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文皱起眉头,江河叹了口气:“叶兄,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但既然今日你同我提及此事,我便不得不说。”
“叶韵还年轻,”江河看着叶青文,认认真真,“过去的事不是她的错,且不说她非自愿,哪怕是自愿,我也觉得,一个女子追求一份感情,为何会是错?既然不是错,她没做过错事,为何要惩罚她?”
“没有谁惩罚她。”叶青文紧皱眉头,张口反驳,只是话还没出口,江河就抬手做出一个“停”的手势,直接道:“你不必多说,你们是不是在惩罚她,我心中有评判。若你们没觉得她做错,她一个品貌皆佳、二十不到、出身书香门第的好姑娘,为什么要来和我这么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说亲?”
“你……”
“我知道我长得好,又有钱,又聪明,又风趣,而且我在朝中官职与你们家旗鼓相当,还有一个侄子更是平步青云,我条件好得很,可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会主动来同一个年近四十岁还流连花丛、与一个歌姬生有一女的浪荡子说亲。他再优秀都不行。与我这事儿,你们与叶韵说过对不对?”
叶青文没说话,算作默认,江河想了想,嘲讽笑了笑:“你说说你们,她遇了事儿,你们不想着告诉她人生可以走得更好,不想着让她活得光明正大,反而同她说着我这样的人是她最好的归宿,简直是荒唐。她若没遇到事儿,你们会这样对她?既然你们觉得她没犯错,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叶青文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茶汤,江河叹了口气:“叶兄,她若是我家孩子,我便会告诉她,这事儿她没错,她不仅没错,一个孩子能在当时那样的乱局下,为保父兄与仇人周旋,最后还能手刃仇人救出兄长与友人,如此气魄胆量,值得嘉奖。她这样的姑娘,值得人喜欢,她当年想嫁的是怎样的男人,如今该更好才是。”
“万殊……”叶青文苦涩出声,“能如你这般想的人,太少了。”
“那又如何呢?”
江河摇着扇子:“既然要找一个好的男儿,那自然是少的。不好的,嫁了又做什么?难道你们叶家还养不起一个姑娘?”
叶青文没再说话,江河想了想,似也觉得说得太过,他轻咳了一声,慢慢道:“罢了,不想这些,你我是好友,想哄我降辈分,别想了。”
两人说着话,就传来叶世安的声音道:“叔父,到喝药的时间了。”
叶青文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同江河道:“失礼了,今日对弈就到这里吧,在下先行告辞,我让世安送你。”
“不必了,我熟路。”
江河摆手道:“我喝完这杯茶,便自己走。”
叶青文应了声,起身领着叶世安离开。等叶世安走远了,江河才道:“出来吧。”
旁边没有动静,江河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笑道:“一个小姑娘躲着我都听不出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听了这话,叶韵才从一边转角处,慢慢吞吞走了出来。
江河从容从旁边取了杯子,放在棋桌边上,抬手道:“坐吧。”
叶韵没说话,她规规矩矩来了江河身前,江河替她倒了茶。
叶韵神色平静,江河扬了扬下巴:“你叔父还没下完,你来吧。”
叶韵应了一声,抬手落子。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棋子啪啪而落。
江河棋风老练,看似散漫无章,却总在一颗落下后,布成插翅难飞的局。相比江河,叶韵的棋风虽然沉稳,却幼稚了许多,步步谨慎,便总被江河棋招杀得措手不及。
叶韵见棋盘上落子渐少,终于道:“年少时母亲曾对我说,嫁人最重要的,是合适。”
江河没有说话,叶韵慢慢道:“其实我与大人,哪怕没有情爱,也可作一世夫妻。叶家与顾家联合,那会是最好的结盟。”
江河顿住棋子,片刻后,他想了想,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叶韵,慢慢道:“你一个小姑娘,别这个年纪想什么结盟不结盟。若你真有这个想法,你记住我一句话。”
江河靠近她,神色认真: “这人世间最牢固的盟约,便是利益一致。除此之外,什么婚姻誓言,都不堪一击。”
第133章
这话把叶韵说愣了。
江河低下头去,落子之后, 又吃了她一大片棋子, 江河开始捡着棋子, 慢慢道:“婚姻无法保证这些, 所以与其想着把自己的婚姻如何更有价值,不如想着把自己变成一个有价值的人,然后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说着,江河笑起来,他的笑容带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明亮:“别把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去换一些用其他东西更容易得到的东西。你还小呢。”
叶韵没说话,那片刻, 她竟真的觉得, 自己还小。
面前是一位长者, 他指引着她,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叶韵沉默着, 好久后, 她慢慢道:“可是,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喜欢。每个人人生都有喜欢的人吗?”
“不一定吧。”江河想了想, “可是如果你坚信自己不会喜欢一个人,可能真的就没了。”
“江大人,”叶韵犹豫着道, “也喜欢过人吗?”
这话把江河问愣了,他眼中闪过些什么,这是叶韵头一次从江河眼里, 看到他似乎也把控不住的东西。然而这情绪只是一闪而逝,江河笑起来,慢慢道:“喜欢过吧。”
“为何不在一起呢?”
叶韵有些疑惑,江河苦笑:“所有的喜欢都要在一起吗?”
“叶韵,”江河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人一辈子,遇到一个互相喜欢,还能在一起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你还年轻,喜欢都是慢慢培养的,你要给别人机会,这也是给自己机会。”
叶韵没有说话,她看着江河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机会了。”他轻轻出声。
这话让叶韵忍不住侧目,她不由得道:“为什么?”
