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云回望她片刻,想起自己连日奔走的艰辛,再看看满面泪痕的沈夫人,终是攥拳收势。
林夫人看了眼卢氏,又道:“我们晏家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事,有怨就报怨,有恩就报恩,不会亏欠任何一个。
“先生深明大义,我会转告王爷。只是明日午前,我要看到先生的决心。”
沈栖云深呼吸,弯腰再施礼,而后着丫鬟搀着两颊红肿的卢氏,默然退出去了。
林夫人等到他们背影才转过身,面前昭华堂一院子丫鬟婆子全眼泪汪汪冲她跪下来了。
沈夫人也提着裙子跪了下去。
林夫人让檀香扶起她,心里也五味杂陈。
早前那事才过去未多久,她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们母子心有不甘的话语。
可沈氏母子在沈家那些年过得如何,她早就自靖王派去沈家的人嘴里听说过一些,不然当初也不会支持靖王尽快把他们接出来,并且怀着极大的善意接纳他们。
虽是之前撕破了脸,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可眼下看见他们如此,心里实在又痛快不起来。
“回屋去歇着吧,我回头会跟他说。”
她冲她点点头,而后转身出了院子。
晏衡扫了眼背对着这边站着的晏驰,也跟了出去。
……
庑廊下走出一段,晏衡道:“母亲真厉害。”
林夫人斜睨他:“你不是不肯来吗?”
晏衡笑道:“您亲自出征,我怎么能不给你撑着点儿?”
前世里没娘的日子过足了,这世他当然得待她好点儿。
林夫人笑嗔:“日后若也能撑着媳妇儿,那就好了。”
家和万事兴呐。
母子俩的对话声还在轻快地传来:“沈栖云是你打发人喊来的吧?……”
……
城内追踪的案子已经有了进展,靖王已经着人锁定了当中一片区域,但贸然搜索难免打草惊蛇。
经过商议,决定由大理寺发布告示,悬赏捉拿,庶民有功则赏金银良田,有功名的可获官职,有官职在身的可加爵。
而后再着精兵埋伏在目标地附近,日夜驻守。
晌午张贴的告示,不过半日就挤满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靖王直等到街头人散尽了才回来。
回府刚准备下马初霁就过来了:“今儿卢氏把侧妃给打了。”
“什么?!”
靖王差点没自马上栽下来!
等初霁把事由说了,随后脸色也气青了。
他跟东西两房处的怎么样是他的家务事,沈夫人虽是沈家的姑太太,可也是他晏家的人,这卢氏闯门打人未免过于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当下便连饭也不吃,衣裳也没换,直接跨马就准备去沈家。
初霁连忙拦住他:“又让王妃出面给教训回去了。”
靖王:“……”
他麻溜地下了马:“你干嘛大喘气啊!”
初霁拢手微笑:“不喘这口气,哪能让您知道王妃的重要呢?”
靖王无言以对。
下意识往东边望望,又觉确实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林夫人还会替沈氏母子出这个头,这也等于是代替他出头啊。
近段时间心里压抑着的之前十几年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又潮涌似的袭上来,就凭她这副胸襟气度,就是她狠得下心不要他,他也绝狠不下心让她走啊。
当下把马鞭递了给他,拔腿往曦日堂来。
林夫人回房后,让檀香留意了留意,昭华堂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来了,逐渐放下心。
其实有晏驰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也不能断定这么一出头,会不会有什么后患,但后悔却谈不上,有些事情,终究是容不得人顾忌那么多的。
明日有英国公夫人约了吃茶,晚饭后便打算继续把白天的药单给整理了,桔梗打帘子说王爷来了,她没吭声。
半日不见人,便看了眼门口,桔梗这才放了靖王进来。
屋里飘着熟悉的草药香,靖王深吸了一口,在桌子这边坐下来,咳嗽了一声,道:“忙着呢?”
林夫人直起腰,说道:“初霁应该把事情跟你说了,卢氏闹得太不像话,我去了昭华堂,然后开出条件让沈栖云把卢氏遣送回祖籍。
“剩下的事你就看着办吧。不过最好快点儿,卢氏有儿女为恃仗,又仗着沈家有恩,长久地没表示,只怕沈家也要有说法了。”
靖王见她肯开口,还能说这么多字,心里已经很熨贴了,双手扶在膝盖上,说道:“有你在我心里可真踏实。
“沈家这边我已经在考虑,我回头就去把这事办好,不给你添麻烦。不过你觉得沈家这事怎么办比较妥当呢?”
林夫人把一撮参片仔细地分在三只小瓷盘里,道:“这事还得问弘哥儿,谁值得好好回报他们心里最有数,有个依据,也省得来日沈家埋怨不公。”
靖王浑身舒畅,凑着身子,小心翼翼呵护着这气氛:“要不我把弘哥儿兄弟传来,你随我一道听他们说说,帮我拿个主意?”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办。”
靖王踟蹰:“你还生我的气吗?不生气了吧?”
