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都感激不尽。他没想到孙策会这么在意他的感受,还特地找个机会让他找回面子。他再三致谢,又去见孙策。孙策早就知道郭嘉用意,顺水推舟的安慰了龚都几句。龚都出身黄巾,能力又一般,孙坚打心眼儿里看不上他,对他一直很冷漠。龚都已经习惯了,突然被孙策如此重视,大有得遇知音之感。
回到大帐,他让人叫来五鹿,很牛气的说,行了,我向将军求过情了,你去吧。
五鹿将信将疑,来见孙策。孙策果然换了态度,很客气的请五鹿入座,又问起战况。五鹿不敢怠慢,把这几个月的形势变化好好解说了一遍,最后恳请孙策向朱儁求情,派兵支援于毒、苦酋。
孙策扯过地图看了好一会儿,很勉强地答应了。他告诉五鹿,眼下朱太尉正为勤王筹集兵力粮草,并不想节外生枝。用兵不仅会有伤亡,会有军械的损耗,钱粮更是问题。人要吃,马要嚼,这都是少不了的。战马平时可以放牧吃草,战时吃的可是半粮半刍,甚至全是粮食,消耗惊人。阵亡的将士要抚恤,立功的将士要赏赐,这些钱从哪儿来,现在朱太尉正头疼呢。你去求他,他未必肯答应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五鹿被孙策说得六神无主,心里发慌,无法可想,只得唯唯喏喏的答应了。
孙策带着五鹿去见朱儁,来到太尉府,让五鹿在外面等着,他进去见朱儁。
朱儁也正在着急,看到孙策,顾不是行礼客套,直接问起了与五鹿交流的情况。孙策把了解到的信息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朱公,袁绍也就罢了,反正指望不上,张杨首鼠两端,依附袁绍,这却不是什么好现象,洛阳很危险。”
朱儁同意孙策的看法。张杨原本是何进的部下,后来又流寇上党,又与袁绍联合,再后来又接受董卓的任命,现在又与袁绍眉头眼去,这人太不可靠了。本来还指望他一起去勤王,现在别说勤王,不被他偷袭洛阳已经不错了。
“你有什么的建议?”
“渡河攻击河内,敲打敲打张杨。如果他识相,愿意勤王,那就让他保留半个河内。如果他执迷不悟,干脆将他赶出河内,直接派人镇守。”
朱儁沉吟良久。“那样的话,就和袁绍面对面了。”
“公孙瓒还在冀州蠢蠢欲动,袁绍很难全力南进。只要我们不咄咄逼人,他应该不会急着和朝廷撕破脸。就算他亲自率领大军南下,我们只要坚守诸津,也足以拱卫洛阳。到时候他西南、东北两线作战,再加上黑山军在他侧翼骚扰,他疲于奔命,非常不利。”
朱儁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勤王固然很重要,可是如果洛阳不够安全,迎天子回洛阳就是置他于险地,这是万万不可的。
朱儁接见了五鹿,狠狠的训斥了张燕一番之后,很“勉强”地答应了出兵河内,打通于毒、苦酋撤退的路线。五鹿欢喜不禁,连夜赶回河内,向张燕汇报。
朱儁随即召集众将议事,一听要出征河内,诸将都有些畏难。一来行军作战是辛苦事,洛阳虽然物资贫瘠,没什么油水可捞,毕竟安逸啊,至少平时不用穿甲。秋老虎可厉害呢,穿着厚厚的甲胄、战袍作战,想想都冒汗;二来作战难免有伤亡,现在洛阳人烟稀少,征兵很难,死一个就少一个。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去河内很可能会碰到袁绍。袁绍刚刚击败公孙瓒,威镇河北,没人愿意和他碰面。
朱儁大怒,指着诸将说,平时你们一个比一个能耐,现在真要上阵了,都往后缩。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尉吗?不管是谁,都必须出征,否则以军法从事。
诸将苦着脸,谁也不说话,以沉默对抗。
朱儁气得要杀人,孙策站了起来,拱拱手。“太尉,我能说几句吗?”
