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语心道一声“应当不是”,却没说出口。毕竟宁王都说了“不会强把她塞给宋春山”,宁王那样大的人物,何必与她一个舞姬张口乱说?
苏婉婉依旧是忧愁的样子:“笑笑,你可不能表现的太出彩了。要不然,若是那宋春山当真看上了你,就算你不是他那夜酒后遇到的女子,他也会问宁王殿下讨要你的。”
唐笑语不好意思拂她的好意,便点点头应了,心里没当一回事。
唐笑语到水莲院后,便一直在习舞。这一回,没了其他师傅的帮忙,她只能靠自个儿。好在苏婉婉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有她的琴声为伴,令笑笑不至于这么紧张。
她打算跳的,是从前最擅长的《金谷园》。曲中的妖姬绿珠受尽主人宠爱,末了却以自坠而亡为结局。唐笑语到水莲院后,学的第一支曲便是《金谷园》。接下来的日子里,唐笑语皆在兰苑中拉着苏婉婉一道练舞。
同在一屋檐下,李珠儿便是想不知道也难。
李珠儿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如今唐笑语要去王爷面前跳舞,她自然是又酸又气。在自己屋里待了几天,日日听着那琴曲声,李珠儿终究是坐不住了,起身去找唐笑语。
唐笑语正与苏婉婉在反复练着其中一折,夏日炎炎,二人俱显出一副疲累的模样。李珠儿在门口驻足瞄了一眼,见着唐笑语轻如燕子似的舞姿,心底愈发不喜。
这唐笑语,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大运,明明相貌不如自己,却频频得到王爷青眼!
这样想着,李珠儿踏入屋内,直截喊道:“唐笑语!”
这么尖锐的一声,令唐笑语停了舞、苏婉婉停了琴,俱是抬头来看她。
李珠儿扬起头,横着眉眼,直白说:“唐笑语,你的舞艺也不大好,你当真要去王爷面前丢脸?如果你不想去丢人,不如让我帮忙。等我得了王爷宠爱,也好提携提携你。”
她的意思很明显,是想代唐笑语上场。
唐笑语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说:“跳舞的人换了一个,王爷会认不出来?怪罪下来,咱们三个都得领罪。”
李珠儿恼道:“那再不济,让我跟着你一起去跳舞,不就成了?”
唐笑语摇摇头,说:“英嬷嬷说了,多带一个婉婉,已经是极限,不可再多添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嘀咕道:这李珠儿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却不大会跳舞,那腰腿儿硬的和七十岁老太太似的,能做什么呢?
见唐笑语这么油盐不进,李珠儿更是不悦。但唐笑语说的话没什么纰漏,她也想不出如何反驳。僵持了一阵子后,李珠儿狠狠瞪她一眼,扭身气冲冲地走了。
一边走,李珠儿一边在心底道:她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唐笑语得到王爷的宠爱!
李珠儿这样想着,行经一处院角,恰好看到唐笑语的丫鬟石榴捧着件衣裳。李珠儿眼尖,一眼就认出来石榴手里的衣服,正是跳《金谷园》所穿的舞衣。
“石榴,你站住。”李珠儿喝住她。
石榴小吓一跳,还是定住了。她刚想问一句“做什么”,她手中的舞衣便被李珠儿劈手夺过。下一瞬,李珠儿拔下髻中的发钗,狠狠朝着轻薄的舞衣上划去。
刺啦——
刺啦——
簪子尖锐,立刻就划开了两道破口,舞衣瞬时便变得破破烂烂的。李珠儿将这舞衣毁的一团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把舞衣丢回石榴手上。
“喏,拿去!”李珠儿挑眉,眼里有一股得意劲,“你主子的舞技高超,何须这一件舞衣锦上添花?”说罢,便施施然离去。
“你——你!”小石榴气得浑身发抖,看了看手里破烂的布料,眼泪都要滴下来。但她到底是个初至豆蔻的小女孩儿家,被欺负了,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得抖着身子回去找唐笑语。
唐笑语见石榴咬着牙苦巴巴地回来,再瞧见她手里被划的一团乱的舞衣,吃了一惊。旋即,她很快意识到了这是李珠儿做的好事。
“真是欺负人…”唐笑语喃喃一声,胡乱拨弄了一下那件一团乱的舞衣,“这节骨眼上,上哪儿去找件一模一样的衣裳来?”
石榴抹抹眼眶,道:“姑娘,咱们绝不可平白咽下这口气,定要让英嬷嬷知晓此事,教训她一顿不可!”
