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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他能知道就好。这已经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希望这多少能完成他的夙愿。
  覃瑢翀撩袍起身,拱手向聂秋和徐阆二人鞠躬道谢。霞雁城,多亏了你们才得以恢复安宁。
  聂秋抖开袖口,伸出手虚虚托住他的双臂,说道:我也并未做什么。
  徐阆在一旁没什么形象可言地剔了剔牙,感谢的话不必多说了。往后的日子,霞雁城该如何就如何,而覃家,也全看你了。
  我吩咐好后事,就要离开霞雁城了。覃瑢翀直起身子,侧头浅浅地笑道,我要去的地方离皇城很近,听闻聂公子也要去皇城,想必不久后我们还能再见。
  我还有一定要见的人,如果你想要我这条命,我也只能在那之后再给你了。
  聂秋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那日下午覃瑢翀对他说的话。
  他大概,是终于挣脱了霞雁城无形的束缚,要去见想见的人了。
  念及此处,聂秋也笑了笑,定会相见的。
  对了,聂公子往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是子母蛊中的母蛊,名为羽化蛊,只需要净水就能活,要是沾了血,连带着子蛊也会产生反应。覃瑢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郑重其事地放在聂秋的掌心中,聂公子如果需要帮助,就尽管告诉我,覃家将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便是他毫无防备的赤诚誓言了。
  聂秋接过那个通体浅白的小匣子,说道:我记住了。
  无需多言,他就这样接下了覃瑢翀的好意。
  覃瑢翀身后尚有整个覃家,有霞雁城,而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
  聂秋心想到,他只是在单方面地为自己积攒底牌而已。
  要是有一天和朝廷决裂,和聂家决裂,他至少还有一隅去处,好过漂泊流亡。
  怀揣着心事,聂秋就这样与徐阆踏出了覃府的大门。
  师父,你卜卦一术比我精通了许多,为何要等我醒了再去找覃瑢翀?
  徐阆摸了摸下巴,笑得奸诈,谢慕不是说我尽多管闲事么,那我就少管这些,叫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去掺和,我在一旁守着就好小毛头,还舍不得走吗?
  一个身着华丽衣裳的男童就这样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他的身上脸上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有些红润的脸蛋,倒是很像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又秀气又矜持要是忽略了他手中抱着的一堆吃食不计的话。
  你要带上他么?聂秋问道。
  非也。徐阆摆了摆手,我很快也要走了,他的去处确实是成了问题,但覃家是没办法留住他的,覃家是修的炼蛊一术,而他,你也听过了谢慕的话,他该去学遣鬼一术。
  徒弟,你心里头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该说是徐阆看得透彻,还是该说卜卦一术果真是逆天而为?
  聂秋吐出一口气,拍拍男童柔软的发顶。
  他确实是已经想好了这个有着极阴体质的男童的去处。
  封雪山脉,步家。
  第48章 、辞行
  虽说覃瑢翀托了聂秋去寻不知所踪的谢慕,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算谢慕的位置,只需要略略一猜,就能知道他去哪里了。
  徐阆说船一靠岸谢慕就消失了, 但是,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凌烟湖呢?
  他的骨骸埋在凌烟湖旁不远处的山脚下,他所残留的纠葛怨念曾在湖底滞留, 他或喜或悲,或哀或怒,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在这剩下的时光里, 都永远地停在了他所深爱的城, 所难以忘怀的湖中。湖水泱泱,微风拂过,便吹动千万条柳枝。
  柳条低垂,翠绿的浅褐的轻轻扫过湖面, 带起一圈圈的涟漪。
  而谢慕的身形就隐在那繁枝茂叶之间,他虽然没有显出身形, 聂秋却能感觉到。
  见他一声不吭,聂秋沉吟片刻, 轻轻唤道:谢慕, 我知道你在这里。
  半晌,相貌丑陋怪异的恶鬼慢慢将自己的身形显了出来。
  他没有看聂秋或是男童一眼, 目光低垂,一双鼓起的虎眼死死地盯着碧波万顷的凌烟湖, 像是要将它印在脑海中似的。
  你来这里是想要为我送别吗?
  不,我来是向你转达覃瑢翀的话。
  聂秋尽量放慢了语速,将谢家的情况告诉了谢慕。
  谢慕听罢, 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时间耳畔只有微风轻拂而过的沙沙声。
  他忽然问道:怎么只见你们两个,徐阆呢?
