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路查下去,有心之人便发现,这孟求泽孟大人,不是死了,也不是被戚潜渊派出去办事了,而是被他囚在了这偌大空旷的东宫之中,不能踏出去半步。
紧接着,这位大臣就激动了起来,感觉像是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威逼用上了,利诱用上了,总算是买通了东宫的一个婢女,让她去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当然,这个婢女之后就服毒自杀了,大约是怕被戚潜渊发现之后受尽折磨。
那段谈话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戚潜渊问:你今天愿意说了吗?
孟求泽轻轻笑了一下,说什么?我不是早就回答过你了吗?
戚潜渊的手指在桌案上敲打,彰显了他内心的不耐烦,你说的是假话。
孟求泽说:如果陛下非要认为我说的是假话,那我有什么可辩解的?你只听你想听的答案,丝毫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分不清真假,又何必喋喋不休地追问我?
嘭地一声,戚潜渊揪住了孟求泽的领子,狠狠地将他抵在逼仄的墙角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杀意:我没叫任何人去过,这一点我还是记得清楚的。我已经给了你几天的时间,让你好好地考虑要不要跟我说真话,孟求泽,我这辈子的耐心怕是都耗在你身上了。
如果你再跟我装腔作势,就等着被打入地牢吧,我自有手段让你开口。
孟求泽停顿了很久,久到偷听的婢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突然喃喃自语了一句,声音又低又轻,但又格外清晰,正好让她听到了。
他说:这话,你刚刚才说过。难道
说到后面的时候,那些字几乎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向来带笑的声音冷得彻骨。
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哼,让婢女意识到,这是戚潜渊受到了重击。她掩住嘴唇,极力不让自己惊呼出声:这到底是以下犯上的事情,即使孟求泽再受宠也不该这么做吧?
好,小陛下,我们来打个赌。孟求泽的声音响起,极为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三天之内,如果你找到了证据,指明就是我做的事情,不消你亲自动手,我必定双手将刀奉上。如果你没有找到任何证据,那就算是我赢了,你得解除我的禁足,让我离开这里。
孟大人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婢女不知道。
她偷偷往孔隙中看了一眼,戚潜渊挨了孟求泽那一下之后,虽然难以置信、怒气冲冲,但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扣住了孟求泽的手腕,让他不能再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同时咬牙切齿地说道:找不到证据,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指望我能将你放出去?
孟求泽只说了一句话,就将戚潜渊的一腔怒火都浇灭了。
陛下。他说,臣以为,比起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陛下更想知道有关神像的事情。
戚潜渊正欲开口,又被孟求泽打断了。
你无须问我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我只会告诉你,我正好有你想听的答案。
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戚潜渊略显浓重的呼吸声。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开了口,问道:你知道多少?
所有。
这就是全部的对话了。
即使只是些没头没尾的话,也足够让聂秋感觉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了。
第一点,孟求泽所说的,戚潜渊很重视的神像,指的是什么,而孟求泽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戚潜渊所不知晓的事情;第二点,孟求泽不似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柔弱可欺,即使是面对戚潜渊也不落下风;第三点,戚潜渊虽然与孟求泽相处了二十年之长,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第四点,他们之间有矛盾,至于是什么矛盾,由于这段对话的用词暧昧不清,所以聂秋并不清楚;第五点,就以结果来看,孟求泽是赢了,而且大获全胜。
他忍不住问道:妁夫人,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张妁懒懒地眯起眼睛,很随意地答道:有些东西,被旁人所知晓了之后就不算秘密了,更何况是宫中呢?聂护法可别忘了,我有我自己的手段去打听这些。
夫人为何愿意告诉我这些?
我认为你会知道什么。张妁答道,至少,你手腕上的步家铜铃让我这么认为。
对于此事,聂秋确实比张妁更有思路,但是他也不清楚戚潜渊和孟求泽到底发现了什么,即使是清楚,他也不敢轻易说出口毕竟,天道高悬,冷眼旁观世间。
方岐生见他犹豫,沉思片刻,走上前来,侧身挡住聂秋,说道:此事不着急,等得出结论之后,我们自然会坦诚相告。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正大光明地踏入镇峨府,不是吗?
