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以为的仙人只是来不及求饶就死在他手里的鼠辈。
他明白这一点后,哈哈大笑,狂躁,不安,自嘲,还有落寞。
[“但以防万一,我还是给正清门留了一线生机。”]
第八代掌门未死,趁着他狂笑的时候逃窜而走,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一本《勘虚通明神眼术》。
但是其他道门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百年前,天下道统以正清门为首,其皆拥护前朝。我无法,只好叫那些不肯降的都杀了。]
杀完人,虞不遮开始神挡杀神。
原来洛江龙王并不是第一个死在他手下的神祇。
杀神的举动似乎令他感受到了关于天道的一些东西,他感到了天道的怒意。龙王毕竟是天生神祇,上天敕封。但是虞不遮不会停下,甚至于说,他早就想着要激怒天道了。
通过屠杀,他感受到了临朝道统的进一步衰落,感受到了这方天地的异变,由此关于六乱的计划已然在他心头成型。
第一乱,王朝之乱。[他大笑:“大临犹在!天何怒哉!”]
第四乱,道统之乱。[“真正寻道入道的道门有的被我杀了,有的则自绝道统,当真可惜。”]
第五乱,神统之乱。[“我虞不遮在此向天地言:洛江非江,为洛水河!”]
这三乱在他成为国师之前已经初露端倪,而当他成为国师后,其他三乱也紧跟而上。
每一层动乱出现都会引起天地本源——大道的震颤,天道将会及时调整,但是虞不遮却将本源镇压在道宫之下,使得天下百年越来越乱。
只有真正的大乱,才能引起天地变化。
“天之道,极则反。”虞不遮笑道。
这个时候的他看着依然年轻,但做了多年国师,谈笑间已经具备了后来总是一副意味深长样子的神韵。
这一天,他决定回家看看。
掐了几个法诀,他跨过漫山遍野,回到出生的小道观中。小道观前的石头上他年少时刻下的“遗仙居”三个字尚在,然而道观里没有仙人,也没有人。
虞不遮沉浸成仙之路,这时才想到自己离家已经几十年了,父母可能以为自己死了。
而且父母只是普通的修道者,几十年的时间,他们也死了。
他绕到后山,看到一双坟墓。
还有出生时看到的高高低低的庙宇,只是没有香烟升起,就和这寂静的道观一样,蒙上了时间的沧桑。
“唯有成仙,可得长生。”他平静地说。
林行韬却在想龙王对他说过的——天道之下,唯有一死。
时光易逝,成仙之路易逝,虞不遮不过晚出生了几年,就失去了成为仙人的路。
十八岁天师,二十岁国师,然后一百年,无有变化。
他白衣飘飘,跪于山顶,跪于父母墓前。
伸手往空中一挥,云开雾散,叩问上天,是否有仙。
他再次聆听着天地间的声音,当他站起时,云卷山撼,空中有光落下。
一如他出生时的霞光万顷。
光落在他身上,他便自己成了光。
[他是这个断绝仙路的世界最后的一道光。
宛若天地最后的怜悯。]
可是,对于虞不遮来说,天地的怜悯还在于送给了他另一束光。
是怜悯,也是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相当于虞不遮的番外吧。
我想了半个小时要在有话说里说的骚话,发现我骚不起来了。
肯定是被之前的有话说榨干了。
第203章 神道功德(六一)
那一次回家是虞不遮少有的出王都。
其后百年他的真身都坐镇道宫中, 居渺小之地,掌天下大事。
有一年,正清掌门在逃窜途中进入一家普通农户家中,从被野兽啃咬得溅上鲜血的襁褓中抱出了一名婴儿。农户家外有一老树, 在掌门轻抚过后悠悠然开花结果。于是婴孩被取名为卜果子, 既是道名也是俗世姓名。
卜字开头, 可见掌门是想把这名婴孩收入名下,成为掌门弟子, 而在如今正清门人脉凋零的情况下,卜果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代掌门。
虞不遮将一切看进眼底, 手掌抚弄手下乖顺的龙脉,侧耳听天师们齐声道:“其一生止于真人, 生老苦,离别苦。”
所以卜果子的天资并不出众, 乃至平庸。
虞不遮轻轻叹息,想的是连最有可能出仙人的正清门都选了这样一个继承人——不过如此。
这世间没有谁能比他更惊艳, 框住他的,只能是这个世间。
[第二乱,百年之乱。]
凌氏当政还有十几年便满百年之时, 虞不遮以真身出现在渊帝面前, 渊帝颤颤巍巍地去抓他的衣角,惊问:“国师可是活了百岁,为何面容如此青春不坏?”他淡然一笑,风姿惊世:“吾辈既成国师, 寻长生之道当有所成。”
从此渊帝的心中便有了长生的种子。
虞不遮重新回到道宫,脚踩白玉,静静看着渊帝与妃子之间的颠鸾倒凤。
面对种种香艳场景,他的神情自然,嘴角隐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道宫有如仙境,他身处仙境,眼摄红尘,指掌权柄。
“此为六皇子生母。”他掐算一番,说道,“可为帝。”
简短的三个字,令天师们跪了一地,口称是。
继承帝位这种关乎天下的问题被他轻易地决定了。
天机便是在他的干涉下越来越乱。
[第六乱,天机之乱。]
此后几年他便不能像从前那般睁眼看天下了,他不得不费大心力镇压道宫下的本源。
由是简直像是天命使然,皇室一名婴孩的降生超脱了他的控制。
血气冲煞,星辰异变,命格显微,虞不遮霍然睁开眼眸,亲自前去杀九皇子。
当他站在皇宫门口时,无数的风围绕着他,继而向那群道人的咽喉呜咽而去。
“苦了你们了,百年来也不过这几个真人。”虞不遮勾出一个微笑,“果真要全部为了凌家的血脉折在这里?”
