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蓦然暗哂,起身来行礼。
李夫人与靖王妃虽是不必起身,却也淡笑着打了招呼。今日这场合实在不合适欢笑言语,大家都很克制。
见完礼之后,姚韵之便在李南风身旁落座,压着声音亲热地道:“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南风姑娘。世子也来了么?”
李南风微笑:“我哥没来,回头他与我父亲一道。”
姚韵之点头。
虽然很想忽略,但李南风还是看到她有些失望。
李南风并不很在意她,但想到上回还答应过要约她,总不能言而无信,便说道:“这月十五,你可有空?我会去庙里上香。”
姚韵之立时精神起来:“好啊!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去上香了。”
李南风微笑,就这么与她说定了。
这姚韵之看起来并不是很精明,也不像会是何瑜的对手,前世何瑜出家,不应该是因为她。却不知究竟出于何故?
想完又觉自己管得太宽,若何瑜与李挚无缘,她关心这些就是多余了。
“原来南风姑娘常去上香。我小时候在京师住了几年,四城大多都挺熟。城中除去相国寺,倒还有几间寺庙,祈福也很灵验。”
这话却不是姚韵之在说了,是坐在姚韵之那边的程晔。
程家大房虽然与程家其余几房不和,程晔跟程淑也不是什么好姐妹,但李南风对程家上下都不太想搭理。
听她这么说,便笑了一下。
程晔趁势又道:“离太师府不远有座竹心庵,住持檀心法师修为高深,所制之笔也一笔难求,南风姑娘久居江南,想必还不熟悉,改日我愿当个领路人。”
李南风扯了扯嘴角:“程姑娘原来是个老燕京,还知道城里这么多间寺庙,我竟不知道。”
口气明显不想继续话题,但程晔仍往下道:“我痴长姑娘几岁,又在京师住到八岁才离开,姑娘不知这檀心法师十分挑客,我祖父前往多次,才终于得到几枝。”
要论家史,李家又怎么会比程家短?李家除了小辈的子弟,哪个对这京师不比她熟?
李南风知她是想借她来显摆给姚韵之看,也懒得管她,由着她耍花样。
程晔见她不接话,侧身坐了阵,好歹又偏身回去了。
长辈们都没谁留心这边,因为按规矩要在主家吃过流水席才走,大家说了会儿薛老太太的病,又转口说到各家早年的坎坷,末了才转了话锋,说起家常来。
程家跟薛家原先不相识,但前阵子许家娶亲时,程大太太跟薛夫人却认识了。
许夫人近来因为许璋与沈芙不睦,她压根没心思顾别的,说媒的事少不得也压了下来。
但应承过的事情她也不能当没发生过,趁着裴氏也在场,就把话题引到了在座姑娘们身上:“南风姑娘又比上回见长高些了,程姑娘倒是少出来露面。”
程大太太就笑着接了话:“他哥哥忙着备考,近来也忙,便没去给几位夫人请安。”说着给程晔示意:“可都行过礼了?”
程晔便再度拜见座上靖王妃李夫人她们,到宋国公夫人与裴氏面前,又格外温顺些,夫人们少不得称赞几句,程晔便轻而易举成了焦点。
裴氏早前因宋国公夫人认真考虑过许夫人的提议而跟婆婆呕气,后来既屈服,便少不得也是要认真相一相这姑娘。
李南风把脸撇开。
姚家跟哪家联姻实在不关她的事,但她也知道程家内宅关系糟乱不堪,如果姚家是图着结个好亲家去,程家绝不会是好选择。
姚凌后来娶的是自己的表妹,裴家的姑娘,跟程家也许还是不会成,但只要想想宋国公一家建下这功勋,结果被程家拖累了,就觉得不值。
“……这么说来程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宋国公夫人问道。
程晔含羞道:“当着南风姑娘的面,哪里敢说样样精通?不过略识皮毛罢了。”
李南风自认今日很安份了,不想竟屡屡被程晔点名!
她迅速地看了眼她,半路上又瞅了眼李夫人,把嘴抿上了。
“南风姑娘是李太师的掌上明珠,又得郡主悉心教导,堪比金枝玉叶,这不假,只不过程姑娘进京未久,又怎知李姑娘琴棋书画一定比你强呢?”
裴氏一面打量程晔,一面说。
程晔方才被李南风冷落,心里不爽,但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还是不敢拿她怎么,只不过既然是要在姚家夫人们面前出出风头,总得有个衬托。
李南风不过十二岁,听说又是个被惯得能跟晏衡在外打架的主儿,想必骄纵轻浮,没什么底蕴。
若是有机会能拉这位太师府的小姐哄抬一把,不消说,她这名门千金的名声也就响亮了。
裴氏说完这话,她就看向李南风:“世子夫人所言极是,要论学问素养,程晔万万不敢与李家姑娘比,改日有机会,定要请教请教。”
李南风听到这里笑起来:“李家姑娘坐这儿可没搭过腔呢,程姑娘字字句句不离李家姑娘,你这到底是想跟我比还是不想跟我比呢?”
李夫人只不许她出风头,可没说过不准她说话。这姓程话里话外把她扯下水,难不成还惯着她!
程晔没料会被当面怼,愣了一下,立时看了眼上方的李夫人。
李夫人仿佛压根就没注意这边,正与靖王妃不知说着什么,两厢边说边含笑,端着茶眼角都未曾溜过来。
第163章 谁会说话?
