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实力而论,金蟾子绝非这些海中魔怪的对手。
而今句高下令让族人散开,摆明了他没有半点恶意,做得光明磊落,若就此离去,反倒是对比出了自己心胸狭隘,柳毅乃是行事由心的洒脱之人,竟是不退反进,走到了亭子之内,坐到句高对面。
“道友以礼相待,我若是望而却步,倒是落了下乘。”
柳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道友这些族人个个实力不凡,在种岛天界也算是一方强横势力,为何名声不显,反倒是被人称作海中魔怪?无论如何,至少也能算作是妖修一脉,怎能与怪物相提并论?”
“妖修又如何,怪物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我族威震四方之时,哪怕是大神见了我族之人,也只能避而不战!我族的辉煌,又怎是区区魔怪二字,能诋毁得了的?不过,道友这番好意,我句高心领了。”
句高以茶代酒,敬了柳毅一杯,竟是把金蟾子丢在一旁,置之不理。
这等目中无人的态度,让金蟾子有些不爽,哪怕他脸皮再厚,也不想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顿时就朝柳毅拱拱手,转身告辞离去。
身为太乙金仙巅峰高手,半步大能之辈,又怎能承受得了这种冷遇?
句高也不曾让族人留下金蟾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金蟾子飞走,就仿佛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用来招待客人的美酒,还是从这个金蟾子手中的来之物。
“二位,请坐!我族来到种岛天界时间已久,也曾隐藏行迹在种岛天界的修行之士中打探过消息,仙兽也曾见过几只,却未曾见过这等灵性十足的仙兽。道友果然好福气,竟然能有这等仙兽跟随在身边!”
句高到此时才朝贪狼与吴蛋点了点头,也让替他们倒了二杯美酒,说道:“不知道友道号何名,师承何派?”
“柳毅,剑修。”
柳毅回答十分简练,心中依旧有些警惕,不知这句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吴蛋默默的喝酒,一言不发。
“你这个鸟头怪倒是很讲规矩,人家还以为你要和大叔打架,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彬彬有礼,我算是看错你了。”
贪狼用舌头舔了舔酒杯,乌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打量着周围海中魔怪,说道:“你们长着翅膀,长着鸟头,威风是威风了,就是有些吓人。要不是我道心稳固,天赋不凡,只怕早就被你们吓坏了。如果换做是寻常的小孩子,只怕三魂七魄都被你们吓没了。”
“哈哈哈……童言无忌。”
句高衣袖一挥,朝着周围族人点了点头,顿时众魔怪齐齐摇身变化,变作一个个身材魁梧,高达二米有余的壮汉,人人手持大戟,身穿铠甲,分作两列,宛若军队一般。
坐在亭子里的族长句高,也变作了人形,乃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面相刚毅,胡须修长秀美,穿着一身紫色长袍,贵气十足,不怒自威。
句高一口口喝着茶,说道:“柳道友,我族与刚刚离去之人,有一段因果不曾了结……”
柳毅言道:“此人叫做金蟾子。”
句高神色严正,端坐在柳毅面前,抬头凝视着漆黑海水,徐徐说道:“数月之前,我族守卫的这一颗乾坤圣树突然颤动起来,放出一束绿光,直达无尽虚空深处,从虚空之内引来了三道光芒,坠落在这一片海域。我领着族人,本想去寻找那三道光芒,不料半路上遇到了这个金蟾子。金蟾子见我等面目可憎,竟然耻笑我等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些尚未化行为人的妖怪竟然也想染指从天而降的异宝,就与我座下族人打了起来,却被他逃到了这一处海底,找到了乾坤圣树所在的大阵。”
柳毅不动神色,问道:“阁下是否找到了那三道从天而坠的异宝?”
“不曾找到。”
句高摇了摇头,说道:“乾坤圣树放出的绿光,引导着三道异宝飞至海面上方万米之处,忽然间绿光摇曳拽动,将三道异宝甩了出去,等我领着族人去寻找之时,只见到了一些在海中大鱼的渔人,却并未察觉到异宝的踪迹。”
“原来如此。”
柳毅点点头,问道:“这一次三道光芒由虚空深处而来,从天而降,就连阁下都认为是异宝降世,前去搜寻了一番,只怕种岛天界其他门派与势力,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稀世珍宝,多多益善。”
句高点了点头,说道:“道友身上有阿鼻元屠二剑气息,若不是有这两柄古剑在身,那就是得到了这两柄古剑的剑道阵图。就连柳道友这等拥有阿鼻元屠的人物,都来到了这七岛国,别人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依我看来,法宝终究是身外之物,自身的修行才是根本。”
柳毅言道:“你我素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道友却如此礼遇……只是我身受重伤,尚未恢复,不能在此地久留。”
“柳道友若想离去,随时可以离开,我句高绝不多留。”
句高拱拱手,说道:“还望柳道友早日成神,早日成为圣贤,早日突破天尊实力,早日步入大道之门,让这阿鼻元屠二剑,再现一量劫之前的无限威能!”