江河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天空,好久后,他才出声:“因为我心里有人了。”说着,江河眼里带了几分怀念,“你们都没见过她,要是你们见过便会知道,若是喜欢这个人,还想喜欢上其他人,太难了。”
叶韵愣了愣,江河似是觉得失态,他低笑一声,张开了小扇,摆了摆手,故作潇洒道:“行了,叶韵侄女,你想开点,我走了,不送。”
叶韵静静看着他离开,等他走了之后,叶韵坐在石桌前,她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她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这是一个包裹着石头的纸条,纸条上是沈明歪歪扭扭的字。
“……跟着九哥当河工,晚上躺在河堤上睡觉,风太冷了,这个石头漂亮,送给你。你不要觉得石头破,好看的玉石花钱就能买,这么好看的石头,得靠运气才能遇到。不过你要是喜欢玉石也行,我攒钱给你买……”
叶韵静静看着上面的话,七月底的风带着夏日燥热轻轻拂过,她静静看着上面的字迹。
她的内心像一口结了冰的古井,她躺在冰里,仰头望着这人世间所有的热烈与美好。有人固执砸着石头,她听见冰面“砰砰砰”的声音。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纸慢慢折好,收了起来。
他还是太傻了。
叶韵想。
顾九思第二日醒来,他便收到了江河的信,他高烧刚退,从柳玉茹手里拿了江河的信来。
江河简短说了一下朝廷里的状况,最后留了两件关键消息:
沈明自便;
秦楠,现在认识了。
顾九思看着这两句话,柳玉茹从他手里拿过信,有些奇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思想了想,随后道:“舅舅的意思是,沈明的去留,由沈明自己决定,而秦楠他之前不认识,这次秦楠参了我,他认识了。”
“舅舅为什么提到秦楠?”
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低着头,思索着道:“上次写信的时候,我同他提了秦大人,问他认不认识。”
柳玉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顾九思靠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后,他忍不住道:“你说秦楠为什么要参我?”
“他看不惯你和傅宝元这些人同流合污?”
柳玉茹斟酌着开口,顾九思皱起眉头:“他怎么不去参傅宝元?”
这话把柳玉茹问住了,她想了想,又道:“所以,他和傅宝元这些人是一伙儿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也荥阳王思远作威作福,朝廷却半分消息没有。
可是两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秦楠那挺直了腰背的背影,尤其是柳玉茹,她忍不住想起初来荥阳时那跪下的女子,她出声道:“可是……秦大人看上去……”
“我明白。”
顾九思说着,看向窗外。
沈明正急急忙忙赶过来,顾九思见他神色慌张,皱眉道:“你昨个儿是不是犯事了?”
“哥你听我说,”沈明走上前来,跪到顾九思床头,认真道,“秦大人吐血了。”
“你把他打吐血了?!”
顾九思震惊出声,沈明赶紧道:“不是不是,”他忙道,“你听我说,昨个儿我路过,本来我想打他。”
听到这话,顾九思和柳玉茹对视了一眼,沈明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接着道:“没想到,人没打成,刚好遇到他被人追杀,我就出手救了他,然后当时拉他起来的时候激动了点,他那个,就旧疾犯了……”
说着,沈明有些心虚道:“就,就喷血了。”
“你……你是怎么个激动法?”
柳玉茹试探着询问,沈明不好意思笑了笑,比划着道:“就,抓着领子,砸……砸到了墙上,手压在胸口……”
听到这话,顾九思慢慢道:“还真是激动啊……”
“那人呢?”柳玉茹皱起眉头,沈明不好意思道,“还……还躺着呢。”
“活着躺着,还是?”
顾九思幽幽开口,沈明赶紧道:“活着!绝对活着!我昨晚守了一夜,大夫说没事了,只要好好继续养就行了。”
顾九思沉默了片刻,沈明小心翼翼道:“哥,他们说,等秦楠醒了就要去告我,说殴打大臣犯法。我不怕犯法,我就想着,我现在被参,是不是会给您带来麻烦啊?”
“你不怕被参?”顾九思转头看他,沈明疯狂点头,“哥,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你着想啊。”
顾九思想了想,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他突然道:“快,我帮你写封信回去,你辞官去。”
“啊?”
沈明有些发蒙,顾九思接着道:“我现在就写,你在救秦大人的路上不小心导致秦大人旧疾突发,于是你为了弥补过错,好生侍奉秦大人,决定辞官留在荥阳。”
“我懂了。”沈明听到这话,立刻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继续留在荥阳。而且事儿提前说了,他参就参去吧,老子都为他把官辞了,还有人能说什么?”
“对。”顾九思点头道,“而且你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盯着他。”
“盯着他做什么?”
“看看他到底为什么参我。”
顾九思沉声开口,沈明听到这话,立刻点头道:“放心,这事儿包给我。”
沈明拍了胸口,下午便去找了秦楠。
秦楠刚刚醒过来,沈明便冲了进来,大大咧咧道:“秦大人。”
秦楠抬眼看他,皱起眉头,眼里还带了几分警惕,沈明扛着大刀,认真道:“秦大人,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秦楠听到这话,放松了些许,慢慢道:“无碍,本是旧疾,沈大人救我,我当向沈大人道谢才是。”
“是我鲁莽了。”沈明有些拘谨,偷偷看了一眼秦楠,慢慢道,“那个,秦大人最近不方便吧,要不我照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