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询这才发现,他们的视频电话还没挂掉。
“袁队走了?”
“嗯哼。”纪询提起手里烤串,同时关了视频,“喽,你的宵夜。”
“真替我带?”霍染因难得笑了下,不明显,像夜空里一明而灭的流星。他接过纪询手中的宵夜,带着纪询走在路沿。
虽然没了袁越,但他们的话题不变,依然围绕着案子打转。
“谭鸣九刚刚传来一个新消息。”
“关于福兴教育的?”纪询说。
“更准确的说,是关于陈见影的。”霍染因,“技侦那块发现陈见影曾有过多次,数额巨大的比特币交易。”
“唔,是单纯的炒币,还是有人干了违法犯罪的勾当用这种方式隐藏资金交易的痕迹?”
“应该是后者。”霍染因说,“因为提现的频率很固定,我们对比过近几年的走势曲线,哪怕比特币价格进入低谷,陈见影也会提现。”
“所以你认为陈见影后面还有一伙人。练盼盼和她同学的事可能不是孤例,从诱骗她喜欢cos到网贷到色情照片,一系列的过程都是一条成熟的产业链,陈见影把这些照片和视频打包上传给固定的上家,上家定时为他打钱。”纪询没有丝毫停顿的说出最后的结论,“而这个上家是福兴教育。”
霍染因补充道:“练盼盼的经历很典型。那个补习班,徐硕果这种家长想举报都得靠跟踪学生的方式,说明平常管理很严格,不会随便放一个不知底细的摄影师进来,换而言之,陈见影和这个教育机构的人是有联系的。
教育机构里的孩子,年龄不大,大多心智还未成熟,平常又被家长占用了太多课余时间。福兴教育的人就在这些人里挑选,派女孩子和她们说话,聊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再让陈见影这样的人和她们建立联系。管理严格的补习班摇身一变,成了非常好逃课的补习班,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为兴趣消费,最后一步步走入深渊。而当她们成为产业链的一部分,又会无知无觉的去影响自己的同学,把更多人带进来。”
纪询两手插兜里,讽刺道:“教育来钱是快,但不如卖小姑娘的隐私来钱更快。不愧是杀人越货的孙福景,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不过以他的个性,搞不好脏事又让如同钱树茂这样的出头鸟干了,自己隐在背后一问三不知。袁越不是说了吗,他对自己老婆的教育机构,不沾手。”
“你不觉得,加上这件事,你刚才的推理,就出现了一点小瑕疵吗?”霍染因说。
“哈,不可能。”纪询想也没想反驳道。
霍染因平心静气:“钱树茂是福兴教育的经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和孙福景同流合污,做这种肮脏勾当,他有大把机会握住孙福景的把柄。既然两人手里都捏有彼此的罪证,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危险的平衡。孙福景为什么能吃定钱树茂,钱树茂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杀人?纪询,我同意钱树茂藏叶于林的诡计,但恐怕,我们还不够了解他的动机。”
“……”
纪询看了霍染因一眼,这回倒没再反驳,开始重新思考。
霍染因没等纪询再开口,一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车子停下。
霍染因打开后车门,请纪询上车。
“?”纪询的思路被独断了,“霍队你什么意思?”
“案子进行到这里,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你拔——”
纪询的嘴被霍染因捂住。
霍染因:“文明。”
纪询眼皮一垂,视线落在捂在脸上的手掌上,而后他的目光水一样流向霍染因。
霍染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过于亲密,他正想要抽回来,手掌被人按住了。
纪询抬起手,指尖在霍染因的指骨上点了两下,探着凹陷,扣入其中。他没怎么用力,并不着急把霍染因的手扯下来,只稍稍拉开了点,给自己留个说话的余地。
“不喜欢刚才那个成语?那换个。”
纪询呼出一团气。
“你过河拆桥。”
被抓着的手掌将离未离,对方呼出的这团热气,简直长了翅膀,犟着脑袋,非在他掌心横冲直撞。
霍染因松松手。
一下子,掌心处的撞击感消失。
他这时候又有一瞬的后悔,再并了并指尖,可惜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他只碰到那股热气的尾巴,这尾巴在他指尖上勾一勾,溜走了。
“……你不是一直不愿参与办案吗?”霍染因集中精神,“现在放你回家睡觉,让你养好精神专心写作,争取早日交稿,不该正合你意?”
“不想参加和不能参加是两个概念。”纪询纠正。
“但以结果论,两者一致。”霍染因说。
“喂,过分了。”
过分的不是你吗?霍染因想。
“先压榨我的聪明才智,再在关键时刻踢我出局,最后还试图催我稿?”