“你说。”朱儁气得脸红脖子粗,越看这些将领越生气,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诸位,我说句不太好听的啊,你们除了统兵征战之外,还有什么机会加官进爵?是通晓哪一部经书,还是能吟诗作赋?之所以坐在这里,无非是想像朱公一样用战刀砍出一点功劳,告诉那些看不起我们的读书人我们一样可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现在机会来了,勤王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功劳,只要成功了,官升三级是妥妥的,增加几个封君也不意外,以后就可以告老还乡,解甲归田了,有的是时间享受。这样的好机会你们不抓住,你们还想什么样的机会,等你们家生个漂亮女儿,嫁进宫里做皇后吗?”
诸将一听,怦然心动。对啊,打河内只是小试牛刀,勤王才是重头戏。这时候不能惹朱儁,要不然他就不带我们玩了,反正他已经是太尉,食邑五千户的钱唐侯,勤不勤王的关系不大,我们却不同,这次错过了,这辈子都别想遇到第二次。
“愿听太尉调遣,踏平河内。”诸将起身,慷慨激昂。
第447章 无颜见旧人
朱儁麾下现有大军三万多人,大小将领数十位,实力最强的是孙策,有步骑一万,装备好,训练严格,是真正的精锐。其次就是曹豹、许眈率领的三千丹阳兵,再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偏将军、裨将军或者中郎将、校尉,手下多的一两千人,少的只有几百人,装备一般,训练也懒散,跟着壮壮声势还行,真要上阵交锋,能不能顶住对方一次冲锋都是个问题。
朱儁心里也有数,这次出征能顶大用场的就是孙策和曹豹、许眈,其他人都是摆设。与其说是出征,不如说是拉练,要不然这些人能不能走到长安都不好说。长途行军是个苦差事,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肯定都不如呆在家里舒服。即使是避开中午最热的时候,依然是对体力和毅力的一种考验。
从一开始,抱怨就没有停止过,但朱儁发了狠,每天三十里,不到达指定的目的地不准休息,就算是爬也必须要爬到扎营地点。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三万大军逶迤前进,队伍前后相望,足足有二十里地,传令兵传达一个命令都要骑着马跑半天。
孙策身为前锋,任务最重,不仅要探路,要铺路搭桥,还要安排营址。好在他有家传,又有统兵作战的实践经验,做得很完美,即使是朱儁这个老将见了也赞不绝口,越发倚重他。
趁着朱儁高兴,孙策提了一个建议。于毒、苦酋在兖州,离洛阳有三四百里,军粮断绝,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不如派一些骑兵前去打探消息,放出大军即将到达的消息,既吸引朱灵的注意力,让他不能全力以赴,也让于毒、苦酋有个喘息的机会,鼓舞一下士气。
朱儁同意了。孙策随即派秦牧和麋芳带着亲卫骑赶往兖州,侦察敌情,同时与张邈、袁谭取得联系。
……
中牟,何颙拄着手杖,看着官道上急驰而过的骑兵,用手掩住了嘴巴。即使如此,不少灰尘还是冲进了他的口鼻,让他呼吸困难,咳嗽不已。
“这是哪来的人马?”
“从战旗来看,像是孙策的亲卫营。”荀攸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孙策要攻兖州?”何颙吃了一惊,连灰尘都顾不上挡了。“公达,我们快一点走,抢在他们前面。”
荀攸摇摇头。“先生,你不要紧张,这些骑兵只是疑兵,不会攻坚的。孙策骑兵很少,这些亲卫骑大概是他仅有的骑兵,每一个都是宝贝。再说了,佐治已经到了兖州,有他在,袁显思不会有危险的。”
何颙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公达,虽说佐治也通晓兵事,但论行军作战,还是你比较擅长。若是你辅佐袁耀,绝不会出现佐治这样的失误。”
“先生,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让袁耀回汝南。区区两百骑兵能顶什么用,曹孟德将袁耀送到邺城,原本就是要将他留在邺城,掣肘孙策,让他投鼠忌器。将他送回汝南就没用了。这不是佐治的错。”
何颙又是一声长叹,转头看着荀攸,眼神闪了闪。荀攸低着头喂马,平静安祥。
等骑兵过去,他们继续向前走了不久,在曲遇聚附近遇到了前来迎接的曹昂和辛毗。看到何颙,曹昂非常激动,行了大礼。何颙坦然受了,打量了曹昂很久,赞道:“孟德有佳儿,幸甚幸甚。”
曹昂很不好意思,又向荀攸行礼,然后问起了曹操在长安的情况。荀攸简略的说了一些,曹昂且喜且忧,关切溢于言表。辛毗却不敢怠慢,请何颙立刻起程。他们刚才也遇到了那些骑兵,辛毗觉得他们很可疑,急着回报袁谭。
“袁思显在哪儿?”何颙问道。
“在平丘。最近东郡太守刘备和朱灵夹击黑山贼,接连取胜,黑山贼走投无路,有南下之意,袁显思屯兵平丘阻击他们。”
“张孟卓呢?”