林夫人没理会。
靖王便壮着胆子来捉她的手。
林夫人咚地把瓷碟放在桌上,吓得他手一缩。
靖王摸了摸脑袋,站起身来:“我想起来我还没吃饭……那我,我先回去用饭,你早点歇着,明儿我再来看你!”
说完如被人撵着似的,飞快地出去了。
第092章 她忙什么?
虽然没在林夫人那儿讨着什么好脸色,但此刻靖王心里依然跟蓄满了清风似的爽快无比。
他回房吃完饭又洗漱完,便到了昭华堂,问了沈夫人几句,而后把晏弘晏驰叫了过来。
沈夫人其实也并非因为卢氏之故而不愿帮他们,不过是因为跟林夫人之前的事隔在那里,不愿在此时再去主动寻靖王,以免让林夫人那边误会她又动什么心思。
到底他们还要同府相处一辈子,这种微妙时候能少接触总是没坏处。
何曾想到卢氏如此激进?更没想到林夫人竟能大度如斯,自然百感交集。
晏弘今日回府,得知这样的事情也是先愤怒震惊后沉默感慨,无论如何,作为子女,自己的母亲被人打了,这种事总归不会让人心里好受,哪怕是这人是亲舅舅。
但在咒骂个不停的晏驰面前,他又不能放任自己也口无遮拦。
被靖王传到正房,对沈家的描述晏弘就总归还是落在外祖父与几个舅舅的付出上居多,至于别的人干的那点事,压根就不必他张嘴,晏驰就已经竹筒倒豆子,从他记事起遇到的事儿全说出来了,真亏他记得那么清楚。
靖王自然是越听神色越凝重,等他们都说完,不发一言起身,兀自在廊下站了阵,便就又抓起马鞭出了门。
沈家这边,沈栖云把卢氏接回去,自然免不要训责。
但看着两个女儿在旁边不住地哭,他心里也郁闷。
当初在沈家,沈夫人原是有意替晏弘求娶沈芙,当时战争胜负未分,谁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一个“逆贼”的儿子?
正好清河许氏的二老爷和夫人路过蜀中到访,两家是世交,彼此说起儿女,便就此订下婚事,也借此杜绝了沈夫人还没说出口的念想。
如今亲家就在六部任职,也才刚起来未久,虽说王府那边为免把沈氏母子推上风口浪尖,而不太可能把卢氏失仪的事传出去,但这突然之间把新妇的母亲送回祖籍,总归会令对方生出不少猜想。
再有沈虞,也是之前就打算过要替她寻个背景可靠的夫家的,就算李家进不去,旁的好人家也总得找一个。
卢氏不在京师了,沈虞是跟着母亲回去,还是留下来继续物色?
他只觉今日卢氏虽然有错,但晏家逼迫身为沈家三房主母的卢氏回乡,也未免过份了点。
卢氏也是沈家的人,纵然有些许不周到,总归十七年里没至于让他们住不下去,到了晏驰嘴里怎生就成了刻薄不能容人呢?
这不是十七个月,是十七年!怎么晏驰就这么恨着沈家呢?
再有那靖王妃,原先就跟沈夫人两厢结了梁子,这次却能出头,莫不是在借机整治沈家?
毕竟靖王府的家业将来都是晏衡的,而她自己娘家又没了亲人,恐怕也是忌惮着靖王提携沈家,令沈夫人母子来日有沈家撑腰,对他们自己不利。
只恨那母子仨竟完全没提防到这一点,反倒联同外人来整治自己的兄嫂,心中实在郁忿。
但不管怎么说,那一巴掌又是明明白白摆在人眼里,如今除了息事宁人,也别无它法。
这么一想,便道:“你先不用哭,不过是让你回乡伺候亲长,又不是拿你怎么,你带着虞姐儿回去好生教育,过几年虞姐儿也大了,到时再来给她议门亲事。”
卢氏听到这里,仰首道:“虞姐儿怎能回去?虞姐儿不可回去!你既要在京师立足,怎能不替她谋划?
“她姐姐嫁去许家之后,少说还有个姐妹来往传话,她若跟随我回去,府里谁去?”
从旁也坐了许久的长子沈靖凝眉说话:“自然有郁哥儿母亲会去。”
沈靖已成亲生子。
“那怎么同?姑嫂怎能有亲姐妹贴心?”
沈虞听到这里也跪下来:“父亲就让我留在京师吧,女儿想就近侍候您。”
沈栖云望着她们,握拳叹了口气。
……
翌日清早,沈家的马车就南下去往了蜀中,紧跟着初霁就到了沈家。
晏衡是在学堂时得知靖王的决定的。
才上一堂课,王府就来人禀告晏弘,说经吏部右侍郎举荐,朝廷任命沈栖梧为正四品太仆寺少卿,即日便可上任。
而沈栖云的大哥沈栖平,因担任过梧州知州,这番不但也被启用,且还直接任命为广西知府。
而在周室翰林院任经筵官的二哥沈栖阳,此番仍入翰林侍讲。
太仆寺掌管朝廷马政,乃机要衙门,少卿又仅在正卿之下,虽然不直接参政,但这却比六部员外郎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