纪询倾身,两人的身高乍看并不分明,真凑近了,他还是比霍染因高处一线。他扣着霍染因的手,同人咬耳朵:
“霍队是想从生活到工作对我进行全方位的渗透和控制吗?感觉,好——危——险——啊——”
的士“滴”了一声。
路旁的这两人实在太拖沓,的士司机都等不下去了。
一男一女磨磨唧唧还情有可原,两个大男人,还想拖什么时间?
霍染因自纪询掌心把手抽出来,不再多说,他将纪询按进车子里,要起身时注意到对方一侧的衣领是翘着的,于是伸手将其抚平。
“有个好觉。”
他说,关上车门,目送车子远去。
但车子只远去了一条路,拐过个弯,又风驰电掣开到马路对面。
纪询从车上跳下来。
他跑过马路,抓住还站在原地的霍染因的肩膀,他语速飞快,在这一瞬间里似乎被点燃了生命的热情,说出的每个字,都如道跳跃的火焰:
“你说的没错,我说的也没错。把它们结合一下,就是——”
“钱树茂为孙福景做牛做马多年,手里确实有孙福景的罪证,但他迟迟不敢拿出来,是因为他始终忌惮孙福景的力量,他之所以选择现在动手,是因为他被逼无奈,他知道孙福景要将他推出去顶罪,所以他才出此杀人下策,意图自救——而这一‘力量’,恐怕不止我们以为的福兴教育。”
“我有预感,”纪询,“孙福景这条线再挖挖,还有不少惊喜。你们在布控和抓捕上要额外注意。”
霍染因的视线在纪询脸上停留许久。
这时候的纪询总有不一样的光,为他所寻找许久的光。
他的思绪像被蜂蜜沾上了,在黏稠又甜蜜的感觉里挣扎好一会,才挣扎出清醒来:“说得通,但目前没有足够……”
“证据证据证据。”纪询不耐烦嘲笑,“证据是你们警察的事,我说点预感犯法吗?这可是看你们马上就要去抓人了,提前提醒,以免——”
“以免犯和你一样的错误,被罪犯挖坑活埋?”霍染因同样嘲笑。
“……”纪询惊叹,“你的心眼真够小啊。”
“放心吧。”霍染因漫不经心,“布控抓捕工作不是我一个人负责,也不是我一个人去,这些作战计划都会经过反复推敲……”
他再看一眼纪询。
“不过我会将你的意见整理记录,继续调查,深挖孙福景。现在,可以回去好好睡觉了吗?”
纪询只回三个字。
“你好烦。”
*
夜深了,家人都睡了。
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孙福景捻着三根点燃的香,香头一团暗红的火,在黑暗里如人的呼吸般明灭。
他持香,对妈祖神像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而后他打开神像,从神像中取出样东西。
云层散开了,月在天空中露出猫眼般的森森凶光,那凶光闯入窗户,照亮他苍老的手,和他手上森寒冰冷的铁块。
一把枪。
他握着这把枪,发出一声呼噜似的叹息,像食肉猛兽打个响鼻。
第五十九章 何不来猜猜我?
天又亮了。
一大早,孙福景就从家里出来,这时太阳还没完全钻出云层,冷空气正在天地间浮动,小区里早起的人们俱都缩肩驼背,步履匆匆,好像这样就能将寒意甩在身后。
孙福景和其余人不太一样。
他带着老年人的悠闲,步履慢悠悠的,这里走走,那里停停,看看树,看看水,就在盯梢他的人以为他是下来散步的时候,孙福景忽然上了辆的士,走了。
的士司机:“去哪里?”
孙福景望着后视镜里,几乎和自己这辆车同时起步的一辆灰色轿车,眯起眼睛:“嗯……我想想,去高铁站吧。”
的士司机多问一句:“几点的车,赶吗?”
孙福景笑一笑:“不一定,看情况。”
半个小时后,高铁站到了,孙福景走下车子,进入里头逛了一圈。
都不用买票,他就看见高铁的警察隐隐约约向他围拢过来。
他当机立断,返身离开高铁站,继续招辆出租车,上去,说:“载我去律师事务所。”
司机问:“哪一家事务所?”
“随便。”孙福景,“中齐吧,中齐律师事务所。”
*
关于孙福景的种种消息,很快自一线盯梢人员传入警局,随同附上的还有盯梢人员的判断:“……我怀疑孙福景极端狡猾,他去高铁站就是为了试探警方是否在盯梢他,会不会阻止他离开宁市,现在他已经知道警方把他列为重要嫌疑人了,刚刚进了中齐律师事务所。”
“中齐。”霍染因,“练达章的律所?”
谭鸣九就在旁边,听见了霍染因说的话,立刻接上:“没错,练达章就在这家律所工作,他升任高级合伙人的那天就是他中毒的日子!”
“孙福景去律所干什么?”霍染因又说。
“那还用说,孙福景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已经嗅到事情不妙的气息了,肯定拿着一大笔钱,要去请最优秀的律师来给自己辩护。”谭鸣九不屑道。
谭鸣九说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