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季,当老师的都不会太清闲,不停地开会,制定教学计划,补充教学工具……办公室不少老师叫苦连天,祈热却恨不得更忙,这样她能被动地沉浸进去,暂时把烦恼丢到一边。
可时不时地要出神,开个会走神也要被花自酌抓包。翻译进度停滞不前,刚翻一句就没了动力。上课也总要往后排望,每次有学生迟到企图从后门混进来,她都要多看两眼,怕自己认错。
终日提心吊胆,工作效率极低,没几日就被花自酌喊去狂批了一顿。她站着,只听几句,又走了神。全程下来,只记得“评职称难”“完成科研指标”“发表论文”这几个听了就让人烦躁的词。
等到第二个周末,她恍惚想起先前说好去陆时樾工作室,也被她忘在了后脑勺。想着陆时樾也忘了,去翻聊天记录,才发现陆时樾联系过她,她说忙,改天再去。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这么回复过,可手机里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她不得不信。
这一证据也再一次让她反省,她这一周多过得有多浑浑噩噩。
她决心“洗心革面”,周六起了个大早,先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坐车去陆时樾的工作室。
黄色的小雏菊摆在办公桌上,花瓶是细口的,里面装一半清水。
祈热进门后只看了一眼,跟着陆时樾去了他们用餐区。陆时樾准备了面包和咖啡,祈热带的却是汤包和米粉。
周末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两个人头对头吃着米粉。
陆时樾看着吃得很慢,三两下就去了一半,看对面祈热细嚼慢咽,才跟着放慢了速度。
“下周一鹿小诗过来上班了。”他索性放下筷子等她。
祈热抬起头来,“你同意了?”
陆时樾摇头。
祈热笑了笑,又送一筷子进嘴里,“但是她说服你了。”
“嗯,”他抽出纸巾递给她,“她对薪资没有要求。”
祈热擦了擦嘴,知道这句话还有下文,“那她有什么要求?”
陆时樾看向门口办公桌上的花瓶,无奈笑了笑,“她不想在办公室看见小雏菊。”
祈热有些惊讶,跟着他的视线又看一眼,瓶子很眼熟,应该还是上回她跟陆时迦一起去花店买的。
想到这,又有些焦躁,她看回陆时樾,“你跟鹿小诗……”
陆时樾知道她要问什么,“我答应她来,是想让她彻底放弃。”
鹿小诗说,他要是不让她来,她以后天天跑办公楼下等他。陆时樾说不想耽误她,她说这是最后一回,不成的话不会再有下一次。
陆时樾答应她来,是不想她变成他,做第二条迷途不知返,在江面上伶仃飘零的独木舟。
小雏菊不养在办公室,他可以养在住处,不耽误。
但一个好女孩,他耽误不起。
祈热也说,“她是个好女孩。”
陆时樾没接话,帮她吃完剩下的半碗米粉,收拾后带她去阳台看整片商业区,俯瞰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往下,蚂蚁大小的车辆与行人来往于错综复杂的马路,像无数条溪流,即将汇往某处。
跟从前一样,每次想起祈热的时候,陆时樾就会来阳台上站一会儿,默默咀嚼爱而不得,感受自身渺小,在繁忙工作的逼迫下快速完成一场阳台式的自洽。有些可笑。
“祈热,等我不养小雏菊了,你送我一样礼物吧。”
祈热站在陆时樾的斜后方,看那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侧脸,有片刻的失语。
很快,她开起了玩笑,“十万块都给你了,还想跟我要礼物?”
陆时樾笑着回头,“一直留着,就当你暂时保存在我这,哪天要用的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祈热摇着头说:“我开玩笑呢。”
多留也不知做什么,只待了两小时不到,陆时樾送祈热回去。
车子一路开到教师公寓楼下,又见祈热拿手机出来却什么都没干,陆时樾终于问了出来,“在等谁的电话?”
被发现的祈热立即锁了手机,脸暗暗烧了起来,“没有,今天作业截止,看看还有哪个学生没交。”
两个多小时点开十多次,陆时樾看在眼里,听她一说,笑了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心态一直很好,这么看着怪不习惯的。”
祈热跟着笑起来,“没有……”
陆时樾抬手看了看表,“迦迦上午回家,带了点东西过来,我让他送来这里吧。”
他们约了十一点在校门口见,这会儿已经过了时间,人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
“过来?”祈热问完才察觉自己音量过高,急忙压了压,说话的同时解了安全带,“还是你出去吧,校门口过来挺远的,我也得去改作业了,改天再一起吃饭,你开车慢点!”
她动作迅速,很快就只留给陆时樾一个背影。
像身后有人追似的,祈热一口气跑上了楼。进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猛灌下几杯水,她点开手机,给李妲姣拨过去电话。
这个时间的火锅店不算热闹,祈热到时里面只有两桌坐了人。
李妲姣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给祈热上了一碗热汤。两人不着边际地聊着,李妲姣渐渐察觉出祈热的心不在焉,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来,于是直接问:“怎么了?”
