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被养在深宅,从来不知道小孩可以任意在外头疯玩,突然间看见许多的小孩子在村子里偷鸡摸狗地瞎玩,羡慕得不得了。
然而他从小就是个风都能吹倒的病孩子,又是钱家的宝贝疙瘩。
他们一住下,麻婆村的人家就吩咐自己家孩子离他远点,万一把他碰到绊到,那就是天都要塌下来的大祸事。
这样一来,村里和他同龄孩子都见他如见瘟疫,暗里叫他瓷罐子,意思是碰不得。
他气愤不过,从老爷子眼皮底下偷偷溜出去,想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他才不是碰不得的瓷罐子,结果那些孩子远远看见他就跑得无影无踪,他只在一个最破的房子跟前找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小女娃一身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衣裳,不过小脸却可爱得如同无锡娃娃。
小女娃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他,像是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
他觉得很有面子,有些得意,上前把她抱住,又去亲她可爱的小脸,学着村里孩子流里流气的口气,“宝贝,你只要乖乖听哥的话,哥就带你回去做媳妇,让你吃好的,穿好的。”
哪知那小女娃看上去娇小柔弱,却凶悍无比,她被他抱住,不能动,竟乘他亲向她的脸的时候,突然张嘴向他咬来,一口咬在他的嘴上,在他吃痛怔神的时候,她猛地把他推开。
可他把她抱得极紧,她终究人小力小,没能把他推开,但这样一来,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抱着她一起滚进旁边的池塘。
他在落水的瞬间,听见有人惊叫了声,“如故。”接着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丢下背上的柴,向这边急跑过来,跳入水中,把他和小女娃弄上岸。
小开不会水,掉进水里,喝了几口水,就吓得魂飞魄散,他身体本来就弱,被凉水一泡,加上受惊过度,当天就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等他的烧退去,人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
他迷迷糊糊中听见老爷子冰冷气愤的声音道:“你别以为你暂时保住我孙儿的性命,这件事就算完了。”
接着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是他落水前听见的那个声音,“钱老爷子不是要怪鱼内丹吗,我可以帮你弄来,不过你承诺的酬金不能少。”
怪鱼内丹是老爷子做梦都想要的东西,老爷子虽然不相信他重金请了那么多高手都没能弄到的东西,这个少年可以弄到,但终究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虽然高烧退去,但身体越加不如以前,而麻婆姑实在穷得要什么没什么,老爷子怕他再有闪失,匆匆带了他离开青岗山。
经过这件事,等他清醒过来,一看到女人,就想起落水后窒息的恐惧,再不让女人碰他,就连以前服侍他的丫头给他换衣服,他也会想到出水后,吐水时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忍不住地呕吐,甚至出疹窒息。
原本身体就差的他,经过这次,身体更不如以前,几乎连房门都不能出了。
爷爷怕他闷,找来各种有趣的书给他看。
可他看了以后,反而更加向往外头的世界,也就越发的孤独,于是不管那些书再有趣,他都不愿再碰一碰。
为了打发时间,又不会让自己生产那些想却不可能去做的想法,他整天做的事只有两件,看账本和计算。
这两件事在他人眼中,最为枯燥,却最适合他。
别的孩子在玩耍中长大,而他却是在账本堆里长大。
老爷子怕他失去生存的意志,对着他时,总是没事一样笑笑呵呵的,但他常看见老爷子背转身抹眼泪。
于是,他努力地活着,不为自己,只为了老爷子和钱家。
后来真有人送来怪鱼的内丹,他服下怪鱼内丹,身体果然好了不少,但那人没有要当初老爷子承诺下的巨额酬金,只要钱家承诺一件事,只要老爷子答应,他会按时送来怪鱼内丹,并设法治好他的病。
转眼七年过去,他已满十三,他还活着,于是钱家向对方实现自己的承诺,他为了那件事,进了临安府。
如果如故死在他手上,钱家也就失信于那人,老爷子和那人之间的协议就此结束。
那个人不会再给他提供怪鱼内丹。
小开从小患病,对生死早看得淡了,但他是老爷子活着的唯一想念,如果他死了,老爷子也就彻底跨了。
他一想到爷爷背着他时,那双几乎绝望的眼,心里就一阵一阵的抽痛。
老爷年纪己大,实在经不起这样子的折腾。
即便是如故对他做下那样过分的事,只要钱家和那个人的协议还在,他就不能杀如故。
等老爷子百年以后,他才敢动如故。
小开望向窗外树梢上的自由自在跳来跳去的小鸟,羡慕地一声轻叹。
他能不能活到为老爷子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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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离开钱家商会,回到寝宫,遣开小丫头们,只留下三顺和一二三四,把挖地道的事说了一遍。
一二三四面面相觑,露出为难之色,平时最能说的一梅这时也哑了。
如故苦笑,自己太异想天开了,她们外祖父精通此道,但他去挖坟,不可能还带上四个小丫头来拖后腿的,而她们四个从小离家接受训练,去哪里学挖坟去?
她不愿一二三四为难,地道的事,她再另想办法,笑了一下,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行就算了,你们不用往心里去。”
二兰道:“不是不行……”
如故眼里闪过一抹意外,“是有什么难处么?”
