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欢颜简单的梳洗更衣之后就带着巧玉去了前院,穿过花园,直奔事发现场。
彼时巧心的尸首已经被人打捞上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浑身湿透,脸色发白,又在水里泡了一整个晚上,样子看上去十分恐怖。
巧心娘已经得了消息赶来,正伏在尸体旁边嚎啕大哭,死活也不让人把尸体抬走。
老夫人肯定不会管这档子事,展欢颜去的时候却是李妈妈守在那里,看上去手足无措。
见到她来,李妈妈就像看到了救星,急忙迎上来两步见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听说巧心出事了,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发现——”李妈妈面有难色很是唏嘘着回头扫了眼还横在地上的尸体。
巧心娘听闻了这边的动静,也不哭女儿了,转身就朝展欢颜扑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小姐,大小姐您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呢,谁曾想这么就没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以后的日子可叫我怎么过啊!”
那妇人生的膀大腰粗,嗓门也高,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展欢颜皱眉,朝李妈妈看过去一眼。
李妈妈却佯装不察,垂下了眼睛。
显然——
是故意等这妇人来闹她的。
展欢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面色冷凝道:“巧心是我院子里的人,就这么没了我也难过的紧,这事儿还是禀报母亲请她定夺吧!”
“就是夫人听了消息才叫奴婢过来看看的。”李妈妈道,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展欢颜耳语,“本来死了个丫头不是多大的事,直接拖出去埋了也就是了,可是大小姐你也看到了,巧心她娘可是个泼辣不讲理的,死活抱着不让人动这尸首,奴婢我也束手无策啊!”
李妈妈是江氏的左右手,不过是对付府里的一个家奴罢了,这明显就是推脱。
旁边巧心娘等了半天也没等着这边说给赏银安葬,就不耐烦了,甩一把鼻涕道:“大小姐,我闺女可是您房里的使唤丫头,昨儿个我见她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可今儿就没了,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您要给我们主持公道,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啊。”
明显就是赖上她了!
展欢颜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看向李妈妈,确认道:“李妈妈没有办法?”
李妈妈愧疚的摇头。
“既然李妈妈没有办法——”展欢颜突然深吸一口气,冷了语气对巧心娘道:“那你就起来,跟我一起去见母亲吧,母亲是这府里的主母,巧心又是她拨给我的,既然你说巧心是冤死的——如果她不是自己想不开去的,我也万不能叫她白白的被人害了去,一定要让母亲给你们母女一个公道。”
说完拔腿就走。
“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李妈妈却没想到她如此干脆,赶紧抢上去一步将她拦下,舔着脸道:“大小姐您也知道,夫人昨儿个刚刚动了胎气,身子虚着呢,这会儿再拿这事儿去烦她,那不是给她添堵吗?万一再让她气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我院子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巧心娘又一口咬定她的女儿是冤死的,我还能丢开不管吗?”展欢颜止住步子,眉目之间隐约的带了丝怒气道:“我是刚刚回府,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个处事的经验,母亲那里肯定是以她的身子为重,实在不行——不若还是报官吧?总不能叫巧心冤死!”
巧心娘一听,突然就哑了声音,她本来正嚎啕的欢快,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和李妈妈面面相觑。
展欢颜等了片刻,见李妈妈没有做声就只当她是同意了,便对身边跟来的巧玉吩咐道:“你去衙门走一趟吧,让衙门派官差来查一查。”
巧玉没动,只是慌张的看着李妈妈。
李妈妈的脸色僵硬,嘴唇嗡动一时却上不来话。
“李妈妈,这可是人命官司,现在阖府上下这么多人看着,巧心娘又不依不饶的,母亲既然不方便处置,不报官的话日后怕是要遭人背后议论的,事关咱们侯府的名声,可不能草率。”展欢颜道,说着眉目一厉扭头对巧玉呵斥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去衙门报案?”
“大小姐——”巧玉白了脸,愣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李妈妈总不能真看着事情闹大,一咬牙狠狠的瞪了巧心娘一眼。
巧心娘会意,立刻又扑了回去抱着巧心的尸体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可怜的女儿啊,要是知道你这么死心眼,昨儿个娘就不骂你了吗,自家母女,我也就是数落你两句,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傻啊!”