唐笑语有些愁闷,说:“我便是有气,也没空去发作。马上就要上台了,哪儿来的功夫与她争辩?还是先想个法子,准备好衣裳吧。”
苏婉婉也很担心,提议道:“笑笑,若不然,你就穿普通的衣裳去跳舞吧!这件《金谷园》的舞衣这么破烂,怎能登大雅之堂?”
唐笑语仔细翻看一下,发现这件舞衣虽被划破了,却也并非是不能补救。当下,便叫石榴去府务上领点针线来,打算将这件舞衣缝上,再遮掩下裂口。
这件舞衣绣工精致,所用绣线均是闪着金霜之色,要想寻到同样品种的线可不容易。石榴一说自己想要何等针线,便被府务处的老嬷嬷好一通嘲笑。
“你这丫头,你家主子是个舞姬,哪儿有资格用好的线?”胖胖的老嬷嬷颤着脸上的横肉,笑得肩膀直颠,“这针线与冰炭一般,都是有定额的。若是那李珠儿姑娘也就罢了,可你家主子,那就只能用最下等的!”
见宁王府的奴婢是这般捧高踩低,石榴如撞了一堵墙似的难受郁闷。
唐笑语听罢,思来想去,只好从箱底取出一些私房钱,亲自到府务上去,偷偷塞与看管用度的老嬷嬷。这好话说尽,也不如银票管用,终于,老嬷嬷答应予她一卷金霜线。
来来去去这么一闹腾,已是很晚了。唐笑语心里记挂着舞衣,便就近寻了副石头桌凳,坐下缝补那件舞衣。
夕阳渐斜,金光散漫在池塘水面粼粼铺开,晚蝉一声绵长过一声。她眯着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绣线,分毫不关注外界的叨扰。
一针、一针,勉强将几道大的裂口给缝上了。但这偌大的一道裂纹,却是不大好藏,得绣点儿花样来覆盖才行。
唐笑语停下针线,开始发愁。她会的花样少,无外乎是牡丹凤鸟之类的吉利图案。但这舞衣属于妖姬绿珠,并不适合那等纹样。
恰在此时,她听见一个男子声音。
“你在做什么?”
声音来的突然,唐笑语轻吓一跳,手中针一歪,戳到了指腹,殷红的血珠立即渗了出来。
“嘶……”
唐笑语吃痛地轻呼着。
一侧头,她看见一截玄色衣袍,心底微惊,立刻请安行礼:“见过王爷。”
——宁王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做什么?”那截玄色衣袍动了下,向前一步,男子微寒的嗓音再度响起。
“……回王爷的话,奴婢的舞衣被刮破了,如今正在缝补。”她答。
一瞬的沉默。
下一刻,宁王不悦的声音又传入了她的耳中:“让你跳个舞,竟还要你亲自缝衣服?”
飞七在一旁讪讪地解释道:“英嬷嬷近来忙碌,兴许是疏忽了此事。”
飞七见到这一幕,心底有点儿忐忑。英嬷嬷那种性子,一定是没拿唐笑语当回事,这才没盯着准备舞衣。可如今叫王爷知道了,那岂不是落了王爷的脸面,显得宁王府穷的叮当响,连一件舞衣都出不起?
霍景微折双眉,望向跪地行礼的唐笑语。她垂着头,衣领下露出截白皙脖颈,如片雪似的,仿佛随时会被余下的夕光融化。
“……”不自觉的,霍景侧过头去,低声道,“飞七,去开库房,给她找件衣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俺也是很勤俭持家的,缝缝补补又三年。你要是喜欢节俭的女生,考虑一下?
