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他这么幼稚。
方岐生低声回了一句,没再多说,几步走过去和黄盛一起看那根石柱了。
聂秋不想在这种时候提醒方岐生他当初借着黄盛怕蛇的弱点,要萧雪扬和黄盛同住的事情,那几天里黄盛好像都是闷闷不乐,又发不出火,反倒是方岐生的心情十分愉快。
他也走过去,说道:黄盛,我们都不熟悉这里,以后你若是发现了什么,也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一起给你出谋划策,你看,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岔子,导致满盘皆输吧?
你又没做什么,没必要替他服软。黄盛头也不回,摸索了一会儿凹陷,说道,你们现在各自去将另外两个机关打开。试过之后我就明白,这里绝对不会有机关,即使有,也不是针对凡人所设的。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仙,你觉得他们会大费周章,只为了对付一些凡人吗?
碰过之后,他就知道,那面鹿角的面具,确实是白玄掌握的那把进入昆仑的钥匙。
而另外的两个,也同样对应着阆风和昆仑那两位仙君,他们所持有的钥匙,应该也是像面具这样随身携带的东西,黄盛想,他只希望阆风的那一个是村民给出的十八颗石子。
最奇怪的是,玄圃仙君和昆仑仙君所对应的纹路,象征的东西都很明显,一个是狐狸,一个是化为废墟的战场,只有阆风仙君的这一个,却是模糊不清,明明有了藤蔓和花,可树下却又坐着个小人,这两个之中,到底哪一个才代表了阆风仙君徐阆?
第233章 、玄圃
三根石柱在月光的沐浴中矗立, 各自露出柱上的凹陷。
象征着玄圃堂的石柱上留着的凹陷,正好能将鹿角面具嵌进去。
象征着昆仑宫的石柱上留着的凹陷,是匕首的形状, 上宽下窄, 没有特别之处。
而象征着阆风岑的石柱上留着的凹陷,是一枚小小的花朵,五角呈菱形,更似玉尘。
望着面前的石柱, 聂秋陷入了沉思。实际上, 从看到这扇门的那一刻起,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的线索,但是他的思路被黄盛的举动打断了, 藕断丝连地悬在那里,接不上, 也无法抛掷脑后,如今锁孔显现, 他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仔细收拢先前的思绪了。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三根石柱分别对应着昆仑仙山的三位仙君, 他们地位相等,各自都有进入昆仑的办法玄圃堂的是面具, 昆仑宫的是匕首, 阆风岑的是菱形花朵。
如果这三个锁孔,其实是通往三个不同的地方呢?聂秋喃喃自语道。
没错, 从来没有迹象表明这只是一扇门, 它确实是有三根石柱,石柱上又对应着不同的仙君,但是他们没必要如此麻烦, 他们完全可以将门后通往的地方设成自己的住所。
为什么他能够想到这一点,原因很简单,聂秋想,因为在他以性命换来的残破幻象中,他得知的是玄圃堂和白玄这五个字,为什么不是昆仑?矛盾的地方就出在这里。
诚然,无论是玄圃堂、昆仑宫,还是阆风岑,都是昆仑仙山的三角之一。
但是昆仑到底多大,他们谁也不知道,更别说古书中有记载,昆仑群山中有城,城中又有玉楼十二所,即使这很大程度上都是杜撰的,也可窥见昆仑不小,绝非徒步能够走遍的。
既然知道常锦煜是在玄圃堂,他们就不该在别的地方过多纠缠,可偏偏常锦煜又拿走了那唯一一个通往玄圃堂的钥匙,原本应该隐藏在祭坛之中的鹿角面具。
思路是捋顺了,想是想清楚了,聂秋暗暗地苦笑一声,但是他们一个钥匙也没有。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打开昆仑的钥匙是徐阆给的这十八枚黑石子,那就最好,如果不是,那也很正常,毕竟徐阆也没有那个理由将通往昆仑的钥匙亲手交给他。
聂秋走到象征着玄圃堂的那根石柱前,之前安安静静的狐狸花纹在石柱上缓慢地游移,就像他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月光似的颜料只浮动在石柱的表面,薄薄一层,边缘勾勒得明显,除了它会动这件事实在不寻常以外,仅仅只用眼睛来看,它和壁画没有太大的差别。
黄盛和方岐生都已经看过这根石柱了,只剩聂秋还没有看过,他略略抬眼一看,这两个人已经去看其他石柱了,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聂秋将手伸过去,一寸寸地摸索着凹陷。
凹陷不深不浅,如果把面具放进去,应该能够严丝合缝地嵌到里面。
石柱的内部光滑,没有粗粝尖锐的棱角,也没有别的机关枢纽,此等工艺,大抵是凡人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的。聂秋这么想着,正想收回手的时候,余光却瞥见壁画似的狐狸纹路游了过来,尾尖似火焰一样燃烧着,拖曳出长长的流纹,卷成浮云的形状,又像逐渐熄灭的火烛似的消散,光芒忽隐忽现,让聂秋记起偶然划过夜空的流星,也就是这样的。
如雪一般冰冷的温度传了过来,狐狸的花纹伏在聂秋的指腹下,除了冷意,其实并没有多么特别的触感他垂下眼睛,看着颜料在他微烫的体温中晕染开,四散奔逃。
喀哒一声响,聂秋本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直到方岐生和黄盛的声音交织成杂乱喧闹的模糊音节,灌入他的耳蜗中时,他才大梦初醒般的,看向了自己裸露的手腕。
他伸的是左手为什么?他分明不是左撇子手腕上淌着血,真像是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块结痂的疤,就在名为三壶月的烧痕上蔓延开来,小小的一弯血池在疤痕上久久地停留,将余下的这两轮弦月染成血红色。而铜铃呢?系着铜铃的粗绳断开了,铜铃应声而落。
方岐生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聂秋总觉得他也要像之前叱责黄盛那样叱责自己了,但是他终究没这么做,嘴唇动了动,和聂秋保持着一定距离,谨慎地问道:你没事吧?
