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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是颍川人,钟繇与戏志才的交往却不多,他只偶尔来曹操的军营,就算来也是和曹操聊天说话。曹操喜欢书法,常向钟繇请教,钟繇喜欢军事,常来军营里了解情况。此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法家学说,经常一谈就是半天。
听完钟繇的来意,戏志才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钟繇知道荀彧和戏志才关系匪浅,但对戏志才的平静还是有些诧异,不免多问了几句。戏志才想了想,问了钟繇一个问题。
“你觉得袁绍和孙策交战谁能胜?”
“孙策?”
戏志才摇摇头。“现在打,袁绍的机会多一点。以后打,孙策的机会多一点。时间拖得越久,孙策的机会更多。”
钟繇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并不赞同戏志才的意见。“愿闻其详。”
“有三个理由。首先,朝廷正在部署围攻袁绍,刘备带着诏书赶往幽州,不管他能不能调解刘虞和公孙瓒的纠纷,对袁绍都是一个威胁,时间越久,威胁越大,直到袁绍彻底击败他们,控制幽州。在此之前,袁绍都不可能全力南下;其次,孙策需要时间来控制扬州,一旦他将刘繇赶出去,在扬州站稳脚跟,解决了后顾之忧,就可以集中精力对付袁绍。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袁绍正当壮年,孙策还年轻,但袁绍很快就会有体力不足之忧,孙策却步入青壮,此消彼涨,袁绍的优势正在慢慢丧失,而孙策的优势却会越来越大。”
钟繇看着面带得色的戏志才,虽然不太舒服,却还是微微颌首。他知道征战是很辛苦的事,主将的身体状况对战事有极大的影响。人老了,难免精力不济,而战时诸事纷杂,千头万绪,尤其需要主将有旺盛的精力和清晰的头脑。老将难得,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体力不够。
四十左右,正是一军统帅的最佳年龄,要经验有经验,要体力有体力。三十以下,体力充足,经验不够。过了五十,经验丰富,体力难免不足。袁绍已经四十六七,很快就要年过半百,别看现在体力不错,说不行马上就不行。这时候比真正老了还要危险。六七十岁的人知道自己老了,体力不济,不会逞强。而刚刚五十岁的人明明身体已经不行了,思想上却还以为自己正当壮年,往往会做出不切实际的决定,等力不从心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旦受挫,心理极易崩溃。
按照这个想法,现在挑动袁绍和孙策交战的确更合适,就算袁绍胜了也难以维持太久。如果再等几年,孙策羽翼已成,不仅袁绍难以制衡他,朝廷也未必有这个机会。孙策的发展势力的确太快了,快得让人不安。丹阳、吴郡的易手简直易如反掌,再给他几年时间,谁知道他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钟繇明白了荀彧为什么这么紧张,不免赫然。他不是掩耳盗铃,他是目光短浅,没有荀彧看得深,看得远,看得透彻。
“你打算怎么挑动他们交手?”
戏志才笑而不语,垂着眼皮,拨弄着案上的纸卷。钟繇没有再问,他知道这句话犯忌了。
……
常山,真定。
刘备勒住坐骑,看着赵家门楣上的黑纱,回头看看张飞,眼神不安。张飞也勒住坐骑,喃喃说道:“这可有点不巧啊,不会是子龙……”
“咄!闭上你的鸟嘴。”刘备及时喝止,翻身下马,亲自到门前叫门。有穿着麻衣的奴仆出来答话,打量着刘备,眼神疑惑。这两人风尘仆仆,还带着兵器,可不像是来吊丧的。“二位这是……”
刘备报上姓名,又问道:“敢问贵府是何人逝世?”
