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轩从善如流,一路殷勤将甥舅二人护送至小区楼下,张舅舅一番折腾,有些疲累,却不着急进电梯,站在一楼大堂与何文轩客套非要请他上楼坐坐。
裴樱不发话,何文轩不敢造次,谦虚一阵,终是告辞离去。
张舅舅应酬了一晚上何文轩,精神不济,到家洗漱完毕倒床便睡。
裴樱心不在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却不知道在放什么。脑袋里像是被塞了个炸弹,不知几时爆炸,惶恐慌乱,惴惴不安。满脑子都是打算想法,却是一个都抓不住,她竭力迫使自己冷静,奈何胸口像塞了团碎纸,纷繁琐碎,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
过了这么多年,竟又似十七八岁离家出走被抓回来那般忐忑无助,不知该怎么办,像等待发落的犯人,煎熬地枯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来。裴樱被那声响惊得背心冷汗直冒,小腿有些发抖,挪到门口,瞧见监控视频里的人影,紧张情绪陡然升至顶点,一颗心仿佛随时要跳出来,她有些腿软,却还是开了门。
不一会儿,李天祥一身寒意出现在洞开的门边。
裴樱被震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李天祥并不进门,目光阴森瞧着她。
裴樱强自镇定,却越发手足无措,慌乱得似个犯错的孩子,脸虽朝着他,目光却只敢搁在不相干的地方。
李天祥审视片刻道:“那天晚上,心雨是不是也看见你们了?”
裴樱心一紧,默不作声,低了头。裴美心说那天晚上叫李心雨给自己送箱子过来,她虽没瞧见她,翌日却在保安室失物招领公告牌下见到了自己那口箱子,回想起那晚光景,心里不是很敢确定。
李天祥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隐忍下去,方缓缓道:“你去,叫他来。”
裴樱嗫嚅道:“我和他不是你想象那样。”
“我不管你们怎样,明天他必须去见心雨。”
裴樱慌急分辨:“他不会听我的,我也没有办法。”
李天祥额上青筋迸发,鼻翼煽动,却仍旧克制着,凌厉的双目盯牢她,斩钉截铁道: “你没办法,他明天也一定要去见心雨。”
李天祥原是行伍出身,脾气暴躁易怒,手下一帮壮年兵油子见了他发怒都不寒而栗,裴樱被他满脸煞气惊得不敢吱声。
李天祥说完即走,没走出几步,又折身起手遥遥点着她,语气平复,轻描淡写:“心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和裴美心,都要陪葬!”
裴樱似被水泥灌顶封存,一瞬间雕塑般僵直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裴樱终于缓过神来,也不似先前那般坐立不安,像已被判了刑的犯人,反有点悲哀认命的踏实。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仍旧睡不着,自从李心雨出事以来,这三天心里总像藏了个定时炸弹,此时炸弹终于发作,她被炸成粉末,铺陈在床上,却连撮合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心里不停想该怎么办,一时甚至顾不得恨苏正则,只是惶惶不安。
这般睁着眼睛熬到凌晨天光初露鱼肚白,终于平静起来。忽而想起下午苏正则那句话“你不要后悔”,他一定是故意的,他看见李天祥了,所以他是做给那人看的。那么,他这样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他总是不依不饶,惹不起,躲不起,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噩梦似无休无止,永远没个尽头般。
等到天亮,裴樱又熬了个通宵。身子有些不适,心跳异常,胸闷气短,慌得厉害。最近事情多压力大,被苏正则缠得心力交瘁,又经昨日李天祥那一威吓,已有些不堪承受。
将将起身,喉头一酸,忍不住跑去洗手间吐了一阵,昨日同欧阳菲他们一起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此时空呕出许多酸水。用清水漱了口,无力地靠着沙发坐了许久,待平复下来,方想起给苏正则打电话。
拿着电话却怎样都按不下去那个键,心里踌躇来回,也不知道应样说。又想,他会怎么回?如此这般,鼓了半日勇气,终于拨出去。
电话响了一阵,那头并无人接听,裴樱挂断,等了等,又拨过去,依旧无人接听。裴樱忙坐直身子继续拨打,却没多久电话让人挂断,再打过去已语音提示关机。
裴樱慌乱起来,计划了一早晨,想象了诸般可能,却没料到苏正则压根不给她回应的机会。
却仿佛还并不死心,坐在沙发上继续拨打,怎奈语音提示永远是那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千山万水
裴樱瞬时又惶惶不可终日起来,呆坐片刻,想了想,给欧阳菲去了个电话,问她要陈巍的手机号码。
欧阳菲十分警惕:“找苏正则?”
