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年事已高,虽保养得当,可今日也消耗了不少精力,这会儿还强撑在此处已是有些精力不济。趁着老太医去给徐侧妃探脉,宫仆为赵太后搬来软塌靠枕,又捧上一盏茶。
赵太后浅浅喝了两口,觉得苦味过了,不乐意再续口,没什么耐心地问:“太医,徐氏身上出了什么毛病,能否先将人弄醒?”
老太医诊脉的手微微一抖,谨慎道:“弄醒这位娘娘自是容易,只不过……”
赵太后不悦:“太医何必吞吞吐吐,有话直说便是。”
老太医拱手道:“只不过微臣观这位娘娘脉象十分缓慢无力,似有阴虚之症,若是老臣用金针让其转醒,恐会对娘娘身体恢复有所妨碍。”
豫王默不做声地在旁边站了许久,此时似是惭愧而又不忍地站出来:“皇祖母,徐氏今日一时行岔,险些酿下大祸不假,但还请皇祖母念在他替孙儿诞下长女不足一月,且性命为此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份上,给他一个体面罢。”
赵太后沉默一会儿,看向白果与谢临的方向:“静王跟静王妃觉得如何?”
谢临淡淡看一眼地上躺地人事不知的徐侧妃,微微垂眸看向白果。
白果抿了抿唇:“事情既然已经大白,徐侧妃当交由宗人府审讯,现在弄醒倒也不必。”
豫王紧绷的面色微微一松,似是承情一般,动容道:“多谢静王妃。”
白果神色平静地回视:“同豫王殿下所言,只当是为府上的孩子积福。”
至此,赵太后也下了旨意,命人将徐侧妃送到宗人府看押,待人醒来再听后问审。
也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就算告一段落,没想到一直处在看戏状态的丽嫔却眼尖到老太医脸上那来不及收回,十分惊疑不定的面色。
丽嫔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觉得老太医神色有异,便故意开口说:“太医这是怎么了,本宫看你满头大汗的模样,像是从给那徐氏诊脉后,就有些不对劲。”
那老太医原是太医院里专习养胎、调理、生产的妇科圣手,因着白果先前受惊,身子月份大,故而宫人去请太医时点名指了正在值上最会给孕者看病的老太医。
这太医医术虽高,却是个木讷寡言,又不太会变通的。方才给徐氏诊脉时,依着他过往的经验,很容易便看出这徐氏是个十分难以孕的双儿,且他这体质是先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治也难治。
而不易受孕的双儿在大晋朝有千千万,体质说特殊也不算有多特殊,自然不值得老太医多有留意……
才怪。
豫王一句“徐氏产女”,几乎是瞬间在老太医脑子里落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这老太医虽说木讷十足,在宫中存在感不高,可他年龄已过五旬,皇宫内闱之事听到过看到过的事情只多不少,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老太医的脑海里已经围绕着豫王的一句话,脑补了好几个版本豫王府后院倾轧的大戏。
比如,狸猫换太子?
——不、这个说不过去。
比如,珠胎暗结?
嗯,徐氏生不了,那也不可能。
又比如,偷龙转凤?
——这个有点意思哦。
老太医正惊疑不定地进行头脑风暴,莫不期然就被丽嫔一下点了出来,他胆子小,从来都缩在同僚身后混吃混喝,到了如今,他更是经不起宫里贵人的怀疑,直接老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众人也是被他一惊,心想:这是又怎么了?
而五楼的事情迟迟不能结束,晋元帝本不愿掺和女眷中间的事,也按捺不住从六楼走下,谁知他刚撩起帘子走近了,就听到那老太医声音仓皇而颤抖道:“太、太后娘娘,微臣不敢隐瞒,方才微臣替徐侧妃诊脉,若是无误,那、那侧妃徐氏该是天阉之人,可、可豫王殿下所言徐氏产、产女,着实吓了微臣一跳……微臣以为,这几乎……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说完,那老太医还看了豫王一眼,磕磕绊绊说:“莫不是,豫王殿下府上的接生奴、奴才搞错了?”