程大太太攥着手,笑道:“南风姑娘好俏皮的人儿,晔姐儿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别人听不出来这是暗讽李南风伶牙俐齿,李南风自己还听不出来?
她笑道:“这么说来还是程太太会说话,我就说不到您这样的水平,您看我来来去去也就几句老实话儿。”
程大太太吃不准这小丫头是真天真还是拐着弯骂她油滑,讪讪地给了个笑,便程晔坐下来。
许夫人见状暗怪程晔沉不住气。
李南风那家世身份又岂是他们程家如今高攀得起的?有这露脸的机会,她不赶紧当个花瓶就算,偏要多这嘴。
回头惹毛了李夫人,看她怎么下台?便暗暗地已有了看法。
但话头是她生起的,也少不得出来插科打诨一番:“举世谁不知道太师大人雄韬伟略,眼界格局一等一?姑娘是太师的掌上明珠,自然虎父无犬女,我们这些人啊,就等着姑娘来日长大后,大放光彩呢!”
程大太太赶紧就着台阶夸起李南风来,顺道把李家姑娘们都夸进去了。
李南风敬着他们清河许家也是清贵出身,不计较了,笑着道了声“过奖”,也就不再说什么。
许夫人不敢再触雷,转过头去跟沈侧妃说话:“您近来可好?……”
程晔被李南风抢白,又见大伙都不再接她这茬儿,心里也是懊恼。
再往宋国公夫人看去,人家脸上还平静得很,既没有因此对她多出几分兴趣,也没打算关心刚才是怎么回事,仿佛她并不重要似的,便暗暗咬起了牙关。
再看姚韵之,都跟李南风聊得火热起来,她这刚刚还被推到了人群中心的程家千金,立刻就被撇在一旁,心里窘不可言,便眉眼间也显露出来。
李夫人直到这时才扫了她一眼,而后垂眉把手炉给放了。
暖阁里暖洋洋地,外头就未必了。
晏衡挟着冷风在偏院里寻到薛岚,一搓手就把他的手炉给抢了过来。
薛岚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是他,当下道:“我的乖乖!怎么是您?这些没眼力劲的,也不通报一声!”
晏衡把手炉又抛了给他,笑道:“我没让通报!看看你忙不忙。”
“您来得好,昨儿守了整夜的灵,刚刚我哥才从前头换了我回来,——先进屋吧!”
薛岚打发了谈话的人出去,让着晏衡进了门,着人立刻上热食。
“老太太走时还好?”晏衡在罗汉床上落坐,问他。
薛岚比他大两岁,但以他晏衡的阅历,要跟他交个朋友还是不会有阻碍的。
薛岚跟着老太太在老家长大的,祖孙情份非同一般。
说起来晏衡也是进京之后才认识他,但前世他却是晏衡身边为数不多的拥趸之一,因此这一世回了京,他也很快与薛岚有了结交,重续“旧情”。
“走时还算清醒了一阵,能认得人,也说了话。拖了小半年了,还当能熬过这个冬天呢,没想到还是走了。”薛岚面有凄然。
晏衡拍拍他肩膀,没说什么。
薛岚抬头:“你怎么一个人来?”
晏衡把靖王不在府的事说了,又问他:“天罡营如今怎样?”
薛岚和堂弟薛林入了天罡营,算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据晏衡掌握到的消息,如今的天罡营跟前世里二世祖横行的状况没有什么区别,但终究因为这一世晏弘没去,格局也有了些变化,从前撺掇着晏弘的那伙人,如今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便是荣国公世子魏行。
“差不多还是那样,”薛岚说,“就是更明显了些,魏叔手下本来就有不少将领,这些将军子弟进了营,就把魏行捧起来了。
“也有不服气的,杜全就不服气,不过有他哥压着,还算安份。不安份的是广平侯府那两个。”
广平侯佟云,原也是前周的将军,后来以连攻三城向宁王投的诚。佟家便是在李存睿与靖王过世之后,于勋贵里最先脱离昔日同袍情谊,明哲保身的一个。
想到这里晏衡问:“是不是佟青跟魏大哥别苗头?”
“你一猜就中!”薛岚道。“我听说广平侯与荣国公原先在军中就有些不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佟云确实不服气魏大哥,近来拉帮结派都很明显了。
“甚至听说佟云时常设饭局拉拢营中子弟。我是没去过,但薛林误去过一次。
“后来我留意着,佟魏两家确实没什么交往。”
前世里佟青就是天罡营里最来事的一个,好好的一个将领预备营,后来失败告终,不能不说佟青要占几分责任。
晏衡道:“昔年他们也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战南昌城的时候,广平侯一个爱将因为决策失误,损失了我军三千兵马,被荣国公二话不说杀了。
“那将军是是广平侯的结拜兄弟,此后广平侯便存下了心结,跟荣国公生份了。”
“原来如此。”薛岚凝眉点头。忽又“哎”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入营来?你这靖王世子入了营,他们就闹腾不起来了!”
“我读书呢,入什么营?”
晏衡捏着茶杯说。
“那真是可惜。”薛岚眉头又皱紧了点,“营里全是勋贵与高级将领的子弟,王爷只负责组建,如今回五军府去了。校尉们也不敢管,再放任下去,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要龙颜大怒。”
晏衡没吭声。
……
程晔后来就安份了。
居丧之家不宜言谈欢笑,也不宜久坐,用过午饭后官眷们便告辞。
李南风上了轿,还看到许夫人在与沈侧妃说话,程家母女也还在姚家女眷道别。
“姑娘,世子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