“是家主。”
刘备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赵云不是赵家家主,他还有个兄长。“赵君子龙在否?我是他的朋友,曾在公孙伯珪麾下共事。”
“在,在。”奴仆连连点头,转身进去通报。刘备站在门外,连连扼腕,庆幸不已。过了一会儿,赵云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来到刘备面前拱手施礼,寒喧了几句,又看了一眼张飞和他手中的长矛,不禁笑了一声:“益德最近有奇遇啊,得此神兵。”
张飞哈哈大笑,用力拍拍赵云的手臂。“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子龙,你守丧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大老远的跑来,可是要请你出山帮忙的。”
赵云眼神微闪,伸手指指家门,歉然一笑。“你看,这恐怕……”
刘备瞪了张飞一眼,抢过话头。“子龙,这次可是大事,关系到大汉运数。”他取下背上的行囊,露出里面的诏书一角。“我是奉天子诏书而来,还望子龙能助我一臂之力。”
赵云看了诏书片刻,又看看刘备,侧身相邀。“玄德,益德,宪和,请。”
第798章 赵云
赵云的兄长已经葬毕,现在是守丧期间,除了丧服之外,就是家里比较清静,没什么客人。
在东侧院的堂上,赵云听刘备讲完了分别后的经历,心情有些沉重。天空阴沉,下起了小雨,庭中地面被打湿,积水缓缓而流,院外的树枝被雨沾湿,褐色的枝条颜色更深。张飞抬起头了一眼,忽然说道:“子龙,这个冬天是不是很冷?”
赵云茫然地点了点头。刘备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张飞为什么突然插这一句。张飞也不解释,接着说道:“这几年一直如此吗?”
赵云仔细想了想。“一直如此。”他顺着张飞的目光看去,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和我儿时比起来,这几年都冷得出奇。按理说现在已经是三月初,枝条该返青了,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张飞若有所思。“粮食产量如何,有没有歉收?”
赵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来益德这两年不仅武艺大进,见识也大有增益。这两年常山、中山一带有没有歉收,我不太清,可饥民越来越多,粮价一直在涨却是事实。袁绍入主冀州,一意姑息世家,又接连与公孙伯珪交战,小民的日子不好过啊。”
刘备恍然大悟,连忙顺着赵云的话往下说。“子龙有所不知,朝廷曾派太仆赵岐解说关东,可是被袁绍拒绝了。我这次奉诏赶赴幽州,就是希望刘使君能与伯珪化干戈为玉帛,只有他们联起手来,袁绍才会迫于形势慎战。子龙,我需要你的帮助……”
赵云垂着眉,耷拉着眼皮,不看刘备,却举起手。刘备讪讪地闭上了嘴巴。从打算请赵云相助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不会顺利。这两年际遇不佳,自己为了活命不得不苟且,甚至可以说是朝秦暮楚,与赵云的性格不符。他看不上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这次回幽州,关羽留在了南阳,除了张飞、简雍之外,他一个帮手也没有,赵云为人稳重,又擅长骑战,正是他需要的人才。明知会碰壁,也不得不来碰碰运气,希望身上的诏书能帮一点忙。此刻见赵云不为所动,他不免暗自叹息,失落无比。
但他不怪赵云,只怪自己。只怪自己的根基太浅,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读书,只怪自己急于求成,目光不够长远。
“子龙,我……”
“明将军先行一步,容我稍作准备,少则十天,多不过半月,我一定会赶到蓟城,与明将军相见。”
刘备大喜,离席而拜。“我等子龙同行。”
赵云摇摇头。“明将军不宜多留,如果袁绍收到消息追来,你可能就走不脱了。”
刘备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张飞也很高兴,大笑道:“子龙,又能与你并肩作战了,真是好啊。”
赵云笑笑。“益德突飞猛进,又有神兵在手,我怕不是益德对手,到时候还要请益德多多指点。”
张飞开怀大笑。
……
赵云为刘备更换了坐骑,补足了行囊,送刘备出城。看着刘备三步一回头的消失在官道远处,赵云拨转马头,信马由缰,慢慢来到城门前。天色将晚,行人步履匆匆,都赶着回家,挤在城门口。守城的士卒也有些不耐烦,随便翻看一下就放行。
赵云劝刘备此时出城,也有这个原因。刘备是从并州而来,穿过井陉。他投袁绍又投孙策,张飞还曾随孙策与蒋奇作战,担心袁绍恨他,没敢从冀州境内穿行。离开真定后,他会迅速穿过中山国,进入幽州。只要不进县城,不住亭驿,他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但赵云还是很担心。井陉是要塞,刘备经过井陉必然会留下记录,而张飞那杆蛇矛又是如此独特,不管是谁见过都会看一眼,想瞒得太久也是不太可能的。
等了半天,赵云才随着人群进了城,沿着街道缓缓向前。
“子龙。”身后传来叫声。赵云勒住坐骑,回头一看,见是夏侯兰,便翻身下马,站在路边等候。夏侯兰策马走了过来,甲叶哗哗作响。夏侯兰身高七尺五寸,比赵云矮半头,但他长得五官端正,不苟言笑,颇有几分威严。他走到赵云身边,示意赵云一起走。
赵云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等一会儿吧,又不急。”
夏侯兰会意,也下了马,与赵云并肩站在路旁。“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我正想去找你。”赵云有些犹豫。“子清,我不去邺城了。”
夏侯兰转头打量着赵云,眼神疑惑。“为什么?刚才那人是谁,公孙伯珪的使者?”