  师父说他还有事,先走一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何处。
  算了,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谢慕喟叹一声,伸出手,用尖锐的爪子隔空点了点面前的湖水,说道,那之后,覃瑢翀便下令封锁了凌烟湖,也没说多久解封,大概是想要确定怨气散尽,再做打算但我见百姓们似乎已经有了不满和怀疑。他大可放心,所有人都已经随着暴雨雷鸣的远去而离开了,我能够保证。
  他们困在这里太久,早就该放下执念安心转世了。他终于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聂秋,我就不去见他了。你告诉他,湖底的尸骸,他得在十天之内全部打捞起来,入土立冢。
  谢慕又转过头瞧了一眼男童,小小的稚童正踮着脚尖去拉树上垂下的柳枝,整个人都被笼在了一片生机盎然的颜色中。
  徐阆就这么放心大胆地把他交给了你吗?
  聂秋缓了神色,说道:不,我和师父商量过了,准备将他带去步家。
  谢慕想了想,步家,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他没有问早已衰落荒芜的步家为何还有剩下的人,就像他一直没有问步尘容是什么人。
  我当时答应过你,要拿东西换你的血。谢慕伸手拨了拨柳枝,微风带着柳条晃动,在男童稚嫩的脸上扫了两下,惹得他眯起了眼睛,打了一个喷嚏,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你过来。
  男童乖乖依言上前,眼巴巴地望着谢慕。
  接好,小心别摔了。谢慕倏忽间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面方镜,抛了下来。
  动作虽然没什么客气可言,但柔和的风却在瞬间聚了过来,托住了那面四方开天镜,缓缓地下落,最后稳稳地躺在了男童的手心中。
  四方开天镜刚和男童的手掌接触,漆黑的镜面中便有数道流星般的耀眼光芒划过,忽而聚拢,忽而散开,星星点点的白光之中,显出一座云山雾绕的巍峨山峰,下一刻又崩裂散开,化为几只通体雪白的仙鹤,飞往向内凸出的四方神兽,最后在镜沿处渐渐隐没了。
  谢慕也有些惊讶,它喜欢你。
  方镜表现出来的这副反应,与其说是喜欢或是认可,倒不如说更像物归原主一般。
  男童扯着袖口,丝毫不顾及那顺滑细腻的贵重布料,擦去了镜面的几点尘埃,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他抬起头看着谢慕,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见谢慕和聂秋果真听不懂,便罢休了。谢慕仰起脸,颇有些埋怨地说道:没想到徐阆竟然都不来同我告别。
  告别,交代后事,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你现在就要离开了吗?
  不然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霞雁城的热闹繁华,这里面的人和事,都和我无关了。恶鬼从枝桠间一跃而下,掀起的劲风吹起了地上的落叶,我已经看够了,就该离开了。
  落叶纷纷扬扬,在空中飞舞,最后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聂秋忍不住问道:你不回一趟家里吗?
  家?他笑了笑,指向与城门完全相反的方向,我的家原来在那里,早就没了。
  谢慕是不会领这个情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要回去看一看的想法。
  他的爹娘如何,他的胞弟如何,谢家的子孙后代如何,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连家里人的长相都记不清,只隐约记得院子里埋的那坛酒,记得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记得那时候爹娘为他送别时落下的眼泪。
  已经足够了。
  但是,谢慕想,实际上他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谢家搬到了何处,即使无意知晓,微风也会将讯息带到他的耳畔。
  谢慕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其实我昨天就去过了。
  舫船靠岸后,他就离开了凌烟湖,窝在了山脚下,一寸寸地抚摸着土地,能够感觉到地底埋藏的是他的头骨,是人的头骨,拥有人的形状,而不是恶鬼的。
  于是谢慕焦躁不安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从几十年前算错卦而因此丧身之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他其实怕得很,怕自己没能成功,怕自己连累了船上的所有人,怕这个承载了他全部时光与回忆的霞雁城毁于一旦。
  幸好他成功了,幸好他还是清醒的。
  幸好他还算得上是一个人。
  谢慕坐在山脚下,背靠着一棵柳树,轻轻阖上了眼睛。
  狂风暴雨中,他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个难得的梦。
  是梦还是回忆,谢慕是记不清了,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只是有一股强烈的情感油然而生,促使着他迈开脚步,踏过山山水水,一步一步地走向城门,走向他没去过的那个谢家。
  谢慕在谢家的附近徘徊,等上了一天,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谢家才没了人的气息。
  他没有说错,他确实是没有回去看一看的想法。
  他只是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家里的时候,挖出了树下的那坛子酒。
  虽然换了住所,但是埋酒的地方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若是此时有人看见这副场景,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枝头繁花下,一根生锈的铁锹正慢条斯理地挖着,把土一铲铲地挖出来,堆在一旁,最后露出了里面埋藏的酒坛。
  谢慕去了一趟谢家,谁也没见,只拿走了一坛酒。
  他不是以谢慕的身份回去的,而是打着偷酒贼这样卑劣的名号回去的。
  这偷酒贼很是嚣张,将土铲出来之后又不填回去,就明明白白地将那个洞露了出来。
  谢家的人如果记得起他便记得起,记不起他便记不起,如此而已。
  然后,他倚在凌烟湖旁的柳树上,翘着腿,仰头痛饮,酒水从他身上穿过,溅在了柳枝树叶间,将地面濡湿,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谢慕眯起眼睛,好像自己真的醉了似的,看见湖面上雾气弥漫
  迷雾中央,一个稳重成熟的孩童挽着一对男女的手臂,怀中抱了一只老虎布偶。
  他伸手将酒坛扔进湖中,扑通一声,幻影烟消云散。
  这就够了。
  谢慕想,他没有其他的执念了。
  聂秋问道:你不是想向覃家复仇,让覃瑢翀自食其果吗?