手腕上的伤口并不大,没过多久血就止住了,聂秋弯腰拾起铜铃,正欲回答,黄盛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冰冷,夹杂着激动和困惑的情绪。
门开了。他如此说道,我很早就想问你,你所谓的失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没办法回答你。聂秋没有迟疑,将铜铃妥贴地收起,转身看向黄盛,坦然地和他对视,因为我也正在追寻答案,就像你们一样。如果你对我有所怀疑,那我可以用正当的理由向你解释,从一开始,要来昆仑的原因,就是你们给出的,而不是我。
我没有理由将你们往昆仑引。说实话,我原本是不赞同的,因为昆仑太凶险,方岐生也知道这一点。他用上了最有力的证据,立刻给出了解释,试图冲淡黄盛心中的怀疑,暗地里也在说给方岐生听,免得之后再因为此事而发生分歧,要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先进去。
黄盛沉默地看了聂秋一会儿,半晌,才嗤笑一声,说道:你未免也太紧张了。
大门不知在何时悄然裂开了缝隙,就在象征着玄圃堂的那一角,可供他们出入,在微弱的光芒下,他们只能看得见门后有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石阶,向黑暗的尽头延伸。
黄盛站在门口,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先是点燃了火折子,用力扔进去,明明灭灭的昏暗火光照亮了门后的景象,没有想象中的守卫,没有猛兽,火折子在石阶上跌倒又落下,扑腾着,像条在岸边搁浅的鱼,两侧的壁画也流淌起来,翻腾的波浪将火光向前推去。
入目可见,只有颜色冰冷的石阶,还有鲜艳明亮的壁画。
他大抵还是将聂秋和方岐生的话听了进去,火光扑灭后,他等了半晌,没回头看他们,极不自然地汇报他的发现:至少有几百个石阶,在这地方踏空了估计会摔得粉身碎骨,两侧悬着灯盏,看样子应该能点燃,即使下面有活物,突然见到火光也会被晃得睁不开眼。
言下之意是,我这回总解释了吧,你再敢像上次那样劈头盖脸地骂我试试?
黄盛迈开步子,走了进去,打算点燃那些灯盏,临到第一个石阶的时候,却又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聂秋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没说我不信,但我确实并不是很相信你。
他没等聂秋有所反应,又看向了方岐生,说道:方岐生,我建议你看好你的情人。
然后,黄盛走下了石阶,没有再回头,他们只见到那盈盈的灯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如同点缀在夜幕中的繁星,又轻又低的脚步声落在哪里,哪里就变得明亮温暖。
聂秋看了身旁的方岐生一眼,小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背,说道:我本来是想像你们那样仔细观察一下石柱的,毕竟,你们也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所以我也就伸手碰了碰,没想到这印记竟然流出了血,凹陷里压根没有能够割断绳子的尖锐棱角,系着铜铃的绳子按理来说也不应该断的可它偏偏就是断了。这件事,不止黄盛觉得可疑,我也觉得可疑。
方岐生没有接他的话茬,问:回答呢?