此话一出,整个观海阁的五楼宛如在平静的滚油中浇了一瓢水,不管是晋元帝,还是赵太后,以及在场的宫妃夫人们,皆瞪大眼睛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向豫王——
豫王惊怒:“休得胡言!”
晋元帝也狠狠皱起眉头,大步走进厅内狠狠呵斥道:“都给朕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白果:嚯,好大的瓜!
第124章
混淆皇室血脉当属大罪,老太医也不敢信口开河。
晋元帝如此暴怒之下,他只得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把自己诊出来的内容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豫王已经气疯了,不顾以往温吞和善的模样,瞪大眼且气急地指着老太医,嘴里不停重复这是胡言乱语。
在场的诸人此刻以为豫王或许是由于接受不了自己新得的长女其实并非是亲生闺女的实事,所以才显得狰狞了点,于是虽然对他的这会儿状态有些意外与惊讶,却多少还带了点可怜对方的意思。
倒是晋元帝听完,直接冷脸下了旨:“徐氏混淆皇室血脉在前,又陷害静王王妃在后,实乃心思歹毒,是彻彻底底的大奸大邪之人!我大晋皇家容不了这种的庶妃,传朕旨意,夺其庶妃身份,贬为庶人,待三日之后,当直接问斩!”
说到此处,晋元帝又意味不明地看向豫王,对自己这个儿子的看人眼光头一回产生了怀疑,用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豫王道:“当初徐家犯下那般贪污大案,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家人从骨子里就是烂了的,朕早前就跟你说过这些,你不信,现在你可看明白了那徐氏的真面貌,朕也不知你后不后悔。”
豫王脸色苍白,神色仓皇。
他真真切切地从帝王眼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失望与不满。
“父皇,儿臣、儿臣……”
晋元帝挥手打断他,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毫不留念得转身离去。
宝妃原本待在诸位宫妃身后,却不知何时被宫人请到晋元帝身边,皇帝一走,她急急匆匆地朝太后行了一礼,提着裙摆很快跟上晋元帝的脚步。
丽嫔见状,意味深长地轻哼一声:“她倒是受陛下宠爱,只是也不只能风光到几时。”
李仙儿听自己婆婆语气酸溜溜的,无奈地小声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
宝妃虽受宠爱,却到底是根基尚浅,且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再说晋元帝虽是把何贵人的儿子交由了宝妃抚养,可李仙儿却隐约听说了个消息,似乎那位小皇子与宝妃之间并不如何亲密,反而是何贵人那边,一直是小动作不断……
皇帝的后宫从来不见得有多平静,李仙儿也只是浅浅想了下,偏头见丽嫔那股酸溜溜的醋劲儿已经落了回去,正跟没事人一样去挤兑起了今晚倒了霉的荣妃,不免又是一阵无可奈何。
她这婆婆是个直肠子,性子风风火火的,眼见着从来不对付的宫妃倒霉,不落井下石一番才不是她丽嫔的风格,倒是她儿子秦王谢诚,性子与她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有够直白不爱遮掩。
赵太后早就被今晚观海楼的事情搞疲了精神,皇帝一走,她略略又说了几句话去安慰白果,之后便也起驾离开,留下楼里的诸位宫妃与夫人们大眼瞪小眼。
“夜已深,诸位都散了吧。”最后还是张贵君站出来,声音清浅道,“静王妃今日受惊,出宫路上一定小心。”
白果听出张贵君语气里的担忧,双眸微弯道:“谢贵君娘娘关心。”
众人一道出了宫,又在宫外各自上马车散去,期间跟随在白果身边同行的谢临一直十分沉默。
白果偏头去看,便见到男人沉默的容颜与久久不能舒展的眉梢。
“殿下,没事的。”白果借着夜色的遮掩,伸手偷偷勾住了谢临宽大袖袍下带着微凉的指尖,“咱们回家了。”
谢临抬眸,月色下,他漆黑的双瞳显得越发深邃不可测。
“不觉得委屈?”谢临回握住白果的手指,紧紧扣进指缝,声音亦有些低哑。
白果垂眸,脚步缓慢地与谢临走在一块儿,语气里不见阴霾:“不委屈……我知道有殿下心疼我呢。”
谢临顿了顿说:“可是……”
白果知道谢临要说什么,无非是说,今日若不是那徐侧妃被太医曝出无法生育的实事,有了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证,恐怕依着豫王在皇帝那里受宠的程度,这徐侧妃无非只是需要受些皮肉之苦,很多事便会轻拿轻放了去。
谢临觉得这是委屈了他,但白果却不这么想。
徐侧妃如今已经是被晋元帝下旨,成为了注定活不过三日的罪人,而他却依旧好端端的站在此地,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伤害……不去过多的追思,但只看结果,白果已经很满意了。
实在是有心想要让身边想不开的男人宽心,白果张张嘴,正待说些什么好话去哄,但肚腹间微微的一阵疼痛却让他骤然停下脚步。
一下又一下,像是下坠的感觉。
谢临察觉到不对劲,神色带了些紧张问:“怎么了?”
