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好后知后觉扯开他的手,乖乖站在一边的眠眠突然冲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妈妈!”
***
宴席结束,程安好带着孩子,想去乡下给她爸扫墓,某人恬不知耻地跟来。
看他挤在逼仄的客车车厢,少爷脾气犯了。闭着眼,眉头紧皱,一脸难受的模样,程安好觉得好笑。
这就叫做自讨苦吃。
在他爸墓前,他们情绪都有些压抑。在他一个人把四周的杂草清理干净后,他站在一边,等他们母子祭拜完,背过身抽了几根烟。
眠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圆圆的小脸懵了。
程安好抓住他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爸的墓碑,上面有程兴国三十多岁的时候照的,笑得最灿烂的照片。
“这是姥爷,是妈妈的爸爸,很爱很爱妈妈的人。”
眠眠半懂着点头,伸手,踮脚小心摸了摸墓碑顶上,蹭干净了墓碑的灰,甜甜地笑了,对着照片叫了声:“姥爷。”
那一瞬间,程安好眼角湿润了。
许箴言祭拜时一直很沉默,只是跪在地上鞠躬时,额头抵地,虔诚谦卑地弯着腰,过了很久才起来。
坟头有风,夹着他沙哑的声音,他们依稀听到他鞠躬时说的一句“对不起。”
听程天骄说,许箴言每年都会来扫墓,一个人默默无闻,来去匆匆,常常他们从城里赶来清扫祭拜时,发现有人已经把墓前的一切规整。
“妈妈,爸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眠眠昂起脑袋,不解地问她。
风吹眯她的眼,她喉头哽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
回到h市,程安好还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一中。
眠眠放在她家,孙明兰一见到他起,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她节省一辈子,在去年花钱打铸了两个纯金的金圈,给孩子戴的,可以调整大小。
一个留给孙子,一个留给外孙。
她没想到,金圈这么快就能送出去一个。
程天骄和他老婆也很喜欢眠眠,玩具和零食自顾自买了很多,眠眠叫了声舅舅舅妈,他们夫妻二人笑得合不拢嘴,摸摸自己的孩子,恨不得他马上从肚子里蹦出来。
程安好无奈地提醒:“别笑得动了胎气。”
眠眠在家里像小皇帝一样受人宠爱,她不用担心。她把那张竞赛获奖证明放进包里,一个人出发去了一中。
结果,在一中校门口,她又遇到许箴言。
后者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轻声跟她解释:“我已经跟门卫说好,可以直接进去了。”
程安好瘪嘴。
“许箴言,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怎么她去哪他都知道。
许箴言笑,不置可否。
“你走的第一年,我去问程天骄你的消息,程天骄直接在他公司打了我一顿,我没还手。”
“能把自己老婆气走,我那时候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人,也该打。”
“可能是不打不相识,之后我回b市,跟你哥常常会约出来喝一杯。”
“他结婚,你回来,是他跟我说的。眠眠吵着想妈妈,他也没见过姥爷,所以我没经过你同意擅自把他带来。”
“至于这次,我问的眠眠,他只知道你要去学校,我猜,是这里。”
他解释得清清楚楚,毫无保留,程安好垂眸,没多说什么,直接越过他走进校门。
一中近几年成绩不好,在省重点中称得上平平无奇,被许多后起之秀压制,连校门进去的光荣榜,很多年没换,都积了灰。
时隔多年拿到原本属于她的荣誉,她觉得,这是她努力过的证明,也是曾经的师长,对她抱有信任与期望的见证。
她做到了,留下复印件后,她想把这个荣誉,留在一中。
即使老校长已经不在,但他佝偻背影默默的守望,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都留在她心里。
从校长室出来,她松了口气。
现任校长的逢迎和夸赞她听了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心烦他的虚与委蛇。
她来这趟,只是想守住她跟老校长的承诺。
当年出征,女学生上车前坚毅地对他说:“校长,我一定拿奖。”
今日,她做到了,虽然晚了许多年,但她真正做到无愧于心。
出校门前,他在宣传栏停住脚步,上面印了近十五年考上b大q大学生的照片,在顶上的角落,有她。
“程安好,是你。”
他挪不开脚步,看得认真。
乍被人盯着自己很多年前平庸普通的证件照看,是人都会膈应。
结果,眼前的人看还不够,拿出手机,隔着宣传栏厚厚的积满灰尘的玻璃,摄像头对着那一小幅照片,聚焦。
咔擦,成像。
程安好皱眉。
“这有什么好拍的?”