“他还在陈留,许县有不少屯田兵,他担心孙策会对陈留郡不利,在扶沟、尉氏一带设防。”
何颙哼了一声:“黑山贼入陈留,他不协助袁显思防守黑山贼,却跑去防什么屯田兵。这是故意的吧,屯田兵自己的田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来陈留抢收。”
辛毗没吭声。
何颙对辛毗中途离开本来就有些不悦,现在见他遮遮掩掩的不痛快,心里更不舒服,一句话也不说,躲在车里,自顾自的生闷气。他到兖州来,一是要见袁谭,搞清楚袁绍为什么要派袁谭出镇兖州;一是要见张邈,看看他究竟和袁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搞得这么生份。当年他和张邈一起辅佐袁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现在张邈知道他来了陈留却避而不见,甚至没派人迎接,这实在不正常。要说辛毗没告诉张邈,这实在不怎么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说明问题更严重,张邈和袁谭之间甚至不通消息。
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不得而知。
傍晚时分,他们进入浚仪。因为不久前骑兵的突然出现,浚仪城已经戒严,城门紧闭。辛毗担心安全,不敢赶夜路,叫开了城门,准备在城里休息。刚进城,张超便出现在城门口,远远地向何颙行礼。
“伯求兄,好久不见。”
见到张超,何颙的心情好了很多。张超能和辛毗、曹昂站在一起,至少说明他和袁谭的关系不算太恶劣,没有和袁绍撕破脸。
“令兄孟卓呢?”
“嘿嘿,家兄惭愧,无颜见故人,躲起来了。”
“他做了什么事,如此惭愧,连我都不肯见?”
张超苦笑,却不说话。何颙会意,将张超拉上车,又关上车门,两人促膝而坐。何颙抚着张超的膝盖,盯着张超。
“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超一声轻叹,露出悲愤之色。“伯求兄,其实岂止是家兄无颜见你,就连我,也是惭愧得很。如果不是我首倡讨董联盟,桥文节(桥瑁)现在还是东郡太守,怎么会突然死在王肱的手里?韩文节(韩馥)让出冀州,为避嫌疑,来到陈留暂居,却死在陈留太守府中。伯求兄,我们兄弟一世名声毁于一旦,如今是千夫所指,哪有脸面见你啊。”
第448章 戏精
何颙张口结舌,脸色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苍白。
张邈名列八厨。厨者,能以财济人,张邈救助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号为长者,是有名的忠厚之人。韩馥让出冀州,本该被袁绍奉为座上宾,现在却要来张邈处避难,这本身已经违背道义,又死在张邈处,不管是不是张邈所杀,张邈都逃不脱干系。
这是坏张邈名声,陷朋友于不义。
张邈不肯见他是对的,见了又能说什么?当初是他把袁绍介绍给张邈的。张邈兄弟帮袁绍做了那么多事,袁绍现在却这么待他们,他这个引荐人脸上很无光。
“仲卓,我先是在长安养病,后又在宛城隐居,对山东的事了解不多,你跟我说说。”
张超听蒋干说过,知道何颙在宛城,辛毗也在,而且每隔几天就有消息送往邺城,却没和他们联系过,本身就有些怨气,现在何颙还装做不知情的样子,他更加生气,就把袁绍出奔洛阳之后事的一件件的说给何颙听。
荀攸牵着马,和辛毗并肩而行,两人谁也不说话。后面车厢里的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不时夹杂着一声声闷响,那是有人捶击案几的声音。
“公达,将先生送到邺城后,往何处去?”
