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的脸色越来越暗沉,元宵口不能言,心中也只道代王从前就来过这里。
实际上,代王不止以前没有来过,就连做梦也并不曾梦见过。只是在裴金玉要他帮忙之时,忽地想起来的。
接下来的地方,就连不会说话的元宵也不宜前往。代王让他在地宫入口等候,自己举着火把,直下到地宫之底,在转弯处向左,又一路向前,直到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上面还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这里,应该就是乾元殿前的人工湖底。再往前走不远的出口,就在乾元殿中摆放书籍的书柜里。
乾元殿乃是历代皇帝批阅奏折之处,如山的奏折都批阅不完,不管谁做了皇帝往往很难还有心思翻阅书籍。
想当初,林青峦使人挖此地道之前,就已经想到过这个问题。
代王将手中的火把晃了又晃,说不好心里是怎样一种滋味,他想他的猜测不错,也猜测到了自己究竟是谁。
多么的不可思议。
在他的梦里一直觉得林青峦是个痴情的,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会梦见林青峦的生平,如今他明白了,似乎从他不糊涂了开始,他就是林青峦。或者,他糊涂的时候,也是林青峦。
虽然还搞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他猜想多半和那时的心头血续命有关。
他原是想为林錾续命,不曾想阴差阳错为自己续了条命。
如今,他成了林錾,他又活了。
而卫妩……
他想,卫妩也是又活了过来,若不然裴金玉的那声“山顷”又是从何而来。
这么想,就通了,不管卫妩变成什么模样,不管他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他总是能够找的到她的。
就如情浓之时的傻话,那时卫妩总会问他:“山顷,你说人会有下一世吗?”
那时他总说她讲的是傻话,一世都还没有过完,又何必去想下一世的事情?
卫妩总会不依不饶地问:“若是真有下一世呢?你会找到我吗?或者,我能找到你吗?”
听了那样的话他还是会笑话她傻,却又情不自禁地揉着她的手说:“你想找到我吗?你若想,便能。反正我是一定能够找到你的。”
看,虽说他总是对她食言,可这一句并没有。都说男人的情话最是骗人,连他自己也原本以为最不可能实现的,却偏偏实现了,他竟老早就找到她了哩。
若说他是个痴情的,不知这世上得有多少人要将他狠狠耻笑。偏偏他那作为林家最杰出子弟的那一生,所有的苦楚就是爱了不该爱的,又总忘不了本该忘的。
好比他脚下的这条地道,他走过不止千遍,从皇宫到地宫,每夜走,每晨回,只因那时地宫的里头还放着她。冰冷的,苍白的,没有一丝气息的,那样不堪的她,却总是让他时时想起,日日挂记。
这话要是说给卫妩,就是现在的裴金玉听,他想她一定能给他挠出一脸的血檩子。
他倒不怕疼,只怕就是他死了她也不能解了气。
代王干脆灭了火把,盘腿坐在地上,想着前生的种种,想着卫妩从宫门上跳下来,想着自己做了皇帝却日日夜夜思她念她的无尽苦楚,不知不觉竟有眼泪流淌下来。
还禁不住的喃喃自语:“失而复得,失而复得。”
可是失去容易,复得却是不易。
他又想起裴金玉,想着她的喜、怒、怪、嗔,竟又带着眼泪笑了出来。
他想,难又如何!再难总归这个人还鲜活怒放地在跟前呢!
作者有话要说:林青峦正式复活
☆、第70章
不知道如今的皇帝林峻游知道他大哥林青峦重生在了林錾的身上,从此是更加的害怕林錾,还是更加的害怕裴天舒?
反正,如今芯子是林青峦的代王好好想了想皇帝的所作所为,要是可以的话,他一定会让他那个担不了大任的二弟,跪祖宗跪到死。
这和之前还不一样,虽然之前的代王也一直觉得皇帝做的不好,却还上升不到痛心的程度。
到如今想通了一切的他只觉痛心疾首,为了这个皇位他失去了卫妩,可是林峻游他都干了些什么,居然还蠢到了被人算计的地步,实在是让他觉得说不尽的后悔。
不是后悔将皇位传给了林峻游,而是后悔压根儿就不该抢这个皇位。
这是兜兜转转了一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一遍,突然懂得了什么最珍贵。
如今的代王打心眼里佩服起裴天舒来,只因他早就说过“什么皇位,不如有个知心人最珍贵”。
他那时只羡慕裴天舒活的洒脱,还暗自想过若是裴天舒和他换一换身份,他姓裴的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家族和感情之间做出正确的抉择。
如今想想,裴天舒或许真的能。
百年世家的荣辱在裴天舒的眼里,可能还不如及时行乐来的珍贵。
现在一想,也是,他能保证的了林家尊贵一时,可能保证的了林家世世代代的尊贵!