裴樱“嗯”了声。
欧阳菲奇道:“你找他干什么?你怎么又跟他搅和到一起去了?他没怎么你吧?”
裴樱疲于应对,但知若不交代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欧阳菲不易甘休,于是把李心雨搬来做借口。
李心雨最近出车事,欧阳菲也早有耳闻,终于把陈巍电话号码发过来。
裴樱瞧着那个号码,想了想才拨过去,陈巍对于裴樱的来电十分诧异,裴樱腼腆说明意向。
陈巍为难道:“他要是关机我也找不到他的人。”
“他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他最近很少回家,有时候去别的地方住,我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你找他干什么?”
裴樱也不知道应如何回答,有些语塞。
陈巍明了,道:“不过,他们公司今天好像要开董事会,应该会去公司,要不然你去他们公司找找看。”说完好像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你知道他们公司在哪里吧?”
裴樱答道:“知道。”
苏家天明集团那栋大楼屹立在高新区,十几年前大厦落成,俨然成该地地标建筑,裴樱回省城不久,但时常在饭桌上听李天祥谈起天明集团在高新区占的那几十块地皮,也算鼎鼎大名。
说完挂断电话,裴樱正待去瞧舅舅,张医师却已整装完毕出门来。
张医师看她心事重重已猜出她有事,还以为是因为李心雨,裴樱方开了口,张医师便回道:“我知道,你去忙吧。我自己会做饭吃,你就别管我了。”
这些日子以来,张医师融入城市生活非常顺利,不透析的日子,住院无聊了还会去附近的平湖公园跟人学学太极,听人唱戏,去麻将馆看人打牌打麻将,自己虽然不打,却也自得其乐。
把舅舅接出来头天就不能陪着他,裴樱内心有愧,忍不住多嘱咐几句,冰箱有青菜鱼肉,米油在厨房。
张医师连连摆手:“知道知道,你忙你的吧。”
裴樱出门来,拦了个的士去天明集团。
十几分钟后她在天明集团大厦前下了车,大厦外保安亭人瞧见她走过来忙拦住她:“小姐,您是来面试还是找人?”
裴樱犹豫几分,迟疑道:“我想找苏正则。”
几个保安交换神色,面面相觑,随后那保安又上下打量她几眼,略微考量,保安室里头那人发话道:“带她去里面问问前台。”
天明集团早年以科技起家,对于公司安保信息监管甚严,寻常会客面试人员都不直接请进大厦,反而在大厦下辟了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头供应空调茶水、报纸杂志及公司简介产品资料,相关人员必须在保安通知后再下来接。
前几日新来的保安不明就里挡住了董事长王承孚的夫人,那妇人又黑又瘦面相又老,穿着打扮也是寻常模样,张口指明要见王承孚。结果保安还给拦住了,那妇人在会客厅等老了半日后才被秘书恭迎上去,事后王承孚虽然并未降罪下来,秘书和物业却把这保安狠狠训了一顿。
此后保安们都有些战战兢兢,心道越是不显山不露水,越是不可轻易开罪。
此时见裴樱张口直呼太子爷名讳,忙不迭将她引入大厦里交给前台。
天明集团的前台历来都是高挑美貌学历不高的女子,会打扮,往往在前台做不了多久就让其他狼多肉少的部门给挖走做闲职工作。这位新来的前台虽然在岗时间不长,跟着几位行政部总裁办的小中层出去应酬过几次,也算给调教出来,惯会来事。
前台见裴樱生得美貌,张口就是找太子爷,心下疑惑。照例询问几句,让她登记了一些基本信息,便替她打电话给苏正则秘书杨明慧。苏正则在公司未设专门秘书,杨明慧原也兼孙成宪秘书,在公司让孙成宪惯得很有些派头。
前台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将裴樱的事说了说,杨明慧趾高气昂打断:“有预约吗?”
前台瞧着裴樱用嘴型说出:“有预约吗?”