“朝廷的使者。”夏侯兰是城门军侯,赵云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你应该能猜出他是谁。”
夏侯兰转了转眼珠,回想了一会儿那人的相貌,忽然吃了一惊。“大耳无须,臂长过膝,刘玄德?”
赵云点点头。“他从长安来,身上带着诏书,要回幽州调解刘使君和公孙伯珪。”
夏侯兰轻笑了一声:“我懂了。子龙,刘备轻于去就,有勇无谋,就算有诏书在手又能如何?朝廷偏居关中,无力东进,刘备不过是颗棋子,天下迟早是袁氏的。上次郡中委托你去幽州依附公孙瓒,已经耽误了你一次,现在你再选错了,可就是自己耽误自己了。你的能力不会比张儁义弱,他都能以大戟士得到重用,你擅长骑战,正是……”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去邺城。”
夏侯兰明白了赵云的意思,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赵云擅长骑战,如果到袁绍麾下,肯定会与故主公孙瓒对阵,而且是主力。
“我不去邺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不看好袁本初。子清,有人说大汉之所以倾颓至此,就是因为儒生好名,空谈论道,豪门好利,贪得无厌。袁本初既好名又好利,他就算得了天下,新朝也不过是另一个刘汉,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支持敢于变法的朝廷。”
夏侯兰皱起了眉头,迟疑了半天,几次欲言又止。他觉得赵云说得有理,但想想眼前的现实,又觉得朝廷也好,刘备也罢,似乎都没有击败袁绍的可能。他看着阴沉沉的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子龙,朝廷变法尚武当然是好的,可是我很怀疑能不能成功,自古以来,变法者多不得善终。商鞅车裂,武灵王饿毙沙丘,君也好,臣也罢,与天下世家做对,都难免身死名污,遗臭典籍。”
赵云笑笑,神情坚定从容。“商鞅虽死,秦因此而强。武灵虽困,赵因此而威。身亡而事成,虽亡亦可也。”
第799章 扑朔迷离
邺城。
袁绍坐在案前,一手据案,一手端着青铜酒爵,浅浅地呷了一口酒,又慢慢将酒爵放在案上,手垂至腰间,缓缓摩挲着腰间的佩刀。这口刀样式古朴,刀鞘却镶金嵌玉,中间有一只用金丝镶嵌而成的三足乌,昂首而立,用宝石点成的眼睛熠然有神,富丽堂皇,华美之极。
郭图站在袁绍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袁绍。他今天报告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知道袁绍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他离得稍微远了一些,免得被盛怒之下的袁绍一刀砍个正着。
袁绍在外人面前沉着稳重,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时常发怒。身为袁绍的亲信,他很是苦恼。
“公则,你觉得刘正礼是什么样的人?”袁绍抬起头,示意郭图入座。
郭图如释重负,在一旁的席上坐好,借着这个机会组织了一下语言。刘繇接连受挫,但刘繇没有认输,打算转战豫章,还有机会反败为胜,更关键的是刘繇是刘夫人的族人,袁绍不能直接一口否定,他也不能落井下石,免得让袁绍背上用人不当的恶名。
“刘正礼有勇气,但他不熟悉江南的情况,许贡……又败得太快,刘正礼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嗯。”袁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回复他吧,让他和元才好好合作,尽快转战庐江。孙策骁勇狡诈,孙坚却是匹夫之勇,他坐镇汝南,诸家不会服气,正礼有机可趁。显思在兖州也能策应他一二。”
“主公英明。”郭图附和了一句,随即又提醒道:“显思正在攻泰山郡,很快还要攻青州,他能腾得出手策应刘正礼吗?”
