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势很大,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窗纸上透出柔和而散漫的映像来,冬夜里看去,十分的柔软熨帖,仿佛这夜色也不那么冷了。
展欢颜看着那雪,唇角便是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似是感喟至深的慢慢道:“表哥他——”
两个丫头俱是心头一紧,却是竭力维持镇定眼巴巴的看着她。
彼时展欢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是不曾在意两个丫头的反应,顿了一下又再莞尔笑道:“其实很好!”
裴云英是好,家世好,人品好,才学好,最主要——
是对她也好!
只是么——
展欢颜兀自笑了笑,起身抖掉身上的栗子壳起身去旁边的盆架前洗手,这边两个丫头相对而坐,各自都是神色凝重——
这小姐要真答应了裴大公子,那她们主子要怎么办?
如若之前只说是裴云英一厢情愿,可是现在瞧着小姐对那裴大公子也是明显有着好感的,这一点里眼神是做不得假的。
两个丫头心中为此都生出了很大的危机感,闷声收拾东西。
这一晚蓝湄留下来值夜,墨雪收拾了地上的杂物出去,左思右想也还是第一次擅做主张往宫里传了一封密信。
次日一早雪就停了,只是地面上厚厚的一层,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完全化掉。
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清扫,先把主要的路面都清理出来,防止主子出门滑了脚,而墨雪则是按照展欢颜的吩咐去了国公府送信,裴云英只说自己知道了,也没再多言。
但是当天下午裴云英的贴身小厮就又特意登门,带来的消息是梁王妃突然下了帖子,次日要去国公府做客。
因为裴思淼如今的身份非比寻常,有她出席的场合,国公府也必须给予一定规格的礼遇接待,肯定是需要请部分关系交好的命妇、亲友作陪的。
“世子说表小姐若是不方便的话,之前的约定可以往后推迟也不无不可!”那小厮传达裴云英的话。
裴云英肯定是担心以她和北宫驰之间如今这般恶劣的关系,一旦碰上了会再起冲突。
展欢颜抿唇想了想道:“梁王会和王妃一同前往吗?”
“不!”那小厮摇头,“是王妃一个人过去,说是给老国公爷请安,顺便和夫人说说体己话!”
“只有裴思淼一个人?”展欢颜沉吟。
好端端的,裴思淼突然要回国公府做什么?这其中绝对是有猫腻。
难道是北宫驰授意?让她过去做点什么的?
展欢颜的心中一凛,再不犹豫,正色道:“不了,既然是梁王妃到访,大家亲戚一场,我也该过去见个面的。”
“是!那奴才就回了,世子那边还等着小姐的回话。”那小厮道,行了礼躬身退下。
墨雪去送。
蓝湄捧了茶进来,皱眉道:“小姐是怀疑梁王妃什么吗?”
“我的确是怀疑她!”展欢颜道,半分也不掩饰,“凡事和北宫驰扯上了关系,也便由不得我不防着她了,如今他们夫妻是拴在一条绳上的,在这来——这裴思淼如今对国公府也早就是敌非友了。”
裴广泰的野心自古有之,裴思淼必定会替他抱不平,所以现在的国公府对她而言,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明日你们都多盯着点。”展欢颜道,“我怕会有事情发生。”
“是,奴婢明白!”蓝湄谨慎的点头。
次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展欢颜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准备过去国公府那边。
马车是一早就吩咐备下了的,她直接便去了大门口,墨雪扶了她的手刚要上车,却见门内展欢欣带着丫头打扮一新跟着快步走出来。“小姐——”墨雪低声道,同时往展欢颜身边挪了两步。
展欢颜的目光狐疑一闪,也没等展欢欣走近,就只当是没看见她,转身就要上车。
展欢欣见状,连忙一急,干脆提了裙子小跑过来,远远便唤了一声:“大姐姐!”
展欢颜皱眉,却也不好再当看不见,只得暂缓了步子回头。
展欢欣快步行来。
这天她穿了一件石榴红的拽地长裙,上身是凤穿牡丹的织锦彩衣,樱桃红的绣鞋,行走间才露出鞋尖上镶嵌的珍珠,婀娜多姿,外面再罩一件秋香色淡雅的大氅,这装扮比起平常时候倒是鲜亮活泼了不少,眉目之间的气色也显得异常的好。
展欢颜站定了就没再就一声不吭。
展欢欣走过来,本是等着她能问一句,然后顺带着回话,没曾想展欢颜却是没吭声,一时倒是冷场了。
展欢颜的耐性好,展欢欣却是个脸皮薄的,不觉的尴尬起来,之后才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道:“昨儿个傍晚梁王妃递了帖子来,说是请祖母和母亲去国公府坐坐,可是现下祖母和母亲都在病中,祖母便让我随大姐姐过去走一趟,也算是全了礼数,省的让王妃多想。”
男人三妻四妾虽说只是寻常,但这妻妾双方却也从来就是天敌,按理说裴思淼会因为展欢雪的关系而对展家有点什么想法也不为过,只是么——
“梁王妃下的帖子?”展欢颜闻言,却是冷不丁笑了出来。
展欢欣也是觉得此时欠着妥当,毕竟裴家的二房已经从国公府里搬出去了,裴思淼去国公府,连她自己都是客人,居然还下帖子邀请别人?