  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恨意,不是假的。
  覃家?谢慕嗤笑了一声,覃家也就剩覃瑢翀了吧。我承认,时至今日,我仍然厌恶覃家,厌恶覃瑢翀,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要是他死了,霞雁城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天高皇帝远,这霞雁城的官员,个个尸位素餐。
  况且
  我已经算过,他的执念,早就没办法实现了。他垂下眼睛,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活着,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折磨。
  说罢,谢慕舒展了浑身的筋骨,不再絮絮叨叨地与他们闲谈。
  他只是斜斜地、漫不经心地看了聂秋和男童一眼,道了一句我走了。
  年轻的天相师转过身去,背对着滚滚红尘,天下众生,毫无留恋地踏出了第一步。
  紧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的步伐至始至终没有停下来,只是自顾自地走着,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大风渐起,吹飞一地的落叶,也终于将谢慕的背影吹散了。
  他走了。
  一次也没有回头,一言不发,就这样孤零零地踏上了黄泉路。
  无声无息地消失,除了伴随着风旋转的落叶,其余的存在全部都被抹去,好像他从未踏足过这世间,只是偶然经过,所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如今看完了,便也要离开了。
  风渐渐地停了。
  湖边,只剩下了聂秋和男童,还有一地的落叶。
  作者有话要说:  长长的霞雁城支线告一段落,主线也渐渐浮出水面啦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谢小天相师呢~
  第49章 、邀约
  春寒料峭, 乍暖还寒。
  霞雁城四季如春,今年的春分却比往年要晚上许多,虽然大多时候都阳光明媚, 有时却会忽然刮起一阵剧烈肆意的寒风,但也不似冬日里那般剜心刺骨。
  聂秋倚在窗边,懒洋洋地垂眼看向窗外的景色。
  他醒后不久就回了客栈, 覃瑢翀还派遣了几个小厮给他送了些药膏暖汤,衣物配饰,数不胜数, 可谓是面面俱到可惜他不久后就要回皇城了, 这些繁重的东西反而成了负担, 于是他只收下了前者,后者全部推拒了。
  这些天里,他再也没见到过徐阆。
  那个奇奇怪怪的老道士,在一个匪夷所思的时间出现, 又悄然离场。
  他就像一个游离在故事外的旁观者,看了, 过了,就又走了, 换了下一家的故事去瞧。
  至于男童, 聂秋本来想亲自送他去封雪山脉的。
  他书了一封信,交由步尘容之前派来的生鬼, 让它将信带往隐在阵法下的步家宅邸,对于鬼魂来说, 千里之外不过须臾,所以聂秋没有等多久,步尘容的回信就来了。
  封口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聂秋亲启四个字。
  拆开信后, 映入眼帘的先是第一行的我知晓了;
  视线下移,然后便是无需你亲自送来,让他自己过来就好,我会叫生鬼在一旁帮衬;
  最后一句写着如果你要来封雪山脉,返程的时间便耽搁了。
  聂秋原本就有些忧虑自己能否及时回到皇城,既然步尘容体谅他的难处,他便不推辞了。
  让他更加在意的一点是:步尘容比他想象中更加信任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