袁绍淡淡地说道:“我打算亲征青州。”
郭图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经过大半年的时间,袁谭已经控制了兖州,眼下正在攻击泰山郡,准备进入青徐。徐州的陶谦守得很紧,青州的田楷却不是曹昂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大半个平原都丢了。如果袁绍再不出手,袁谭很可能将兖州、青州全部揽在手中,将来再攻下徐州,难免有尾大不掉之虞。
袁绍这时候抢攻青州,无疑是一个最佳的时机。田楷和曹昂交战大半年,已经筋疲力尽,袁绍一出手就能取胜。而公孙瓒不久前刚被袁绍击败,还没缓过气来,也无力驰援青州。
“主公这个决策很及时。”
袁绍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这是沮授和田丰的建议。”
郭图顿时语塞,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袁绍也不看他,接着说道:“公孙瓒不过匹夫之勇,接连被我击败后,只能龟缩在幽州。我打算和乌桓、匈奴人联姻,到时候夹击幽州。在此之前,我想南征取青徐。孙氏控有荆豫,很快又将据有扬州,有坐大之势,比公孙瓒更危险,不得不先剪除其枝翼,至少要将豫州先夺过来。如果能攻取庐江、九江就更好了。”
郭图思索良久,摇了摇头。“主公所言自是至理,旌麾所指,孙坚父子自然望风而靡。不过主公有没有想过,豫州地势平坦,利于奔驰,我军骑兵却不多,怕是难以速胜。孙策擅长练兵,麾下将士精整,万一他坚壁清野,据城而守,届时经年累月,豫州残破,对主公的名声可有影响。”
袁绍眉心微蹙,露出些许犹豫。豫州是他的本州,他当然不想打残了,影响名声。
“那公则以为该如何?”
“臣以为,还是先取幽州,届时以幽州精骑突击,以野战决胜负,摧枯拉朽,豫州、荆州可一战而定。”
袁绍吸了吸气,露出几分心动。他虽然几次击败公孙瓒,但幽州突骑的冲击力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豫州地势平坦,孙坚父子身处南方,缺少战马,只能以步卒为主。孙策擅长练兵,麾下精锐阵势严整,如果以步卒强攻,损失必然不小,有幽州突骑在手,胜算会增加很多。但公孙瓒虽败,实力尚存,幽州急切难下,孙策又势如破竹,短短两个月就连取丹阳、吴郡,再耽误一段时间,他三郡在手,实力更强,就更难打了。
沮授、田丰的意见有道理,郭图的意见也有道理,袁绍一时难以决断。
郭图心中暗喜,接着说道:“臣以为主公可取青徐,无须强攻豫州。田楷庸才,陶谦老悖,两州豪杰倾心主公,主公可一举而定,再命显思移镇徐州,饮马长江,挥师西进,则九江、庐江可下,主公以大兵坐镇兖州,居中调度,豫州俊杰响应王师,孙坚必望风而逃,豫州可得全壁,父老皆赖主公厚德。”
袁绍的眉梢轻颤,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许多。比起沮授、田丰强攻豫州的建议,郭图这个建议更符合他的心意。如果能不战而取豫州,不仅豫州损失小,而且能凸显民心所向,这可比得到豫州的土地更有意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好处:名正言顺地将袁谭调离兖州。
“常山、中山两国豪杰最近可有投效的?”袁绍想了想。“张郃推荐的那个赵云来了没有?”
郭图不以为然。“没有,大概还在犹豫吧。”
袁绍哼了一声,有些不快。他想对付公孙瓒,需要精通骑战的将领,这才接受张郃的建议,让张郃通知赵云来邺城,没想到赵云还犹犹豫豫,看来是留恋故主公孙瓒啊。这样的人,不用也罢。
“我再斟酌斟酌。”袁绍转移了话题,没兴趣再讨论赵云的事。“还有什么事吗?”
郭图拱拱手。“最近邺城有些谣言,眼下还在追查消息来源。”
“说说看,都是什么谣言。”
“有人说,东南有王者气,又说什么帝出乎震,正月日食也指向东南。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将注意力引向孙家父子。我本来以为是朝廷在散布流言,借主公之手遏制孙策,现在又不太敢肯定了,也许是公孙瓒担心主公攻击也说不定。”
袁绍眼神一闪,没有接郭图的话头,但他听懂了郭图的意思,有人想推动他和孙家父子交手,朝廷有嫌疑,公孙瓒也有嫌疑,但绝不仅仅是他们,沮授、田丰也有嫌疑。正是他们在建议他置公孙瓒于身后不顾,南下攻击青州、徐州。至于他们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那就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