怎么看都是个喧宾夺主的意思。
展欢欣红了脸,低声道,“可是王府的帖子已经送上门了,要是不去而让王妃心里有个什么,似乎也不妥当的。”
裴思淼和展欢雪那边关起门来要怎么斗那是他们的事,但是如果展家这边惹了裴思淼的不满,日后他们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势必要受挤兑。
展欢欣此时记挂着的也是她的亲事,如今府上没了主事的主母,老夫人又被展欢雪的事气病了,性情越发的古怪,她过年也就十五了,婚事却迟迟都两个音讯也无。
她的这点心思,展欢颜倒是不反感,毕竟是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事。
可是裴思淼会把帖子送到展家来,就绝对不简单。
“你二姐不是个会讨当家主母欢心的人,只怕梁王妃对我们忠勇侯府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感,既然她要请的是祖母她们,那便直接推了就是。”展欢颜道,“这场所谓的宴会,避开了没准反而会是件好事情。”
言罢就转身下了台阶,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大姐姐!”展欢欣连忙快步跟下来,神情忐忑又略带几分乞求,迟疑道,“可是祖母的吩咐,我——”
“你就把我的话转告祖母一声,她会明白的。”展欢颜道,再就不和她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展欢欣站在大门口,又再张了张嘴,终究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直到那马车出了巷子,身边丫鬟青玉才试着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最近这段时间展欢颜是把老夫人给哄的服服帖帖的,她此时如果把展欢颜的话转述了,恐怕老夫人还真就不会让她去了。
这府上自从江氏被关了以后,外面应酬的场合基本全部都没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次机会。
展欢欣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捏了捏手指,半点也不曾犹豫的说道:“去马房那边让他们重新备车吧!”
“可是大小姐她——”青玉为难道。
“就说大姐姐提前走了一步,我们没赶上。”展欢欣道。
“好!”青玉点头,“那小姐您先到门檐底下避避风,奴婢去去就来。”
“嗯!”展欢欣应了一声,脚下步子却是未动,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巷子口展欢颜马车离开的方向,目光闪了闪,忽而便透出几分冷意来。
展欢颜从展家出来并没有直接去国公府,而是顺道拐了个弯先去了泰和楼见裴云默。
自从国公府被迫沾上北宫驰这事儿,这段时间裴云默只要不是因为要事不得已的离开,大部分时间都一直呆在京城,只是他不喜欢高门大户里面的约束,平时并不住在国公府,而是在这泰和楼的后院。
展欢颜去时他果然在那,并且从朝向前堂的窗口早早便看见了她。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展欢颜推门进去,裴云默正坐在榻上自己同自己下棋,十分随意的也不曾起身相迎。
“一会儿要去国公府一趟,顺便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展欢颜笑道,走到他对面,提了裙子坐下。
她垂眸去看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也是毫不客气的取了黑子继续下。
裴云默眨了眨眼,一张本就清华绝艳的面孔更是显得容光逼人,看的墨雪和蓝湄两人都险些要红了脸。
落了一子,裴云默才道:“你担心今天会出事?”
“也许只是瞎操心了,不过我总是不放心也就对了。”展欢颜道,“北宫驰不在,今天过府的应该都是女客,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也就算了,就算是有北宫驰在背地里支招,一个裴思淼而已,当是也不至于能在我和舅母的眼皮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
如今北宫驰已经算是明着盯上齐国公府了,不得不防。
裴云默想了想,却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只道:“回头我看看吧,我这边——”
他说着,便有些歉疚的笑了笑,“目前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嗯!”展欢颜漫不经心的又和他走了几步棋也就住了手,拍了拍裙子起身道,“既然你还有事,那我便先走了。”
“好!”裴云默也不留她,抖平了袍子起身相送。
展欢颜带着两个婢女离开。
裴云默合了房门转身,这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吐了口气,道,“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我这里有牵扯,何必多此一举?反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话音未落,里间的雕花拱门后面就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赫然——
便是北宫烈。
他的神色淡淡,倒是丝毫也不在意这样的调侃,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两人齐齐皱了眉头,抬眸,就见那一剪略显单薄的影子已经到了窗前,抬手就去推那窗户。
裴云默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抢到窗前。
而北宫烈则是脚下步子一滞,又错后一步退回了幔帐后面。
展欢颜从外面推窗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含笑道:“对了,我刚刚忘了还有点事情要问你的。”
“咳——”裴云默略有不自在的掩嘴低咳一声,重新平稳了情绪道,“怎么?”
“就是表哥。”展欢颜道,“早些年他不是留了冻伤的痼疾么?你可有替他看过?当是可以根治吧?”
裴云默见她问的是这个才松了口气,含糊道:“前两年我替他看过了,他那毛病有点严重,当时也没能找出根治的方子,不过这两年我陆续改善,重新给他配了药,已经有所改善了。再调理几年,当是差不多可以痊愈的。”
展欢颜仔细的听着,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面色感激的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倒是不曾想过这屋子里还另外藏着一个人,说着就站直了身子准备离开。
裴云默的目光稍稍瞥了一眼,瞧见那拱门后面半露的一片黑色袍角,潋滟如妖的眸子微微一闪,却是忽而便起了几分玩心。
“表姐!”他忽而往前挪过去一步,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笑意绵绵的叫住展欢颜。
展欢颜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你好像——”裴云默看着她,笑意款款,眸子善良,完全看不到半分刻意的迹象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大哥的事情似乎要格外上心一些。”
展欢颜也没多想,只就嗔了他一眼道,“我不同你说了,要先走,改日再找你下棋。”
“好!”裴云默颔首,目送她离开,大半个身子依旧挂在窗口上,笑的一脸灿若春花,直到展欢颜的背影拐下楼梯进了院子,他才是笑吟吟的起身。
回头,北宫烈已经坐在另一扇窗户底下的那张榻上,指间执一枚黑子,默然看着楼下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