巧玉见状,也连忙跪下,道:“奴婢也有错,昨儿个睡觉之前就见着巧心伤心,奴婢原还因为她睡醒了就没事了,早知道她会想不开,就是不睡觉也该看着她的。”
展欢颜挑眉,似乎对此有所怀疑。
李妈妈见好就收,快步走过踹了巧心娘一脚,怒骂道:“这样说来,却是你骂了她,叫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了?”
“奴婢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心眼这么小啊!”巧心娘捂着脸,继续哭豪,不过到了这会儿却明显有了几分干嚎的意思。
“大小姐,原来只是误会一场。”李妈妈舒一口气,对展欢颜道。
“是么?”展欢颜狐疑道,“巧心这丫头我平时看着她也是个开朗的性子,怎会这么容易就想不开?”
“呵呵!”李妈妈怕她不依不饶,干笑两声道,“那是大小姐您心善,疼惜下人,咱们府里的这些个下人,大都是签了卖身契卖进来的,别说是她自己投井死了,就是做错事被板子打死,其实说出去也不叫个什么事儿,大小姐不必往心里去。”
这就是人命,在这样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里,人命连蝼蚁都不如。
展欢颜心里觉得厌恶,也懒得再看李妈妈虚伪的嘴脸,就顺水推舟的点点头:“既然李妈妈说没事那就当没事吧,母亲那里你还是多操持着,万不要叫她烦心这些琐事。”
“是是是!”李妈妈连声应道。
展欢颜于是不再多说什么,举步出了院子。
巧心娘在后面看着,对着她的背影焦急的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敢吭声。
李妈妈回头就黑了脸,对院子外面围观的小厮骂道,“眼睛都瞎了吧?还不把人卷出去埋了?”
几个小厮连忙去用早就准备好的破草席把巧心的尸首卷了扛着送了出去。
其他的丫头婆子们见到没了热闹可瞧也纷纷的散了。
巧心娘搓着手,神情有些扭捏的凑到李妈妈面前,又开始假惺惺的抹眼泪:“李妈妈,我闺女可算伺候了夫人整整四年了,这没有功劳也有——”
“行了!”李妈妈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咬咬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塞给她,警告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夫人会记得你们的衷心!”
“是是是!谢夫人赏!”巧心娘笑的满脸折子,千恩万谢的揣着银子走了。
李妈妈却是肉疼不已,冲着她离开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大小姐当真是个不怕事儿的!”
巧心娘唯利是图,哪怕明知道女儿死的蹊跷也不会管,她本来是想借这事儿为难住展欢颜,一来帮夫人出口恶气好去邀功,二来还可以贪下一笔封口费,不曾想展欢颜愣是一毛不拔,丁点儿的便宜也没叫她占。
李妈妈愤愤回去给江氏复命,这边展欢颜出了那院子就片刻不停的回了墨玉斋,还没有走到门口便扶着路边一株大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死亡,前世和北宫驰冲杀进宫之后远远的看着脚下血流成河的场面,那个时候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就只觉得震撼,恐惧也几乎忘了,可是这一次面对巧心被泡的面目狰狞的尸首,她却胃里翻江倒海被刺激的十分难受。
一个如花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她虽然惋惜,也不是缺那么点银子,可巧心和江氏算计她在先,她才不去做那以德报怨的烂好人。
展欢颜扶着那大树吐了很长时间,直到把胃里倒空了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抽出帕子拭了拭嘴角,突然觉得后面有些异样。
她警觉的回头打量一眼,除了远处往来的丫头们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两道无形的视线要将她整个人就此看穿了一样。
怔愣片刻,展欢颜就收摄心神若无其事的继续举步进了院子,刚刚一脚跨进院门,张妈妈就从里面迎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脚边磕头道:“大小姐饶命!您救救奴婢吧!”