方教主还真是护短。张妁先是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聂秋,然后又看向方岐生,说道,至于这一点,方教主大可放心,几日后便是我小妹比武招亲的日子。
发现方岐生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张妁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儿好笑,眉眼舒展,边笑边跟向面前的两人解释道:我本来想的是让方教主去参加比武招亲,就以方教主的能耐,定能轻而易举地夺得头筹,到时候再踏进镇峨府,即使我爹看你不顺眼,也不得不让你进来。
听完她的话,聂秋和方岐生双双沉默了。
第138章 、招亲
张妁见聂秋和方岐生突然沉默, 发觉他们是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了,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真要让方教主去和我家小妹成亲, 她向来无拘无束惯了,是我爹硬要以这样的方法逼她成亲,她叛逆的劲儿上来, 就和我约好,无论是谁夺得了头筹,我都要助她逃走。
她顿了顿, 又继续说道:不过, 既然二位关系特殊, 这种方法肯定就行不通了。
抛去私情不说,不得不承认,张妁所说的这个方法确实是最稳妥的。
到时候街旁肯定会有凑热闹的百姓,镇峨王即使再不满, 也不会当众把他们撵出去。
但是,也不能叫方岐生去。
打定了主意之后, 聂秋说道:妁夫人,我可以参加比武招亲。
张妁怔了一瞬, 视线移到聂秋腰间的含霜刀上。
她暗暗寻思, 差点就被外表所欺骗,忘记面前的这位是会武的, 不是什么柔弱无力的大祭司,而且能坐上右护法之位, 怕是实力也与身为教主的方岐生不相上下。
如此更好。张妁正要应下来,方岐生就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你不让我去,自己却要去?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右护法?
张妁心道不妙,这位魔教教主怕是喝了一壶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醋味儿,叫人想忽视都不行。她赶紧出来打圆场,安抚道:没事,也不是非要用这个办法的。
不必。方岐生直接拒绝了张妁的提议,语气冷淡,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聂护法那么想去参加比武招亲,那就让他去吧。
聂秋: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理解。方岐生表现得好像很宽容,眼睛却没有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双手抱胸,深吸一口气,对张妁说道,我也去。
张妁花了几秒的时间来消化方岐生的话。
他的意思是,他也要参加比武招亲。
张妁摇着团扇的手一顿,觉得这件事突然之间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其实她在发现聂秋和方岐生的关系有所变化之后,就已经想好了新的办法。
但她不准备说出口,因为这不是很有趣吗?
魔教的教主与右护法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大打出手,一位用剑,剑气如虹破云霄,一位用刀,刀锋如镜断水流,刀剑相交,嗡鸣声四起,到时候的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她也不再劝了,笑盈盈地确认道:那二位的意思是都要去?
方岐生先说了个是,聂秋还没来得及开口,楼底下就传来了一阵骚动,细细听去,有客栈老板的恭维,有安丕才刻意抬高的笑声,随即,一直站在门外的灵羲敲了两下门,沉声提醒道:姑娘,应该是老爷来了,请您尽快随我回镇峨府。
安门主算得确实很准。张妁幅度很小地作了一揖,说道,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方岐生和聂秋脸上的表情,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团扇,心情愉悦,认定了比武招亲这事儿是有八成的把握,便迈开脚步,带着灵羲走了。
房门开开合合,聂秋望着房门重新闭紧,转头看向方岐生,颇为无奈地叹气道:若不是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我都怀疑你是提前和妁夫人商量好了来算计我。
想辩解又没机会辩解,从方岐生开口的那一刻起,就连张妁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聂秋。
他说:你真的生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去罢了。你看,你这么好,又最会哄人开心,要是到时候镇峨王的小女儿对你动了芳心该怎么办?
方岐生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俊不禁,先反驳了聂秋的后半句话:是你想多了,这天底下大抵也就只有你会觉得我擅于哄人开心了,旁人见了我躲还来不及。
说完后,他按了按眉心,又说道:我有一瞬间确实是有点生气。
哪儿是一瞬间啊,至少有一盏茶的时间都是怒气腾腾的。
聂秋虽然这么想着,嘴上却没有这么说,也不多问原因,他知道方岐生向来都很好哄,道道歉,撒撒娇,说两三句好话,方岐生的脸色就会好看很多,宛如一头发怒的野狼,明明还是愠怒的,但还是将柔软的肚皮翻过来叫他摸,简直就是顺顺毛就能解决的事情。
很划算,所以每次聂秋发现方岐生的情绪有所变化之后都会选择先服软。
好言好语地相劝了之后,方岐生的语气果然缓和下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吗?