他笑,眼里肆意的光芒,在青春恣意的高中校园,像是跟回忆里重叠了。
张扬,明亮,像阴天冲破云层的金晖,弥漫人间。
“不记得你高中时的样子,我一直很抱歉。”
“这次记住了。”
“她是你,程安好。”他对她扬了扬掌心的手机。
他语调如常,没有刻意煽情,而程安好眼睫一颤,瞬间,低头不语。
有风,吹动她的裙摆。有铃声,和紧跟而来的学生课后的嬉闹声。
她晃神的瞬间,记得他还问了一句,一瞬间,被埋没在风里。
“程安好,你后悔吗?”
“后悔去四中,后悔……遇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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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程安好望着宣传栏玻璃后面, 厚刘海,穿着校服,背微躬, 眼中黯淡无光的自己,那是专属于她十七岁的样子, 平庸,黯然。三年里唯一的攥着的希望, 就是通过考试和分数出人头地。
而今回看, 那些埋头试卷和书本的岁月好像瞬间变得云淡风轻, 真正割舍不掉,让她揪心的,是三年里意外的插曲,像寒夜中濒临冻死的人借到了一根火柴,点燃续命的火堆。
对于她而言,那样的生活也能熬过,只是,今后回忆, 难免觉得平淡无奇。
但现在,因为身侧的人,那段时光多了几分浓墨重彩的味道。
“许箴言,我不后悔那时候喜欢上你。”
她望着照片, 对十七岁青涩的自己,笑了。
像是在说: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她转身离开宣传栏时, 对站在原地不动的许箴言补充了一句。
“但我后悔四年前莽撞地跟你结婚。”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有些东西,无论她过去还是现在有多努力,都改变不了。
悲剧已经造成,她不想回头。
许箴言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玻璃反光映照她的离开的身影。对于她的答案,他无言。阳光透过香樟的枝叶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圈好看的阴影。
最后,他像是释然地叹口气,轻声叫住她,随她一起,走进阳光里。
***
从h市回c城,他们还是经过了b市。
清明扫墓,他肯定要回去看爷爷,问程安好的意见,他能不能带眠眠去祭拜。
爷爷生前对她不薄,临死前她也没能见他一眼,一直心怀愧疚。眠眠虽然跟她姓,但也是许家的嫡孙,她没有反对。
车开到许家别墅门口,许默和乔芝月早早在门口等候。
程安好不打算进去,许箴言也不勉强。他爸他妈太心急,他只好把孩子先送到家里,然后送她去酒店。
再看到乔芝月时,程安好差点没认出来。
最近几天是高温,她穿着佛寺里僧人才会穿的鹅黄的褂子,额头被捂出细密的汗珠,胸前挂着一大串檀木佛珠。从前保养得当的脸不复白皙,蜡黄干枯,眼神看人时刻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眠眠下车的一瞬间,她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长相身材都不错的保姆,乔芝月下意识扯扯她手臂。
“小黎,明天陪我去寺里还愿。”
“你看,我那天在佛祖面前许的愿望实现了,我把孙子盼回来了。”
乔芝月边说,双手合一,闭上眼,嘴里细声念念有词,所有人站在太阳底下,看这幅场景莫名有些发怵。
许箴言牵着眠眠,在他耳边介绍眼前的人是谁,眠眠很配合地叫了声“爷爷”,“奶奶”。
乔芝月把掌心的佛珠盘在手腕,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眠眠的头顶,嘴里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