祈热十指交握撑着下巴,“我……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麻烦?”李妲姣鲜少见她这么烦恼。
“就……就是……”祈热其实根本没想好要不要说,更没想好怎么说。
“这么难以启齿?”李妲姣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不会是——”
祈热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
“一夜……”不必说全,李妲姣只说出前两个字。
祈热嘴一张十分无语,人往身后的沙发背上窝,“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难不成,你看上了你的学生?”李妲姣尽管漫无边际地猜想。
祈热无力望天,“不是!”
李妲姣忽然“啊”一声,食指对着祈热一下一下点着,“陆时樾!”
“不是。”祈热没了脾气。
李妲姣接着猜,“师弟!”
“……不是!”
“那个姓徐的?”
祈热连话都懒得再说,摇了摇头。
李妲姣忽地将手指一收,“那我知道是谁了。”
祈热心一提,“……谁?”
“就天天追着你的咯。”
祈热不自觉拿了旁边另一个抱枕抱上,“是……”
李妲姣满脸惊喜,“真的是你教授啊?又追着你做翻译了?”
祈热立即一愣,她想否认,却又觉得没了必要,干脆将错就错,承认了下来。
想找人说说,却又开不了口,她索性不做努力,不再出门,躺在公寓看看电影听听音乐。
周一去上课,她化了个淡妆。进门就有学生跟她打招呼,还跑上前来,“祈老师,我们是来当代表的,你最近好像越穿越年轻了哟,是不是该正式介绍师爹给我们认识啦?”
祈热一点不留情,书一卷,往两个女生头上各重重敲一下,两人纷纷喊痛往回跑,又在座位上说:“祈老师,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旁边有学生附和,“凶怎么了?你们不凶,不照样没男朋友。”说着又看向祈热,“是吧祈老师?师爹肯定不嫌弃你,不然早跑了。”
祈热心气不顺,“少给我贫嘴!”
班上学生都不怎么怕祈热,见她严肃着一张脸,仍然敢接着话头继续问:“祈老师,今天穿这么好看,是不是师爹要来听咱们上课啊?”
祈热气得想把手上的书扔过去,好在及时响起的铃声阻止了她的冲动。
铃声响起的同时,后门闪进来一个人,一点不避讳周边几道好奇的目光,坐下后朝看过来的祈热无声打着招呼。
祈热有片刻的慌乱,立即学他用坦然的目光看了回去,扶了扶眼镜,不怒自威。
陆时迦半点不怵,喜眉笑眼,看着活蹦乱跳,甚至有心情拾掇自己。穿黑色的运动外套,拉链敞开,露出里面靛蓝色的卫衣。
随着铃声落下,祈热收回视线,低头翻开书开始授课。她偶尔往后头扫一眼,那张始终朝着她的笑脸便间或落入她眼睛里。
陆时迦笑里带着真挚,时而还严肃得很,好像真听懂了她在讲什么。
恰好需要互动,脚下一踩,祈热下了讲台,视线扫过一圈,“这题这么简单,应该都知道的吧?找个人来回答,错了把这个语法抄100遍。”
底下一时“啊”声一片,“祈老师,别嘛,咱们可不能学其他老师那么俗气,徐老师都不用这么传统的手段了。”
“对啊祈老师,马上运动会了,我还得赶着练长跑呢。”
祈热看一眼先说话的那个,“撒娇,”再看向第二个,“转移话题,”紧接着视线虚虚落到最后排,“这两样在我这没用,再给我听到一次,100遍就不够用了。”
底下即刻叫苦连天,有人忿忿:“祈老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我不吃这套,你们一肚子坏主意可以收收了,别浪费时间,听清楚了么?”
她语气严厉,问到最后一句时视线再次往后排落,于是就见陆时迦连连点着头,像是把话都听了进来。
底下学生还在试图跟她讨价还价,她慢悠悠开口,“后排的做好准备,今天专治你们。”
话一出,后排人战战兢兢,前排的则瞬间松了一口气,气氛跟过年似的一样喜庆。
祈热往后头走,“平时跟你们嘻嘻哈哈惯了,别觉得就可以无法无天,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但别忘了我是个老师,我管你们是弟弟还是妹妹,年龄跟身份都不管用。”
话说完,人到了最后排,忽视那道强烈的视线,她点了靠门的那位,“你来。”
祈热的课向来都轻松愉快,唯独这两节,学生们宛若被刑罚的罪人,下课铃响起,才终于卸下了手脚上的镣铐。
“祈老师,”这回是另外两个女学生,一下课就又轻松了不少,“师爹没来,来了个长得超好看的师弟啊!”她们十分激动,怕被口中讨论的人听见,极力压着声音。
祈热以前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是看到美女帅哥千万记得告诉她一声。这两个女生就按照往常的习惯把“情报”分享给她。
祈热之前都要问一句“哪儿呢”,这一次头也没抬,“少看一眼师弟,多背一个单词。”
两个女生觉得稀奇,又提醒一句,“这回的师弟真的好看!”
祈热抬了头,示意一眼手里的书,“也想挨打呢?”这才把两个女生吓跑了。
她只带了两本书,往包里一装就能走人,可偏偏被她制造出做精细活的架势,她动作不疾不徐,书本卷起的边角也用力按下去,再齐整地往包里放。
如此反复,教室里又只剩下一前一后两个人。
包里手机一震,祈热不慌不忙掏出手机,看清名字后先往后头望。
那张笑脸一变,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