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天低头拨了拨咖啡杯里的勺子,“我走了,律所还有事,单我已经买了。”
高惠和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许乐天转身离开,像一滴水落入海洋般地步入人群,她心里骤然升起一个想法:就算是蒋世襄,也未必抓得住许乐天。
只是她没想到,许乐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展现他的不可捉摸。
许乐天死了,在他二十九岁时,突发心脏病猝死在他的事务所里。
又是葬礼。
高惠和远远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的蒋世襄,瞬时好像时光发生了倒流。
高惠和对自己的男友道:“我去跟他说两句话。”
男友体贴地点了头。
高惠和慢慢走近蒋世襄,“你……节哀。”
蒋世襄沉默地坐着,高惠和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平静的绝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蒋世襄。”
蒋世襄抬起一根手指,“嘘,别吵。”
高惠和不由安静下来,她也不想劝蒋世襄什么,这种事外人实在很难感同身受,只能选择转身离开,给蒋世襄一点自己的空间。
“世襄,”蒋世襄口中发出温柔的声音,那语气声调几乎与许乐天一模一样,“我好累,我们回家睡觉吧。”
蒋世襄自言自语道:“再等等吧,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回家。”脸上面色一变,又是个狡黠的笑容,“他们好傻,以为我死了。”
“是,他们都被我们骗过去了,”蒋世襄面上洋溢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们明明是永远在一起了。”
我好幸福,你呢?
我也是。
第340章 典狱长1
雪白的烟雾从薄而锐利的唇间吐出,男人英俊的侧脸影绰模糊, 眼睛微微垂下, 因为睫毛过分浓密修长,平白在这张严酷的脸上增添了一丝缠绵, 修长有力的指尖夹了一支细长的白烟,光影流转在他面上映出一个朦胧的弧度, “我真对你们的办事能力感到失望。”
“狱长,您放心, 何单海绝对脱不了身。”下首的人从牙缝里抖出声音道, 面对男人时感受到的强大压力令他汗如雨下。
“绝对?”宋慈玩味地笑了笑,“你昨天说……何单海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医院。”
下首的人双膝一软,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请狱长处罚。”
宋慈转过身,慢慢走到跪着的人面前,抬起一只脚,他脚上穿着一双精美的巴洛克鞋,雕花雍容而繁复,一尘不染,“好看吗?”
“好、好看。”下首的人忙不迭地拿衣袖给他原本就干净得发亮的鞋面擦拭了两下, 讨好地抬头对宋慈讪笑了一下。
典狱长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干净得一丝不苟,黑色的西服没有一丝褶皱, 就连胸前口袋的手绢也是整整齐齐。
宋慈低声道:“那么……我就用这双鞋……”柔和的话音顿住,宋慈单腿骤然发力,一脚踢了过去,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传来,跪在地上的人脖子歪到一边,竟是被宋慈这一脚硬生生地踢断了脖子。
宋慈慢慢收回腿,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心想:废物。
“咚咚。”
“进来。”
推门进来的人先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面不改色道:“狱长,合心会的谢主席来访。”
“什么事。”宋慈淡淡道。
“谢主席是何灵的未婚夫,何灵……是何单海的姐姐。”
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百叶窗照在宋慈的脸上,一层一层地将一张英俊严酷的脸分割成了数块,每一块都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霾,宋慈拿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会客室,五分钟。”
他得换双新鞋。
全国最可怕的监狱拥有一间极为奢华舒适的会客室,手工鳄鱼皮沙发,脚底天然的化石瓷砖勾勒出远古时代弱肉强食的瞬间,漆黑的墙面闪烁着金属的幽暗光泽,若隐若现地反射出沙发上清瘦的身影。
会客室的门开了。
宋慈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头顶,然后那位谢主席缓缓站起转过了身,很出乎宋慈的意料,这位在政商两界都颇有分量的谢主席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细眉秀鼻,神情温和可亲,手上还拄着一根拐杖,他看上去很年轻,神情却很疲惫,“你好,鄙人谢乐天。”
“宋慈。”宋慈微笑道,他的笑容和声音都很克制,因为面前的谢主席看上去脆弱的似乎只要他声音稍微大一点都能被震碎了。
谢乐天微笑道:“是唐诗宋词的宋词吗?”
“不,”宋慈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扇动,“是慈悲的慈。”
谢乐天来保何单海。
何单海在葛南被捕,罪名是走私,何家有无数个儿女,何单海在其中微不足道,何元生直接放弃了这个小儿子。
入狱前何单海因为突发哮喘住院,在他住院的第二天,医院发生枪击案,何单海被打中了三枪,但是命大的出奇,三枪都避开了要害,现在人在市立三医院重症监护,荷枪实弹重重保护。
没人愿意出面去捞何单海,一是不值得,何单海没那么大的价值,二是不敢,何单海要入的是中顶监狱,那里有一位令政界大鳄都闻风丧胆的典狱长。
谢乐天本也不会来,何灵来求他,他也同样不肯。
但是乐天来了,何灵哭得快要虚脱时,乐天答应了下来。
乐天:这个典狱长设定这么吊,我怀疑他是男主,我一定要来看看,于是拖着谢乐天这随时都要嗝屁的病体跑来看男主。
系统现在好像是管不了他,就专门给他设置障碍。
这个谢乐天是一位玲珑心思的大佬,天生体弱多病,简直就是个男版的林黛玉,吹一吹风就头疼脑热,吃错一点东西就会胃出血进医院,走两步就会喘,躺一会儿又胸闷,总之活着就是受罪的一个人。
系统:“别怕,不会死的,大胆地搞男主吧。”
乐天:……
乐天坐在宋慈对面,能闻到宋慈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捂住口鼻,本就不算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一方手帕更显得气弱,“宋狱长,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个方便,放我那位小舅子一马?”
