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望着她,声音温软:“李南风。”
李南风埋头吃着肉。
他又道:“李南风。”
“叫魂。”
他笑一下,撑桌的手指轻扣桌面,目光温和无害:“我没钱了。”
李南风抬头。
“上次你给了我二十两,已经过了好多天了,刚才那桌菜我又白花了三两银子,你要不要给我点零花钱?”
……
靖王的兵权是举朝武将之最,黄焙把个假女儿嫁给他晏衡,是做两手准备,若是晏衡没发现,又有了子嗣,那黄家会拿孩子牵制他。
若没有子嗣,那把晏衡一除,到时靖王死了,晏家三兄弟也都死了,那么这兵权就将分散到诸将头上。
这等于是瓦解了靖王府的权力,而跟着靖王的这批将领则是首当其冲的得益者。
当然大多数人都还是忠诚的,但忠诚者往往也敌不过黄焙这样的人的算计,到时候,黄焙即便成不了靖王,兴许也会成为权力鼎盛者,毕竟他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
黄氏死后,晏衡对婚姻依旧没有想法,但这并非是他看不上女人,只是经过夺爵一事,再加上那女人死的不明不白,他名声变得不太好。
好人家不会把女儿嫁给他,那些个循规蹈矩的闺秀,他这种放浪形骸的也看她们不上。
心思灵活的倒有不少,也不乏模样靓丽的,性情温顺的,知情识趣的,但冲什么来的,他心知肚明。
偶有几个看上去是真与他有点缘的,也终是失了些与他匹故的底气,差点意思。
当看左看一个不是,右看一个还不是,续弦这份心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心思再活起来的时候,是那日他在承天门下,延平侯府那个李南风风风火火地闯入他眼帘之时。
那日他跟薛岎坐在承天门等人,唠嗑时她牵着个孩子一面数落一面往宫里走,满朝贵眷,像她这样进宫的,是独一份。
他听得很有趣,因为她数落侄儿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数落他。
彼时他功成名就,有权有闲,也正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宠臣,而李南风则刚刚收拾完陆铭和程淑,四处都是关于这位李家当家人的小道消息。
他闲来无事,也曾对这些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文官家小姐——不,是将门出身的小姐也少有她这份手腕。
靖王与李存睿虽然交好,但晏衡并没有去过李家,自从李存睿过世,两家关系更是淡了下来。
李南风他认识,但从来不曾打过交道,原来,京城人嘴里的“泼妇”,是这个样子的。
从那以后,他开始听到李南风的名字就会竖起耳朵,看到她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投去两眼。
再后来,竟然发展到无事可做的时候,主动打发侍卫去探听李南风近期做了什么,又干了些什么事,靖王府他一人独大,也没人敢说他这么样有多无聊。
其实他们经常也会在各种场合碰面,有一回英国公府办喜事,他大驾光临了,然后在他们家园子里遇到她。
看到她站在玉兰花树底下仰望枝头的花,他心血来潮,摘了朵玉兰花,后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就不动声色插在她髻上,她一点也不知情。
还有一次在姚家,她正吃着一盘桂花糕,他趁她转头时也顺手牵走了两块,她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年纪已不小了,但他沉醉于这些小把戏,乐在其中,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来想想,也许是太无聊了,也许又是太明白两家之间隔着多大的鸿沟,很多念头还没到那个份上就自动停止了。
李南风看中南郊那庄子,与人在酒楼里议价的时候他就坐在隔壁,看她嘴皮子那么利索地讨价还价,他忽然起了戏弄她的念头。
他以高出她许多的价钱抢在她前面把庄子抢到手里,其实买来没多大用,为什么这么做?
如今想起来,也竟是下意识地想以此激得她主动来找他。
她真的来了,带着她一身藏不住的怒气。这个女人,同样在京师横行,对恶名昭著的他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她夹枪带棒地刺他,行不通,便又换了语气跟他说好话。
他很喜欢看她怒气冲冲,认真吵架的样子,还有她为了让他让出庄子而违心说软和话的神态,他心情却莫名很好。
但他不懂拿捏分寸,最后她不肯再捧着他,又气冲冲地走了,他就有点失落,这个女人,脾气太坏了,怎么一点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有耐性。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扫兴。
他更加不着急续弦,还在李家附近偷偷买了个小宅子,没事就站在前院里,透过窗户看她出出入入。
从阿蛮他们眼神里他能看到自己有多么变态和无耻,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他不在乎,反正他不可能再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那日暴雨,他与她为着两家小辈的事情在马车里言语交锋,与其说是替两家小辈争取一个可能,莫如说是他是伺机亲近?
但这婆娘不给机会,她还记着那庄子的事。
可纵然她不给机会,雷劈下来时,他也还是不假思索扑上去的,不然,光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他眼里的她泼辣凶残,也鲜活灵动,她怎么对付陆铭和程淑的过程,他前后找了不下十个版本,但却从来不知道陆铭之前还有个被李夫人蛮横踢走了的裴寂,也不知道她与她的亲生母亲之间竟然也存在着难解的心结。
虽然他仍不觉得那个小白脸因此就变得可爱起来,但是对于亲手剥开了她的伤疤,他感到很难过,也很心疼。
第470章 喜欢他吗?
