随便走走。
顾朗华每日忙于在外面处理家当,江柔则是买了许多书生,将顾家与王家的事儿写成了一场“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到处流传。故事中顾家大度明理,王家嚣张跋扈,顾九思自鞭二十看哭了许多看客,纷纷称赞赤子之心。这出戏虽然不指名道姓,但扬州城内的人却都知道是在说什么。没多久,王善泉便让人到处抓唱戏的人。
得了消息时,顾朗华还在屋中喝茶,江柔放下茶杯,淡道:“淮南境内,这戏就不唱了,去东都唱吧。”
而顾九思由柳玉茹扶着在院子里逛圈,顾九思小声道:“我娘生气了,王善泉要倒霉。”
柳玉茹抬头瞧他,瞪了一眼:“好好走路。”
两人正走着,就看管家从外面走来,同顾朗华和江柔恭敬道:“老爷,夫人,方才周公子派人带了消息来,说他的仆人在三德赌场惹了些麻烦,不知老爷夫人是否认识赌场的人,能不能去帮个忙?”
“周公子?”顾朗华有些茫然,“哪位周公子?”
“说是周烨周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柳玉茹和顾九思对视了一眼,便立刻知道,这个忙必须要帮。
无论是周烨之前的帮忙,还是周烨本身的身份,这忙都要帮。
只是三德赌场这种地方,顾家一向也没什么交集……
顾朗华和江柔正为难着,就听顾九思从外面走来,激动道:“我去,三德赌场我熟!我去帮周公子!”
众人:“……”
第一次发现了顾九思赌钱的作用。
“你去什么去,去了你还回得来吗?”顾朗华不高兴出声,最后想了想,却发现除了这个儿子,好像真没什么能去三德赌场的人。最后只能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少拿点钱,别乱赌了。”
得了这话,顾九思兴高采烈让木南去备马,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完全不像前一刻还要柳玉茹扶着走路的病秧子模样。
他这样子所有人都有些发怵,顾朗华忍不住道:“玉茹跟他去。”
“啊……啊?”柳玉茹有些发蒙,让她去赌场?
然而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青楼都去过了,去个赌场算什么?
于是她笑了笑,柔声道:“那郎君且等一等,我去取刀。”
“不必了!”顾九思一听这话,忙道,“我是去办正事,大家放心,我绝不会在那里赌钱。”
顾朗华:“把银子全放玉茹身上!”
顾九思:“……”
对于这个结果,顾九思表示很不开心,但他还是带着柳玉茹去了。
刚下马车,顾九思先掀了帘子走进去,而柳玉茹跟在后面,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大声道:“顾公子买大买小?!”
竟是还没到赌桌边上,旁人就知道他脾气,直接就开始下注了!
顾九思正要回答,柳玉茹猛地把帘子一掀,站在顾九思身后,朗声道:“大也不买,小也不买,今日顾公子不赌。”
全场静默了,大家看着柳玉茹,青楼赌坊总是连在一起,于是今日有诸多人,都是当日目睹过柳玉茹提到上青楼的青年,其中就包括了顾九思的好友陈寻、杨文昌。
陈寻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出声:“刀呢?”
他这一声询问在一片安静中显得特别嘹亮,顾九思走到他面前,抬头推了他的头一把,直接道:“刀个鬼的刀,我来找人,”说着,顾九思形容了一下周烨的长相,“见过一个长得很英俊、北方口音、二十出头的男人吗?”
“哦,见过啊。”杨文昌立刻接口,“就半个时辰前,还在边上赌桌面前,我听说是他兄弟欠了钱不肯还,现在去后院了。”
三德赌坊的后院,就是专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顾九思皱了皱眉,他应了一声,用身子遮住自己的动作,抬手从袖子里捻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杨文昌面前,小声道:“买小。”
说完他直起身来,转身朝着后院走去,柳玉茹寸步不离跟在身后,杨文昌和陈寻见着,杨文昌感慨摇头:“可怕,太可怕了。”
陈寻点头,认同道:“还好没有姑娘看得上我。”
杨文昌抬眼瞧他:“这事儿也能拿出来庆贺?”
然而想了想,杨文昌道:“似乎也的确值得庆贺一下。”
说着,杨文昌将顾九思放的银子啪嗒放在了桌上,扬声道:“大!”
顾九思领着柳玉茹到了后院,刚到门口,就被两个壮汉拦住了去路,两个壮汉看见顾九思,有些为难道:“九爷,您知道三德的规矩,这个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