“我娘就生了我们四个就死了,我爹另外又娶了妻子,外祖父怕我们受欺负,就把我们接了回去,他外出干活的时候,往往几天不回来,他怕我们饿着,也就把我们带在身边的。我们四个整天在地道里玩,虽然没做过,但方法还是会的。这移宫里到处是凤金莲和素锦郡主的人,而我们虽然看得多,但没真正做过,肯定没有我外祖外的本事,估计不能像外祖父那样,在皇宫下挖洞子也不会弄出一点动静,被人察觉。无论是凤金莲还是锦郡主和国师来往都十分密切,只要被她们任何一个人察觉,就瞒不过国师。一旦被国师知道,人不但送不出去,还会连累国师。”
这个问题,如故也考虑过,但小开敢出这样子的主意,自然有他的道理。
小开不可能拿钱家在陈州的数千性命开玩笑。
这时,外面传话,说小开公子送了新鲜的水果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给各位主子一家分了一些。
送水果来的人是越皇身边寻常的下人。
如故向三顺使了个眼色。
三顺开门接下水果,把水果递给如故看。
如故随手拿起一个橙子,闻了闻,“到是新鲜,不过我不怕酸,你们拿去分了吧。”
一梅上前把水果篮接下,拿了出去。
如故又示意三顺赏了送水果来的嬷嬷。
嬷嬷千恩万谢地出去。
出了门掂着手中碎银,嘴角却是一撇,“小气,就给这么一点。”
正好从素锦那边出来宫人瞧见,取笑道:“吆喝,临安郡主就给了这点?”
嬷嬷心情本不好,被人一笑,更加不舒服,哼了一声,“那丫头怕酸,不喜欢吃橙,接了橙直接打发给了丫头,她自个都不喜欢,哪能有好心情打发我们,我们也就跟着倒霉。”
宫人眼睛一闪,又说笑了两句,推说想要出恭,让那嬷嬷先回去。
嬷嬷看宫人一脸喜色,想来得了不少打赏,心里更不痛快,也不爱站在这里给人奚落,转身走了。
宫人等嬷嬷走远,穿进另一条小路,凤金莲的大丫头正等在那里,宫人行了个礼,“姑娘。”
丫头见后头没有跟着,小声问,“怎么样?”
宫人道:“锦郡主听说是皇上赏的,当着奴才的面就叫人剥了个,而临安郡主怕酸,压根没碰那些水果,就赏了下人。”
丫头赏了宫人一锭银子,“你今天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我。”
宫人大喜,忙道:“奴才只是出了回恭,耽搁了点时间。”说完,弯着腰离开。
宫人走远,凤金莲从假山后面转出来,丫头迎上去,“公主,看来是国师多虑了,如果钱小开要和如故搞什么事,直接找她就好,根本没必要弄什么水果。”
凤金莲也这么认为,钱家送水果,自然是为了讨好越皇。
毕竟商家和皇家总有千丝万缕清不清的关系。
但她生性多疑,而国师又让她查,她也不禁起了疑心,但得出这样子的结果,又觉得国师这么做真是多此一举。
她哪里想到,一梅拿了水果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如故房中,手中却多了一张钱家商会地窖一角的地图。
如果小开自己回移宫,国师一定会加倍的防范,钱家商会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国师盯得严严实实的,虽然钱家商会的人多,但稍有不慎,就会被国师看出蹊跷。
小开这么转一圈就不同了。
东西虽然是他送出去的,但是越皇赏给各位主子的。
送水果的下人,也是寻常下人,只不过分派水果的宫女是钱家在越皇身边的暗眼,这个暗眼除了钱家个别要紧的人物,没有人知道。
暗眼通过特殊的方式,知道自家主子的指示,把做了手脚的果篮分给去如故屋里的嬷嬷。
给主子送吃的东西,防止途中被人做手脚,比方说下毒什么的,所以都不会是一个人。
那么路上,自然没有人敢去翻看皇上送出去的东西,那篮水果自然也就会原封不动的送到如故手上。
如故知道小开要给她送地图,所以一听说是小开送进宫的水果,就已经想到小开这么做的目的,故意表现出不喜欢那些水果,让一梅拿出去分了。
一梅确实拿水果分给了众丫头,不过一梅是经过训练的,身手极快,而且又擅长侦察,接过水果的时候,就看出玄机,出门的那点功夫,就把藏在果篮间隙里的地图取出,然后连水果带篮子的全给了下面丫头。
所以送水果这件事,表面上看都是随意而为之,小开和如故没扯上半点关系。
实际上,小开却把地图暗中交到了如故手中。
如故看着地图,和一二三四交换了个眼色,眼里均有喜色。
从地图上的标示来看,钱家商会离移宫最近的地窖竟然就在无颜的院子外面。
也就是说,如果从无颜的院子里挖个洞,就能连通钱家地窖。
一梅看完,秀眉微锁,“地方到是不远,但如果在明王院子里动土,还是瞒不住。”
挖地道不是小工程,平白在无颜院子里打个洞,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有问题。
如故却扬眉一笑,“谁说要在院子里动土了?”
一二三四有些懵,挖地道不在院子里动土,那还在哪里动土?
如故神秘一笑,朝她们勾了勾手指,一二三四凑了过去。
如故在她们耳边说了几句。
一二三四眼里闪过诧异,接着变成了解。
三顺抿嘴偷笑,“明王肯吗?”
如故学着无颜眨了眨眼,“不肯也得肯。”
接下来,如故以和明王多亲近,便于发展感情为理由,搬去了无颜隔壁院子。
如故这次搬院子,搬的算是彻彻底底,不但她本人连着丫头,连她保下来的少年也一并搬了过去。
至于那个少年,是她得罪了国师才保下来的,少年的案子还在查,在出结果以前,如果人出了事,国师那边没办法交待不说,衙门那边也交待不了。
如故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保证他的安全,也是理所当然。
移宫里遍布国师的眼线,只要少年不出移宫,搬到哪里,对国师而言都没有区别。
然而如故把东西和少年放在了隔壁院子,她自己却带着随身的几个丫头进了无颜的屋子就没再出来。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带过去的陪嫁丫头,大多数会给自己丈夫收房,一来方便服侍,二来也笼络丈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