一言至此,句高再度举起茶杯敬了一敬。
不等柳毅回答,句高与周围族人就化作了一道道青绿色光辉,朝着乾坤圣树所在之地飞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时至此刻,柳毅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素不相识的句高,敬的并非是他柳毅,而是那从未见过的阿鼻元屠二剑。
“阿鼻,元屠!”
柳毅施了一道避水诀,以神魂境的实力,带着贪狼与吴蛋朝海面浮去,心中感慨,念想道:“这句高气度不凡,连金蟾子这等半步大能都入不得他的法眼,却为了我身上源自于阿鼻元屠二剑的杀孽凶煞之气,摆出这么大一个排场,对我可谓是礼敬有加……也不知阿鼻元屠二剑,在上古之时到底是如何的威势强横,更不知这阿鼻元屠二剑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整整二个时辰之后,柳毅才浮到海面。
至于渔船,则沉在了海底,以柳毅而今的实力,要想把渔船弄上来须得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未免得不偿失。
“柳道友!海中那个句高,不仅目中无人不将本真人放在眼里,更是话里藏刀,明里暗里都在试探本真人!他趁着本真人在场,直接说出了你身上要么与阿鼻元屠二剑,要么就有阿鼻元屠二剑的剑道阵图,实际上就是想要勾起本真人心中的贪念,引诱本真人夺取柳道友你身上宝物。只要本真人动手,他句高就可以替天行道替柳道友你报仇,诛杀了本真人,顺带将什么阿鼻元屠之物夺走。”
金蟾子站在海面一个浪涛之上,朝柳毅拱了拱手,言道:“可他却不知,若在万年之前,本真人也许会心生贪念,可而今本真人的道心与万年之前相比,精进了何止百十倍!他这算盘虽打得响,却算计不到本真人!本真人若所料不差,你身上‘阿鼻元屠’原来的主人,肯定与句高族中先辈关系匪浅,碍于这一层关系,他也不好亲自出手,只能唆使、引诱本真人去螳螂捕蝉,他则黄雀在后!”
闻言,柳毅并未说话。
这些事情金蟾子不说,柳毅自己也早已经料想到了,只是柳毅却不曾料到金蟾子会把这些事摆在明面上对他说,不曾想到金蟾子竟然如此磊落,不由得将整个三足金蟾修炼而成妖修高看了几分。
正在此刻,空中有一道玉符,从东南方向疾驰而来,宛若电光飞射,直达金蟾子手掌当中。
金蟾子只将玉符看了一眼,神色立时变了一变,朝柳毅拱手言道:“这传讯玉符中有一道讯息,说那众生求道堂有一位天纵之才,准备在数月之后,跨出最后半步,想破仙成神,踏破虚空而去,邀请本真人前去观礼,不知柳道友是否想与本真人同去?”
柳毅却想起了音讯全无的胡图图,摇头说道:“我尚要事在身,金蟾子道友不妨先去。我若是赶得上,必然也会前去观礼。成神之举,自古少见,若能亲眼目睹,也算是一场幸事。只是我与众生求道堂,早就结下了因果,若贸然前去,必定会生出不少事端。”
“众生求道堂名声虽大,与那三山符箓宗并称为八大仙门第一,可孤云洞天却未必怕了他们!”
金蟾子浑身气势十足,竟是对众生求道堂毫不畏惧,只说道:“我孤云洞天当中,虽只有我师兄弟三人,可我三人却交游广阔,结交了不少豪迈爽快的道友。哼哼!他八大仙门虽然实力强横,底蕴深厚,可我等散修也不是好欺负之辈。众生求道堂既然广发消息,让天下修士前去观礼,那就意味着来者是客,他们若在那时候找柳道友的麻烦,那就是他众生求道堂不要面皮!众生求道堂既然不要面皮,那就怪不得我等散修施展出各种诡秘非凡的手段……嘿嘿嘿嘿……”
一道沙砾,从金蟾子衣袖里洒出。
沙砾沉入海中,变作一座方圆百余米的浮山,遁入水里消失不见,片刻之后这浮山就托这吴蛋的渔船浮到海面。
金蟾子步步踏波而行,一瞬间就消失在海面。
天色,已经大亮。
金蟾子想去海中夺宝,借了柳毅的剑意破开大阵,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异宝,反倒是被句高直接无视。可金蟾子却只当此事未曾发生过,半步大能的城府之深,又怎是寻常人能比拟得了的?
日升东海,西面水天一色。
吴蛋心事重重,轻轻划着船桨,而今有柳毅以神魂境实力放出的罡风推着船帆,渔船就像是离弦之箭,乘风破浪。
“吴蛋,你有啥想不通的?”
贪狼趴在船尾,尾巴在柳毅脚边甩来甩去,十分悠闲。
“有!”