☆、第十九章 卖主求荣
昨天从老夫人处回来张妈妈就直接窝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见人。
展欢颜知道她是在权衡利弊,试图在自己和江氏之间做出选择。
而显然的——
因为巧心的事,现在张妈妈心里的那杆秤终于瞬间失衡了。
“妈妈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展欢颜道,作势就要亲自弯身去扶她。
张妈妈避开她的手,抹一把眼泪赖着不肯动,哀哀说道:“大小姐,奴婢有罪,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吧,日后奴婢当牛做马也定当听大小姐的差遣。”
展欢颜微笑,似是对她的话并未在意,仍旧执意拉了她起身,道:“妈妈的话都把我绕糊涂了,平白无故的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巧心才刚刚出了事,若再叫人看到你这样,怕是要嚼舌头,以为是我怎么苛待了院子里头的人了。”
她说着,就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压在张妈妈的心上,张妈妈腿一软,刚爬起就又重新跪了下去,慌张道,“大小姐,奴婢虽说以前是夫人房里的人,可是自从被指派去庄子上跟了小姐之后可是事事都以小姐为先的。而且——”
而且昨天那件事之后,江氏已经不可能再相信她了。
展欢颜在心里把她的后半句话补齐。
“妈妈对我的好我自然都是记在心里的,而且昨天若不是妈妈提前把老夫人的打算对我通了气,这会儿我只怕已经被送回庄子上了。”展欢颜道,似是感慨的重新把张妈妈拉起来,会心一笑,道:“妈妈有什么话,咱们进屋里说!”
“是,大小姐!”张妈妈喜出望外,顺势爬起来。
展欢颜的眸光一扫,突然扭头冲着院子外面喝斥了一声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张妈妈的心跳一滞,无声的垂下了头,掩饰住眼底的神色。
“大小姐,是奴婢!奴婢有事禀报!”躲在灌木丛后面的巧玉硬着头皮走出来,低垂着脑袋并不敢去看展欢颜的脸,只就屈膝施了一礼。
“何事?”展欢颜冷着脸道,语气不悦。
“刚刚奴婢在花园里遇到了二小姐的大丫头海棠,她说今儿个一早二小姐脸上身上又起了疹子,好像是之前的病症又复发了,奴婢特来询问大小姐一声,大小姐要不要前去探望?现在夫人卧床,您和二小姐毕竟是亲姐妹。”巧心小心翼翼道,神情慌乱而紧张。
理由是她临时胡诌的,但展欢雪的病症复发却是事实。
“二妹妹的病又犯了?”展欢颜道。
“是!”巧玉点头,“听说比上回还要严重一些,古大夫已经去了。大小姐可是要去探望?奴婢也好叫人准备礼物。”
“二妹妹病了我自然也是着急,可是妹妹的病情特殊,祖母上回就下了命令,不准人随便出入听雪楼。”展欢颜面有难色的想了想,“这样吧,你先去把礼物准备好,等过几日妹妹的身子好些了我再去探望。”
“是,还是大小姐想的周到,奴婢这就去准备。”巧玉应着,一直没有抬头,快步进了偏院往库房行去。
“这二小姐的病才好了没几天,怎么又发作了?”张妈妈唏嘘不已。
“是啊,怎么就又发作了呢?”展欢颜遥遥望着听雪楼所在的方向微微失神,闻言就收回了视线,问道:“妈妈可是知道二妹妹平日里都是什么时辰安寝的?”
“嗯?”张妈妈一愣,却没多想,如实回道,“怎么也得二更以后吧,尤其二小姐那里,她平日里喜欢听戏,家里养着戏子不方便,夫人便请了几个擅长皮影戏的媳妇子在听雪楼住着,听说二小姐每晚还都要听一段戏文才会睡的。”
“原来是这样啊——”展欢颜的眼睛眯了眯,怅惘的出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之前她回府那天在大门口偶然瞧见有人从侯府翻墙出去,那个人影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就辨认出来,就是二皇子北宫驰。
堂堂一个皇子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来翻臣子家的院墙,一定是事出有因的,偏偏当天晚上展欢雪就因为苏合香过敏请了大夫。
而昨天晚上她散步时候偶然路过听雪楼门前,当时不过初更刚过,展欢雪的院子里就熄了灯,再紧跟着今天她就再次病发了。
昨天展欢雪当众受了委屈,若是有人过意不去晚上潜入听雪楼里安抚她——
这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展欢颜想着,就不觉得微微发笑。
张妈妈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状就不觉的皱了眉头,提醒道,“小姐还是先进屋子里去吧,您一早起来还没用饭。”
展欢雪病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都好,也万不能叫人拿住把柄。
“我身边多亏了有妈妈在呢。”展欢颜感激一笑,移步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