第11章 偷看
“飞七,去开库房,给她找件衣服来。”
……
蝉衫轻薄,如锁金缕;云袖绵延,似曳碧云。
英嬷嬷取来的这件舞衣,令唐笑语有点儿看怔了——这件舞衣不仅用料精细,绣工也是精巧无比,一看便非俗品。可以料想,再次等的舞姬,只要穿上了这件舞衣,就会变得出众三分。
“这…这…是否太贵重了些?”唐笑语不大敢受,低着头小声道,“奴婢不大配的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飞七笑眯眯地站在库房门口,笑说:“唐姑娘,这区区一件舞衣,算的了什么?你拿着便是。”
唐笑语听了,秀眉轻蹙,仿佛有点儿惊喜。
不知为何,一旁的霍景轻笑了一声。
英嬷嬷原本正为自己的倏忽而忐忑着,见王爷笑了,她舒了口气,连忙讨好道:“启禀王爷,这件舞衣乃是御坊绣娘比照着宫中乐司所制,腰身好像格外小些。若是笑语姑娘不合身,恐怕得再改一改。”
霍景听罢,道:“换上试试。未必合身。”
唐笑语小心翼翼接过那件舞衣,到了侧屋里去试舞衣。天色已暗,四下里暮色合围,一片幽邃。侧屋里灯火一摇,窗纸上便投出她的身影来。
不自觉的,霍景的目光便转了过去。
一只舒展的手臂,像初生的笋枝。衣衫一抖,如蝉蜕似的。再一眨眼,人影儿便晃悠着没了,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没多久,门便吱呀开了,换了舞衣的唐笑语小步走了出来。
英嬷嬷追问道:“怎么样?穿的上吗?”
唐笑语小声道:“挺合身的,便不再劳烦针线师傅去改了……”
霍景目光一移,便见得一道纤丽的身影,如披云霞似的,轻灵得让人移不开眼。那盈盈的腰身,仿佛一折便摧。
这样柔软的细腰,也不知搂在怀中时,是怎样的滋味。
“尚算合适。”霍景冷淡地说,“这衣裳你穿去吧。”
唐笑语连忙行礼谢恩。
英嬷嬷偷眼瞧一下霍景,心里直呼“不对劲”。想王爷从来都对女人无意,平日来,那些凑上来的美女名姬,王爷是一眼都懒得多给。可这回,竟亲自叫飞七去为这唐笑语寻件舞衣来!
不对劲,真不对劲。
英嬷嬷心底一盘算,立即讨好地凑上去,道:“王爷,先前您还不曾仔细瞧过呢。她叫唐笑语,‘语笑阑珊’的笑语,平日里喜欢跳跳舞、弹弹琵琶。”
她有心讨好,但霍景听罢,神情却为之一沉。
飞七连连摇头,把手指竖在唇前,暗示英嬷嬷不要多嘴。见飞七神情如此,英嬷嬷的心头就一凉,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也不怪她,自老王妃被王爷打发出京城后,这内院中再无个女主人,王爷亦甚少涉足后院。英嬷嬷因着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女官,这才得了脸来掌管着这内院,但她也甚少见到宁王。宁王在想什么,英嬷嬷是当真不如飞七猜得透。
“走吧。”霍景不再多言,将目光从唐笑语身上移开,转身离去。英嬷嬷与唐笑语都低声恭送他,很快,霍景便再看不到人影了。
英嬷嬷松了口气,给自己扇扇风,说:“唐笑语,你可真是运气好。坏了件衣裳,竟让王爷给你开了库房!”顿一顿,英嬷嬷一副嫌弃样子,问,“你怎么这样蠢笨,连件衣裳都看管不好?”
唐笑语想起李珠儿的作态,便直说道:“我也不是有意连累嬷嬷的,是珠儿姐姐一时冲动,划破了我的舞衣。”
她可不想帮李珠儿遮掩什么——她从来都是这样,虽平日里瞧着绵软,但却不愿被占了真便宜。真心待她的人,她也良善以待;若是有人拿她当傻子,那她只要认清了,便定会反击。
英嬷嬷回想起李珠儿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心里已信了八分。
唐笑语坏了舞衣,在宴会上丢的是宁王府的脸;唐笑语又焉有这个胆子,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冒险说谎?
王爷若是问责起来,英嬷嬷也逃不了。所幸王爷心情好,此事就这样揭过了。
想到此处,英嬷嬷便对李珠儿越发气恼了。她摇摇手,道:“知道了,我会管教她的!人在王府,就得守王府的规矩!她这么一闹,险些连累了我!”
***
舞衣的事情解决了,顺顺利利到了宴会的这一天。
宴会设在园中,宁王命人于水岸边铺设桌案,罗布美酒佳肴。但见清风翠竹相映成趣,醇酒水波互为照迎,颇为雅致独特。而那舞姬起舞的高台,则高高挑出水面,自成一阁。远远望去,飞纱如云,又隔水波,真如琼台一般。
宾客早早便到了,但主位上却一直是空着的。趁着宁王还未到,几个年轻公子以扇遮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听闻宁王殿下与蒋家近来关系不错,这可是真的?”
“宁王殿下本不近女色,连娶妻的兴致都无;但上次,他却肯收了蒋家的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