裴樱忙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前台只好依言回答。
杨明慧不耐烦道:“没有预约你往我这儿打,你是第一天当前台吗?”说完“通”地将电话挂断。
前台面色有些难看,不由对裴樱歉意道:“没有预约恐怕我不能让你上去。”
裴樱无奈道:“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给他。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裴小姐,对不起,我们公司高管的电话号码都屏蔽的,我们看不到,最多只能找到他们对应的秘书。”
“那能让秘书帮我转接一下电话吗?”
前台见裴樱神色憔悴哀恳,似有为难之事,心下琢磨,点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再帮你打个电话去问问。”
说着前台用自己手机拨了个号码,走开些小声朝电话说了几句。
杨明慧仍旧盛气凌人,前台少不得做小低伏,见裴樱美貌疑心她和苏正则真有些什么关系,委婉将意思表达出来,杨明慧态度果然有些松动,道:“你等一下,先别挂,我帮你去问问。”
前台走回来,朝裴樱指指手机,做个口型:“她已经帮你去问了。”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便来了反馈,杨明慧口气生硬丢下一句:“苏总说不接。”又是咔地一声,电话被切断。
前台垮下一张脸无奈朝裴樱摊手:“没办法,她说苏总不肯接。”
裴樱点点头,退出大厦。
却也不走远,在大厦跟前高高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来,一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广场外保安亭人员见状忙走上来礼貌道:“小姐,这里不能坐。”
裴樱灰白着脸,点点头,抓起挎包出了广场,又在保安亭门口蹲着守了起来。
这一下,几个保安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驱赶。
待午饭过后,公司出来用餐及餐后散步的人员多起来,好些人注意到这女人。见她蹲在大树下,饭也顾不上吃,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口的自行门,一见车子驶出便起身往里头瞧。
不多时保安亭接到行政领导电话:“你们门口坐着那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看哪?”
保安只得据实以报。
行政领导听了一时半会也摸不准,找机会出来瞅了一眼,见裴樱年轻漂亮,这么一副豁出脸面死守在门口,恐她与苏正则真有些瓜葛,也就不敢再计较。
总裁办年轻媳妇姑娘们热衷八卦,那些中午不爱出门散步的人都三三两两找借口出来瞧裴樱,回头上了楼便扎堆在一起大肆八卦,高兴之余得意忘形,叽叽喳喳惊动里间总裁办副主任。
副主任出来叩叩桌子:“你们这帮人是越来越嚣张了,这可是办公场所,虽然现在是休息时间,可是也没见过这样八卦老板私生活的啊,像个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有仗着家里背景深厚,向来与主任没上没下的,大着胆子嬉皮笑脸:“主任,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马上要有太子妃了。”
副主任点着她的脑袋:“什么太子妃,当心让孙总听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忙吐吐舌头,仍旧笑嘻嘻。
副主任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孙成宪办公室。
孙成宪刚打电话叫小食堂送了饭菜,正在吃,听说苏正则在公司待了一上午都没往外跑,大中午也是叫小食堂送的饭,还欣慰他总算知道开董事会懂得分寸,便瞧见总裁办进来告状。
孙成宪揉揉眉心对副主任道:“知道了。”
公司年轻姑娘本来就爱八卦这位英俊多金太子爷的私生活,大中午也不午休,几个秘书十分热络扯了前台围在一起。小媳妇大姑娘充分发挥娱乐精神,不一会儿已将故事演变成一出三十集的连续剧。
裴樱熬了个通宵,面色苍白,挂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神色凄惶,形容憔悴。这么不管不顾周遭目光,怎不惹人心疑。且据说她时不时还呕吐几声,也吐不出什么。小保安们都是部队里才出来的小年轻,都耳闻过那二世祖的做派,见了这姑娘难更生怜悯,递纸巾的递纸巾,送矿泉水的送矿泉水。还有保安建议她去会客厅坐着,由他们替她盯梢,反正谁都认识这位太子爷及他的座驾,断不会看走眼,裴樱却不肯。
八卦得出的最终版本就是,苏正则这位太子爷,恐怕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所以关机不接电话,也不肯见人,这女的虽然生得美貌,穿着打扮却极为寒酸,莫不是因为出身寒微遭受了乱中弃。
孙成宪略一思考,联系苏正则这日反常的举动,又想起今日开董事会,他竟然闹这么一出花边新闻,顿时气冲冲下了楼。
不一会已站到裴樱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