吴蛋将船桨一丢,跪倒在柳毅面前,神色有些诚惶诚恐,“师尊!在句高和那些魔怪出现的时候,弟子体内气血翻滚,隐约看到了那句高身后,有一个鸟头人身,脚踏双龙,手持大戟的伟岸身影,正在眼睁睁的盯着弟子!正当弟子吓出了冷汗的时候,弟子心中突然也初夏了一个身影,有八首八面,虎身八尾……”
“此事为师也有所察觉。”
柳毅点点头,言道:“或许,你们体内都有着上古血脉传承,是那些‘战斗种族’!”
第八百九十四章:佛门一向宗
战斗种族!
这个称谓在今日之前,从未有人跟柳毅提起过,乃是柳毅自行推测而出的称呼。
当初在琼玉地界之外的无尽虚空,人压道人护送柳毅离去之时,曾经对柳毅说过,上古之时有一些异类,不修元神,不学道法,不靠神通,只单凭着强横的肉身,以及精湛到了极点的武艺,就能威震四方。
吴蛋,正是这种不能修炼出元神的血脉。
为此了这件事情,柳毅甚至与金蟾子赌了一把。
先前在海底乾坤圣树旁边,柳毅遇到了句高与他的族人,也未曾在句高身上,感受到半点法力涌动的迹象。
而句高在施展手段,从鸟头人身变身为人,施展出变化手段之时,柳毅也不曾感受到半点法相波动的气息……
柳毅早已在心中猜测,或许句高与他的族人体内,甚至连法力都没有!可就是这些连法力都没有的海中魔怪,却震住了半步大能金蟾子,让金蟾子连放手一搏大战一场的勇气都没有,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若我所料不差,类似于你吴蛋这样的血脉,肯定与人压道人口中的那些上古种族有关!这些人不修元神,不学道法,不靠神通,全靠着强横肉身与武艺,称之为战斗种族,正好相得益彰!”
柳毅这一些话语,只把吴蛋说的又喜又悲。
喜的是原来他吴蛋的血脉也非同寻常,并非是单纯的凡俗世人,并非是天生平庸之辈。悲的的自己无法修成元神,学不得道法,也施展不出神通。如此一来,岂非只能止步在修行之门以外,却无法步入修行之门。
“大叔说能让步修成元神,那就肯定是能修成元神的,你别瞎想!你既然拜在我大叔门下,以后肯定会吃香的喝辣的,区区一个元神,又算得了什么?”
贪狼循循善诱,忽然就有了几分好为人师的气度,说道:“想当初我跟着大叔的时候,只是最低等的灵兽,连品阶都没有,最后还不是步步上升,变成了九阶灵兽,甚至成了仙兽,可以开口说话。”
“你!你是说,这些都是师尊的手段?”
吴蛋已经不对贪狼能开口说话之事惊讶,他所震惊的,乃是贪狼口中所说的话语。在吴蛋看来,狼就是狼,人就是人,既然没有修炼成妖怪,那就断然不可以开口说话。可此刻贪狼伤势未愈,看上去一瘸一拐弱不禁风,很明显就是一只寻常大狼,却能开口说话,更说自己是仙兽,这让吴蛋惊喜不已。
贪狼说的话,吴蛋自然相信。
勤勤恳恳的老光棍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很想信身边亲近之人。光棍没有媳妇,身边的亲朋才是他最大的依靠。
——
船行上百里,来到渔村港口。
海面狂风怒号,波涛亿万倾。
渔村被狂风吹拂,老树昏鸦,树叶几个晚上就凋零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树丫之下,有着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一个喧闹的渔村,鸡犬相闻,哪怕狂风大雪会有翻船的危险不能出海打渔,也会有村中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是家长里短,相互絮叨。或是凑在一起,从家里拿出凳子摆在避风的围墙里面,烧起一对篝火,团聚在一起修补渔网,或是烘焙海域,将之做成咸鱼……
总而言之,农家无闲事。
可在今时今日,这渔村却静谧得可怕。
有人进村之时,总会有家犬汪汪直叫。今日却没有半点声音。吴蛋驾驭渔船回到村里之时,恰好是正午时分。
公鸡总是会打鸣。
城里人少有见到家养的鸡鸭,以为公鸡只会在早上打鸣,实际上在农户家里,公鸡很多时候会早中晚三次打鸣,喔喔直叫,十分准时。
鸡犬之声,消失一空。
许许多多低矮破败,看上去就有几分贫困潦倒的味道,房外落了一层厚厚的树叶,挡住了门前小路,上面再敷上一层厚厚白雪。
远远看去,这整片渔村已经淹没在暴雪当中,参差不齐的房外就像是一只只蛰伏在雪中的蛇虫猛兽。
这种感觉,只把吴蛋看得触目惊心。
他虽是渔夫出身,可血脉不凡,对未知的危险有一种本能的敏感。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