哪怕皇权在握,林家不需要出一个卫单那样的昏君和暴君,单是林峻游这样的脑袋拎不清的皇帝,不过两代,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林氏政权,也定会轰隆一声塌毁在人才辈出的洪流之中。
如今他是真的明白了,将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背负在一个人的背上的举动,是有多么的愚蠢。
代王在地道里哭哭笑笑,又静思了片刻,这才原路返回,带着元宵回了代王府邸。
力挽狂澜,这样的事情,他上一辈子做的太多,如今已经再没了想那样做的心思。
他感谢上天,给了他一个无需背负太多负担的身份,这一次他想好好的活,真正的依从自己的内心,活的坦坦荡荡。其实一世并不长,既然重来,就要活得开心,活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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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想要进宫的心思,一天都没有停歇过,他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想要找他娘一次问个清楚。
他并不是迂腐地觉得他娘寻找新的幸福有什么不对,而是从来都没有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给予他娘真正的安慰。
他看多了建信侯府中他二叔同二婶,还有好多个庶二婶之间的缠缠斗斗,也看见了武陵长公主府他三叔和三婶的和和美美。他不是没有分辨能力,自然能辨别的出什么样的生活更美。
他常想,男人只要能管得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只肯与妻子相依独守,对自己也好,对孩子也罢,可以算是这世间最聪明得体的做法了。
这是从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自己向往,也同时给自己定下了必须达成的目标。
便更加的想不通他娘为什么要进宫了。
七里的郁闷只有八骏能懂,两兄弟时不时的相对无言,又时不时的相对叹息。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得长长久久地往下过,没想到,代王找上了门。
天大的好事,说是要趁着皇帝亲征,带着他俩进宫门。
七里的激动无以言表,当下就叫了一声:“好兄弟。”
芯子都能当七里爹的代王,被个毛小子拍着肩膀叫兄弟,内心真是微妙的很。
可这是裴金玉交代的事情啊,别说是叫兄弟了,就是叫孙子,也得硬着头皮完成。
当下定了个时间,地点自然是在代王府中,还得换了内侍的衣服,装成太监,才能出入皇宫不是!
七里表示,只要能进宫别说是装成太监了,就是真成太监……嗯,那确实是不行的。总之,好兄弟,多亏了你。
代王哈哈笑笑,连连点头,走的赶紧。
这不是还得去和裴金玉汇报一下进展程度的嘛!
外头又有人来报,代王想见长公主。
楚氏满脸的不快道:“这不是才将下学,他怎地又要来见你?”
裴金玉也不知啊,只当代王是有急事,便道:“娘,你同他计较个甚!”
楚氏就在那厢咂咂嘴道:“可惜了,模样倒是周正,就是脑袋瓜子实在是……唉!”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代王傻在了哪里,说他不傻吧,瞧瞧这算个什么事,大凡正常点儿的人,也不能办的出来不是!
殊不知,代王可是故意选了这个时间,白日里人多,想多说两句话也是不成。如今,天还不黑,虽说此时求见不雅,但总归不会被拒绝就是了。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来领他去了雕山小筑。
不远处的角落里,还传来了虎啸声。
代王想起来的东西有点儿多,不止想起来了裴小虎和裴吼吼光天化日之下干的勾当,还想起来了上一辈子的洞房花烛夜的甜美滋味,实在是记忆太好也折磨人。
这就不由自主地烧红了脸。
裴金玉那儿是先差人请了代王过来,自己才从楚氏的浮梦坞那边缓缓行来。一瞧见代王,先看见的就是他涨红的脸。
她只当他是被急成了这样,不开口询问倒是先教训上他了:“堂堂的王爷,怎么连点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都没有!”
她自然是想不到他真是急成了这样,当然,这个急为的不是某事,而是回忆,或者是因着某人。
代王心说,泰山崩于前算什么,还比不上她的一颦一笑,不止能够叫人色变,还能直接让人变成个大傻蛋。
裴金玉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捻起案几上的糕点朝他面门砸去。
却见他反手一接,糕点稳稳当当地在他手心。裴金玉没什么表情地道:“回神了,就快说有什么事?”
代王道:“你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明日上午不来,直接进宫去。”
“就这事?”裴金玉颇觉不可思议。
代王点点头道:“这还不算事?这明明是金玉你亲自交代的重要事!我可是当圣旨来办的。”
裴金玉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一时想不出来,看了他半晌,才惜字地道:“行了,知道了,你回吧。”
代王颇为不舍,磨磨蹭蹭不肯抬脚,只说:“为了给你办事,我还没吃晚饭哩!”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
裴金玉不能说“我也没吃”,没提前跟她娘报备过,她娘可不一定愿意留代王用饭。
怎么说他都是个外男,她倒是并不怎么在乎,她娘却将此看得极重,已经不止一遍地警告过她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娘所说的身份,可不是她长公主的身份,指的是她身为女子要恪守的本份。
还总说“万一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整”。
嫁人这个问题,她觉得是时候要和裴天舒聊聊了。
不过,她要是跟她爹说她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她一向以胆大自称的爹?
但她知道,她娘铁定是要被刺激坏的。
到时候,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母女,都是一个无法预料到的事。
若是她非嫁不可,不管嫁谁,都是件挺难面对的事。
所以说,嫁还是不嫁,真真是个两难的事。
裴金玉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代王的耳朵倒是灵敏,遂问:“可是有烦心的事?”
不关你什么事。裴金玉瞪他一眼,指了指案上的糕点,对一旁的嘉荣道:“给代王打包,饿了可以边走边吃。”
真是好主意!代王啼笑皆非,拎着糕点的时候,准备出门,还不忘说了一句:“我可以为你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