白果眨眨眼,时隔一年,他鲜少地再次结巴了起来:“孩子好像、好像要……生了?”
第125章
之后就是一场鸡飞狗跳的慌乱。
从来泰山崩于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男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谢临额角青筋暴起,却几位忍耐又小心地深呼了一口气,而后将脸上露出些许疼痛的少年打横抱起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我们马上回府。”谢临沉着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是不是很痛?”
白果腰后被细心塞了软垫,男人温热的手掌心贴在他的腹部,似乎一阵一阵的坠痛感也变得舒缓了许多。
他摇摇头,安慰谢临说:“不算疼的,就是、就是有些难受。”
后腰以下那种隐秘的鼓胀与刺痛令他有些难以启齿,白果轻咬着嘴唇,手更抓紧了谢临的衣摆。
冬日冷风涩涩,夜里的京城内道上连三两行人也无,唯有一架华贵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而过。
静王府内,提前收到王妃即将临盆的消息,早半年便准备好,每日都有下人专心伺候打理的产房彼时已经被地暖烧的温热干燥,七八位城内有名的接生稳公与行医圣手也已经等候在产房外。
府门前,以老嬷嬷为首的几位在府上有头有脸的管事皆焦急地在原地打转。
老嬷抱着宽裘大氅,乍见夜色中疾驰而来的王府马车,神色一亮,迅速上前。
“夜里风凉,请静王殿下为王妃将衣服披紧,莫要受凉。”
车架前的门帘挑起一丝,男人骨相分明的手指接过大氅后又将帘子迅速落下。
老嬷拿的大氅很大,足够谢临用它将白果从头到脚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能让冷风吹进的缝隙。
“唔……”
白果乖巧的被包在大氅中,感受着自己被身边人小心翼翼抱下马车,又抱进暖屋,最后又被仔细安置在床榻上去,掉鞋袜外衫,裹上松软的锦绣鸳鸯被,恍惚以为自己托生成了一只只会拱来拱去的蚕宝宝。
一阵有条不紊的忙碌后,有医者跟稳公上来为白果诊脉跟查看情况。
女人生孩子有时候都得一天一夜,轮到双儿身上,不仅受孕困难,就连要遭的最受的苦只多不少,每年因着生产而力竭在产房里的双儿数目一直居高不下,故而此刻在场的王府上下都尤为紧张白果此时的状态。
不是说孕期健康无碍,生产时就会万无一失。
“羊水未破,王妃可是感受到了阵痛?”替白果查看身子的稳公仔细问。
白果点点头:“感觉下腹很坠,刚才还疼着,现在却又不觉得了……”
稳公安慰道:“王妃不必惊慌,这是生产前的征兆,孩子需得慢慢往盆骨下落,好进入产道……”
“慢是要多久?”谢临压低声音问。
稳公吓了一跳,连忙下跪说:“回静王殿下,这生产一事上各人体质不同,有早有晚,还需得静候等待才是。”
谢临瞥眼不去看他,转而望向乖乖躺在床上,因为即将面临生产而惊慌的有些面色苍白的少年,心里蓦地一紧。
他挥退了屋里拥堵着的众多下人,只留下刚才那名稳公与一位行医圣手候在一边,给白果空出一块足够可以放松呼吸的地方,弯腰摸了摸他苍白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