聂秋起先没听明白,看到方岐生的表情时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把袖口卷起来,将手腕上的痕迹在他眼前晃了晃,月亮似的痕迹边缘仍然泛着零星的血色,伤口不深,能够看得出血已经止住了,他借此回应方岐生之前问他的那一句话,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很聪明,知道我可能会因此怀疑你。身旁的人这才肯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避开了伤口,握着他的手腕,跟他一起去追寻黄盛的脚步,免得这个麻烦的师弟走得太深,不过你没必要跟我解释,就像是我也没必要向你解释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走近你,你是明白的。
是,聂秋确实理解方岐生当时的举动。他的行为实在太过可疑,方岐生甚至不能确定他是醒着的,还是像那时候一样深陷梦境,更不知道贸然触碰他会发生什么。感性和理性的交锋后,还是理性占了上风,方岐生没有贸然靠近他,却还是试探地问了他的情况。
从看到神像的第一眼起,不止是我,黄盛也明白了,你和他,或者说,你和昆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亲眼看到了你的特殊之处。踏入门内的那一瞬,方岐生将声音压得很低,咬字放得很轻,几乎听不清楚,或许你才是钥匙。
如果我是,那倒也不错。聂秋轻笑,至少能保证前路没有危险,不是吗。
方岐生捏了一下他的腕骨,两人并肩走下石阶,甬道算不上宽敞,却也不狭窄,容纳两个人实在是绰绰有余的事情,前路已经被昏暗的焰火照亮,石壁上的画也变得生动起来。
左侧的石壁上绘着绵延不绝的漆黑火焰,火焰中是怪异的野兽,和那尊神像背后的景象一模一样,都是炼狱一般的场景,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够让人感觉到心悸,这地方仿佛也变得阴森起来,温度骤降,却又不似鬼魂的阴风,更像是傍晚时分的风声呜咽。
右侧的石壁上绘着的景象就全然不同了,身上有红纹的狐狸悠然地向下走去,月光编织成它的皮毛,流云化作它的四足,长长的尾巴拖曳出浮动的碎光,它绕过断裂的兵器,踏过遗落的古战场,自林间穿过,被花簇和藤蔓依托着,奔赴更遥远、更深沉的黑暗尽头。
和石柱上的不一样,门内的壁画不会动,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悠久而厚重。
几百个石阶,虽然是向下走的,走到底也挺够呛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逐渐开阔,他们终于看见了一个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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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师父
灰白色的菱形石台, 雕刻成日月星辰的纹路,凹陷中积着一层常年沉淀下来的尘土,处处透着陈旧的气息, 黄盛就站在石台的正中央, 黑暗在他身后继续蔓延,永不停歇。
聂秋和方岐生踏上石台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石台就是一切的尽头了。
这个地方,大概是个高台。黄盛将灯盏换了只手拿着, 指了指身下的石台, 说道, 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深,不过, 你们站到石台边上去,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声音。
越往下走, 聂秋就越怀疑他们其实根本不是在向下走,而是向上走。
这地方实在太深了, 深到他感觉像是要将地心都掏得干干净净,才装得下这种建筑。
方岐生没松手, 聂秋就牵着他站到高台边缘,没离得太近, 只是略略向下看了一眼, 确实深不见底,像黄盛所说的那样,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果然听到了点别的声音,不是窃窃私语,不是风声, 也不是猛兽的嚎叫,是淅淅沥沥的,又柔又缓的水声,潺潺流淌。
很近了,聂秋想,他知道这里面有条来历不明的小溪,也亲眼看见过常锦煜掬水。
如果没有记错,在这条水流的尽头,顶上的缝隙会透出光芒,垂在贯穿了整个视野的巨大石碑上,左侧的石碑刻着光风霁月四字,右侧的石碑刻着玄圃堂和白玄五个字,而常锦煜神色暗沉地转过身来,望着石碑,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无声地向他念出那几个字。
除此之外,将灯盏晃过去的时候,视线所及处能够看见一些摇曳的黑影。
他直起身子,说道:如果见到光,还有两座石碑,这就说明我们离常教主很近了。
黄盛掀起眼皮看了聂秋一眼,甚至都懒得细数他的疑点了,漫不经心地说道:底下还有一层。不出意外的话,常锦煜应该就在这下面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方岐生握着聂秋的手腕把他往回拉,免得他又像之前中了邪一样,受了伤也不知道疼,万一他一个失魂落魄踩空了,跌下去,就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听到黄盛的话,他转过头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打算自己先下去找他?
希望你们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黄盛说道,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对他说。
他很想借题发挥,将前一夜的憋屈发泄出来,但现在不是吵架的场合,所以他有意忽略了方岐生脸上的随便你三个大字,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最多一盏茶的时间。
黄盛知道,如果常锦煜能从这里下去,那么他也可以,石台的边缘没有绳索,所以常锦煜不是通过绳子滑下去的,即使有人取走了绳子,多多少少也会留下痕迹,说到底,要是这地方的主人,那个名为白玄的仙君发现了闯入者,他不觉得常锦煜会安然无恙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