“不知道。”荀攸慢吞吞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荀家人在邺城的不少,你从叔荀文若又奉使去了长安,你留在邺城也没什么意思。袁显思入主兖州,求贤若渴,对公达仰慕已久,你如果愿意来兖州,他肯定会欢迎的。”
荀攸转头看看辛毗,轻声笑道:“佐治收声,切莫被先生听见。太子不将,先生对袁显思入主兖州之事很有意见,这次去邺城,少不得要向袁本初进谏。”
辛毗暗自叹了一口气。何颙会不会向袁绍进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荀攸拒绝了袁谭的邀请。他想干什么,去投孙策吗?按理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应该闭嘴了,但他就是不死心。
“公达,你我相处数月,也算谈得来,就没什么肯教我的?”
荀攸沉默良久,见辛毗还是不死心,只得说道:“佐治,袁本初正当壮年,身负党人魁首、袁氏宗主、游侠三重身份,海内归心,他的影响力何人能及?这是时势所然,非人力可及。别说袁显思,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全代替他。袁显思身为嫡长子,只可顺守,不可逆取,否则必遭反噬。”
辛毗瞅瞅荀攸。“那你是要留在邺城了?”
荀攸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如果可能,我想去益州。如果益州不能成行,我想去交州。我做不了隐士,但是我可以找个平静点的地方做一县之长。”
辛毗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
何颙赶到平丘时已经是两天后,袁谭亲自出营三十里相迎。大热天,他依然穿着全套甲胄,汗流满面,沾上了灰尘,看起来就很辛苦。何颙的马车还没停稳,他就快步迎了上来,打开车门,向何颙行礼。
“袁谭见过先生。有一些骑兵突入兖州,形势紧张,我身在军旅,未能解甲,还请先生见谅。”
看着满面尘土的袁谭,何颙心里越发着急。袁绍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这么好的继承人,非要往外赶。他伸手搭在袁谭的手臂上,缓缓下了车。论年纪,他比袁绍还长十几岁,比袁谭足足长两辈人,袁谭几岁时,他就见过袁谭,可以说是看着袁谭长大的,有一份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感情。
“那都是一些什么骑兵,可曾造成什么破坏?”
“还好,他们只是穿郡过县,招摇而行,扰乱人心而已,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击。只是他们行动速度很快,我们骑兵数量不足,跟不上,只能调动步卒四面围堵,难免影响了对黑山贼的攻击。”
何颙想起荀攸的话,恍然大悟,又自愧不如。“这是孙策的部下吗?”
“是的。”袁谭露出为难之色。“黑山贼是黄巾余孽,但张燕已经向朝廷称臣,朱太尉出兵援救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如此一来,愚民难免为人所惑,疑心我们与朝廷作对,征募兵员、收取赋税都会遇到麻烦。秋收将至,如果不能及时收取钱粮,我们很难稳定兖州。伯求先生,你可得帮帮我们。”
袁谭儿时就喜欢粘在何颙身边,此刻向何颙求援,何颙自然不忍心推辞。但他一时半会的也帮不上忙,只能代袁谭转告袁绍。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就是袁绍不承认天子是先帝的血脉,形同与朝廷决裂,所以当初荀攸建议袁绍入朝主政时,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入朝主政,就等于承认天子的权威,那袁绍之前做的那些事算什么?以袁绍的性格,这和自打耳光有什么区别,他根本不可能答应的。
但现在不答应也不行,袁绍如果坚持和朝廷对抗,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公孙瓒、孙策、张燕都会在朱儁的指挥下包围袁绍,让他四面受敌,疲于奔命。依附他的那些人当然有信仰坚定的党人,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辈,一旦他们发现袁绍成了公敌,而力量又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时,他们会一哄而散。
“显思,你对你父亲派你来兖州,有何看法?”
袁谭眨眨眼睛,露出几分茫然。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委屈的孩子。
“伯求先生,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失了父亲的欢心。不过既然父亲让我来兖州,我就竭尽所能,为父亲守护兖州,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界桥之战时,父亲都能亲冒锋矢,我身为人子,岂敢贪图安逸,坐享其成。”
袁谭抬起头,看着何颙,两眼含泪,嘴唇颤抖。“先生,我这么做……行吗?”
何颙鼻子一酸,抬起手,摸着袁谭的脸。“孩子,你做得很对。你放心吧,等我到了邺城,我会对你父亲说的。你小心些,战场凶险,不要太逞强,大将之勇,不在冲锋陷阵,而在承担责任。”
“喏。”袁谭破涕为笑,拱手称谢。
辛毗站在远处,神情漠然,嘴角却微微挑了一下,一丝得意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