宋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帕,明知故问道:“哪一位?”
乐天道:“何单海。”
宋慈微笑了笑,这次他笑的稍微开了一些,立即露出了一些野兽性,“不太方便。”
“我想,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乐天缓缓道,他说话很慢,谢乐天说话一快,气息就会跟不上。
宋慈翘起腿,挥了挥手,会议室里他的人都出去了,乐天挥了挥拐杖,他的人也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谢乐天何宋慈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宋慈望着谢乐天,政界的人他最常接触。
宋慈不愿意承认他自己是政界的人,他总觉得自己不在三界之中,跳出五行之外,对所有的人都冷眼旁观地审视着。
政界的人像狐狸、像豺狼,谄媚、狡猾、凶恶、懦弱。
每一个都小心翼翼的。
谢乐天不一样,他看上去很从容,散发着一种云卷云舒的清浅气息,宋慈瞄了他的手帕一眼,“花纹很漂亮。”
谢乐天垂下眼,他的手帕左下角都绣着一朵小玫瑰,苍白的手指搭在淡粉色的玫瑰旁,很干净。
宋慈喜欢干净,他有洁癖。
“宋狱长喜欢,我可以送你几条。”乐天慢悠悠道。
宋慈拒绝了,“不必,我不收别人的东西。”
这句话意有所指,谢乐天的脸色依旧苍白而从容,“我知道何单海得罪了宋狱长,但……罪不致死吧。”
“你知道?”宋慈觉得有点好笑,“那么,你说说看。”
谢乐天像讲故事一样,四平八稳道:“葛南的这一条线一直是严先生在管,何单海没打招呼就插了手,宋狱长自然要为自己的朋友出气,如今他身负重伤,就算救回来恐怕以后也就是个废人了,宋狱长,我愿意拿一些东西与你交换这个废人活着的权利,你看怎么样?”
说了那么一长串话,谢乐天的心口有点疼,于是他轻拍着自己的心口,慢慢给自己顺气。
宋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说话都快把自己说的背过去的人,而且他还说的那么慢。
等谢乐天那口气缓过来,脸色又恢复平静后,宋慈缓缓道:“我和严冬不是朋友。”
谢乐天当然知道他们不是朋友,只是给这种利益输送的关系包装上一层好看的皮囊而已,当下也是微笑了下,没说什么。
“谢主席,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宋慈仔细地打量谢乐天,发现他的腰有点不直,像老人一样微微佝偻着。
谢乐天平静道:“请说。”
宋慈道:“像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好奇,没有半点讥讽嘲笑的意思,他是真觉得疑惑,谢乐天就那么坐在那,就令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仿佛谢乐天是在燃烧他的生命才能令他体面地坐在那,当一个漂漂亮亮的谢主席。
谢乐天也没有生气,很平淡道:“的确没什么意思。”
宋慈也很平淡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谢乐天依旧没有被激怒,他拿了手帕捂住口鼻轻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他憋了很久,他闻不了宋慈身上的烟味,咳完之后,他放下手帕,露出淡粉色的嘴唇,缓缓道:“因为我怕死。”
宋慈微笑了一下,他很欣赏谢乐天,“谢主席,你是个人物。”
“那么宋狱长肯给我这个人物一个脸面吗?”谢乐天垂首轻声道,他身材纤瘦,低下头,一手拄着手杖,很谦卑的模样。
宋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谢乐天,浓密的睫毛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阴影,“好啊。”
谢乐天表达了对宋慈的感谢,他让随从进来,拿了箱子递给宋慈,宋慈没接,他身边的人接了过去。
谢乐天很费力地站起了身,他单手按住手杖,身体慢慢颤抖,像个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的病人初次下床一样,颤颤巍巍地才站直,他身后的随从没有一个上前去帮他的,显然是受了他的叮嘱。
宋慈盯着谢乐天,几乎在他苍白的侧脸盯出了一朵花,“谢主席,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我的荣幸。”谢乐天微微一笑,他笑完就皱了眉,浑身颤抖地往下弯了腰,他身后的随从依旧无动于衷,宋慈出言关心道:“谢主席,怎么了?”
谢乐天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没事,脚麻了。”
宋慈负手微笑道:“要我帮你按按吗?我学过一些。”
谢乐天含蓄道:“谢谢,不用,我站一会儿就好。”
宋慈耐心地等着谢乐天重新站直,很客气地与谢乐天道了别,最后他说道:“谢主席,我会送你一个礼物,纪念我们成为了朋友。”
“多谢。”谢乐天没有推辞。
从会客室出来,沿路都是密封的牢狱,因为门上只有把手而没有窗户,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盒子一样,乐天看了心里有点发毛,又走不快,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和系统聊天,“这个宋慈我感觉还行啊,挺客气的。”
系统:“你喜欢就好。”
乐天:“妈,你放弃我了吗妈!”
系统:“没抓紧过谢谢。”
乐天:“……”
客气的宋慈果然给谢乐天送了礼物。