这话就像是滚到桌案边缘处的鸡蛋一样,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落得粉身碎骨。
聂秋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莫名有点紧张,试探性地问道:你感兴趣的不是比武招亲这件事本身,因为张妁说的那个方法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你感兴趣的是和我一起参加比武招亲,所以你真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痛痛快快地比试一番吗?
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方岐生确实是这么想的。
打从见到聂秋的那柄斩//马//刀开始,方岐生就对他的武功路数起了兴趣,后来在霞雁城饮酒作乐的时候听聂秋醉意朦胧地说他自己是蝉联几届比武大会榜首,师从裂云刀,红雪艳梅的师弟,沉云阁的关门弟子,方岐生这才起了要同他比试的念头,只不过一直没机会。
后来身上的伤治好了,又要离开皇城了,回到魔教总舵之后,方岐生也明里暗里地和聂秋提了这件事,结果都被聂秋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来。
方岐生一开始以为聂秋是不想动手,后来石荒兴冲冲地上门来找聂秋,拖着他去比试,聂秋被石荒磨了几天,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与他比试了一番,当然也只是点到即止。
但还是够方岐生喝一壶醋了。
答应谁都行,就是死活不答应他,这不就叫人心烦了吗。
正好张妁又提出了参加比武招亲的方法,方岐生承认,当聂秋答应下来的时候,他确实是动了怒,后来想了想,又觉得是个机会,于是顺势也跟着答应了下来。
方岐生曲起指节,抵住下唇,语气带了点笑意,说道: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那我就没必要瞒你了。你现在及时抽身,不去参加比武招亲还来得及,不过
不过你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去参加别人的比武招亲吗?
聂秋哑口无言,又瞧见方岐生的那副神色,真恨不得捏着他的脸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方岐生当初提起要和他比试的时候,聂秋委婉地拒绝了。因为上一世的缘故,他一想到对方岐生拔刀相向的场面都胆战心惊,更别说真要与他切磋了,不可能的。
而且,说句实话,在聂秋眼里,和方岐生做那种事的时候和打架没什么区别。
鲜血淋漓,伤痕遍布,又咬又舔,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可不是和打架没区别吗。
床上也打架,床下也打架,聂秋实在是没办法理解方岐生那些奇怪的念头。
但是想到方岐生要去参加别人的比武招亲,聂秋恍然就明白了之前方岐生为什么会生气,换了他也想生气,这种事情怕是没有人能忍受得了。
他有私心,而且很严重,不想让旁人看见方岐生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转念一想,别人再喜欢也没用,反正他早就捷足先登了。
聂秋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方岐生,说道:你已经处心积虑布好了陷阱,我除了往陷阱里面跳,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要你到时候不会后悔就好。
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偏袒过一个人。
方岐生却不领这个人情,只是说:我不会后悔的,你也无须顾忌我,该怎么出招就怎么出招,行走江湖,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你不用对我手下留情。
磨了这么久,聂秋总算是肯答应下来,方岐生的脸色由阴转晴,上下打量了聂秋一番,抬手遮住他的左半张脸,看了一会儿,又改成遮住他的下半张脸。
聂秋轻轻 嗯?了一声,很疑惑。
方岐生迟疑片刻,最终拍板敲定,到时候你去买张面具戴着,要遮得严严实实的那种。
聂秋就开始和他讨价还价起来:好,那你也得戴上面具。
我们两个都戴面具?方岐生想到那个场面就好笑,一黑一白,一看就是
一对?
方岐生愣了愣,很快就用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聂秋的嘴,轻咳两声,说道:一看就是一伙。我觉得你最近的这种话实在是太多了,也该收敛收敛了。
什么清风朗月啊,光明磊落啊,玉洁冰清啊,那些词儿都不适用聂秋了。
方岐生想,分明就是只狡猾又会掩饰的狐狸,简简单单讲两句话就能勾得人挪不开视线。
于是他就凶巴巴起来,威胁道:你别和我讨价还价,到底戴不戴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