道士们仇恨凌家,但更恨国师。一人说:“你要九皇子死,那我们便让他活,我们总要你不痛快。殿下早就被我们送出去了,我们在这里等你,你来了,那便再也找不到他!”
虞不遮一皱眉,于是所有道士哀呼一声,只有着齐刷刷的一声。鲜血溅在宫门口的灯笼上,使灯笼红通通地、飒飒摇响。
门口的宫仆跪下,喃喃道:“九皇子走了,他走了,有天在护着他。”
静嫔仓皇地倒在皇宫的地上,颤声说:“她是真龙天子,纵使国师你也无法找到她。”
虞不遮慢慢收敛笑容:“只要他回王都,他就回到了我的手掌心。”
他不痛快,也真只是不痛快而已。血色在宫墙上弥漫,染成红色,成为他离去时的背景。
这是百年来第一件不在虞不遮意料之中的事。
再过了两年,有凤命的女子入宫。萧嘉禾入宫之前,先上山拜了国师。虞不遮笑着抓住一只羽毛华丽的凤凰,将其关在了金笼里。“凤出东陵,却往王都走,想来真龙不在那处。”
直到有一天,凤凰的羽毛骤然黯淡。虞不遮逗弄着凤凰,听到来报说渊帝死了,病逝。
[第三乱,真龙之乱。]
他没有按渊帝的遗旨向天下宣称九皇子为太子,也没有按原本的心意立六皇子凌铭煜为太子,他封凌铭煜为洛王,随后将几具分身到往各地。
渊帝死的第四年,正是虞不遮计划中的收拢大局之时。
这一天,大雪封山,虞不遮阖着眼,忽然间,道宫外,万千积雪全部簌簌而化。
融化时的那一抹纯净的雪光映在他抿起的唇角,柔软得宛若这个世界的轻声呢喃。
——虞不遮,他来了。
林行韬来了。
你生命中堪称最重要之人,来了。
羽睫颤抖,虞不遮睁开眼,所看到的,是在夕阳下山之时,大街上的雪带有一点湿润的嘈杂之气。
“咦,是那个送我药水的道士!”
一名长相憨憨的少年朝他的化身挥着手,手掌挥舞间,仿佛有一束本要与他相撞的光淡了,隐了。
怪在这具化身实力低微,否则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视线有如实质,林行韬不知为何觉得周身一刺,不由自主地拉过大乐挡在了自己前头。]
光被遮挡,便叫他看不到了。
他就这样,与他的宿敌,他的光,错过。
然而两道光并非各自散发着光明,他们终究会交会。
林行韬在道观里和卿卿他们胡闹聊天抛出各种诗句的时候,虞不遮在集市上遇到了年老的卜果子。
作为虚云子的虞不遮第一次看到林行韬时,其实并未多想什么。
之后,林行韬被凌铭煜拉着手臂成就皇子命格的时候,虞不遮的神念悄然探入倒霉的望虚道长体内。
林行韬和虎豹军去寻鼎的时候,虞不遮向洛王献策。
凌行韬三个字在虞不遮的口中转了许多遍。
——九皇子。倘若这个年轻人当真是那个被他惦念了十几年的九皇子……虞不遮竟是开心的。
然而林行韬一番“挟皇子以令诸侯”的话使天机泄露,虞不遮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