李南风对上他这双眼神,就知道今日荷包保不住了。
他依旧是那个穿着能亮瞎她眼的蟒服玉带的靖王世子,但他那身逼人的气势已经全然不见。
他微蹙眉巴巴看着她的样子,像极了前世煦哥儿小时候向她提要求,让她忍不住也想要捏捏他的脸……
“我明日还约了徐策喝茶,一起去崔家办事。这都得花钱。”他仍在轻声说。
李南风喉间滚了滚,把荷包解下来,取出两张银票,想一想又放回去,连荷包一起给了对面。
晏衡攥着荷包,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
他也没想到,她在意的会是他为什么杀妻,而不是他究竟怎么随她重生的,他并不很想告诉她自己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他不愿意用这种事情将她捆绑住。
如今看来这么做是对的,就凭她对裴寂的愧疚,说不定知道了他跟她同生共死,她的心就不能顺其自然了。
还是这样好。
李南风觉得他至少应该把荷包还给她,可看着他接的这么顺手,她又把话给憋住了。
“你是怎么除的她?”她说道。
他补充到:“就是跟你成亲那个。”
晏衡收回目光:“内宅里有个晏驰,行事就很简单了。我只要让她触碰到晏驰的利益就好。比如说,引她去亲近晏弘的儿子,刚好就让晏驰撞见那么几次,剩下的就不用我操心了。”
晏驰前世并没有成亲,而且他与晏弘同父同母,虽然是个古怪性子,却不见得不疼侄儿,当时他们兄弟与晏衡为敌,晏衡的“妻子”接近晏弘的儿子,晏驰那小心眼儿必然会往歪处想。
如此,除了那假黄氏,一是防止小孩子被害,二是又折损了晏衡的羽翼,他当然会做。只是谁也没想到,杀了假黄氏,其实是晏衡的圈套。
这么一想,关于晏衡杀妻的传闻,究竟是如何传到外头来的,也只能是被借刀杀人了的晏驰传的了。
李家从来没有这些弯弯绕,所以李南风不惯玩这些阴司,手段都是后来跟各家贵眷交往时摸索学会的,也因为这样,她当时才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程淑哪里不对。
如果她前世也像晏衡这样吃惯苦出来的,其实程淑和林氏的把戏,想必她是早就看透了。
“你,喜欢过裴寂吗?”
正想到这里,晏衡又轻轻地问道。
她?
李南风抬眼看着他,想起她和裴寂,虽然说在一起做过不少事情,也说过不少话,更而且想过要他当自己的夫婿,但是什么逾矩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他们之间更像是脾性相投,跨越阶层的朋友,能说得到一起,但是她跟他没有火花。
“没有。”她摇头。
换言之,如果有喜欢过,之前她又怎么会对晏衡的靠近手足无措呢?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喜欢一个人。
晏衡唇角又扬起来,转而他又问:“那你怎么会选中他做夫婿?”
李南风冲远处的梧桐指指街边的酸梅汤摊子,说道:“他没有家人,有学识有思想,我想,找个不认识的人还不如找他。”
“那他,喜欢你吗?”
李南风略想:“如果他喜欢我,他应该不会被我母亲一逼,就真的离开我了吧?”
晏衡迟疑:“也许郡主手段比较强硬。”
“也许吧。”李南风接过梧桐递上来的酸梅汤,喝了一口说道:“但选他做夫婿是我提出来的,他一开始并不答应。因为他们裴家只有他一根独苗了。”
“那他后来怎么答应了?”
“我做了一些事,表达我的诚意。”比如说陪他逛灯市,赏花游船什么的。
晏衡虽没听她说出口,但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心下又泛着微酸,一看自己面前也有一碗酸梅汤,才知道梧桐竟然那么关照他,立时端起来喝了一口。
又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走了的?”
“我母亲说的。”李南风道,“她亲口跟我说的。说裴寂如何没骨气,对我的心意如何不坚定,这种男人如何靠不住。
“但天知道,人家对我根本没意思,你这样对他,他自然用不着对我坚定。靠不住的反而是他强塞给我的那个人。”
晏衡望着她,沉默了。
她在提到裴寂时反应是平静的,反而提到她母亲的时候,情绪总是不由自主的起伏。
由此可见,她的心结的确是在李夫人身上,裴寂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吃饱了吗?”她问道。
晏衡挑眉。
李南风喝完了酸梅汤,说道:“我该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他:“顺便再去趟裴家。”
晏衡道:“那你还可以再坐一坐。”
李南风望着他:“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去。”
晏衡哦了下,拍起了脑门:“也对,我请裴寂吃饭的原因是想结交他。今日虽然没吃成饭,但我可以跟你去裴家喝杯茶。”
李南风再瞅他一眼,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